马格蹲在地上,掏出来一根烟点上,迎合一下自己颇有味道的心情。那盒烟是在医院的商店购买的,极为暴利,因此此刻抽起来都有一种特别过瘾的感觉,甚至超越毒品带来的刺激。面对着正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袁小辉,他内心装满了快感,面上不由自主露出极为狰狞的笑容,他把从怀里掏出来汤勺,又狠狠舞动了几下。漫天弥漫着葱花的味道。
他说,起来吧,我知道你醒了。
袁小辉感觉到比较冷,好处是脑袋温度比较低,利于思考和镇定。思考和镇定了半天,除了能想到莫荻,一无所获。毕竟十几岁的孩子,爱情就是生活的全部,根本考虑不到现实的悲痛,因此竟然再无畏惧的感觉,同马格大胆畅谈起来。
他平静说,哎,马格,算你够可以。我智商这么高的人栽在你手里,也认了,死都瞑目。
是人都禁不住一捧,马格有点飘飘然起来,说,少说废话,以为这样你就不会死了不是?
不不不!袁小辉说,正相反。我大义凛然,慷慨赴死。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但就是这么个事,你总得让我留几句遗言吧?你是男人不?是男人就不能拒绝这要求。
马格不想变性,答应说,可以,这个我还是可以满足你的。
袁小辉说,谢了兄弟。在此之前,你还得回答我一个问题。多说一个事情,我也不会活过明天午时三刻。
几句话把马格逗得来了兴趣,他大方地说,好,都说,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说。
嗯,请听题。第一个问题是,你和谢琦好好谈恋爱,王波又争不过你,你干嘛非要加害我们?
马格露出不懈的神情,讳莫如深地回答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裘杰出都告诉我了,有人告密了,还说不只一个男生。与我有利害关系的人能有谁呢?
放你的狗屁!袁小辉说,我们才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问题你这鬼不光叫门,你死缠,换谁受得了。当然了,你那样推论也没错,像你这种渣子—这样说你别生气啊,咱是老实人,实话实说,有一说一—你这种渣子,能有谢琦爱就不错了,倒是也犯不上和别人结仇。
马格来了脾气,扔下手里的汤勺说,什么?那是你小看我?当年和我在一起的女人,我也是很爱的,那也是和多少英雄豪杰一起打拼,最后落到我手的。是的,当年我很爱她,可是爱情这东西,说变就变啊,后来我就遇上了谢琦,我为她发疯啊,就甩了前女友。
你真没人性!袁小辉骂道。
那要我怎么办呢?我早就不爱她了,难道一直牵绊对她是好事么?顺便告诉你,那是因为你没有把他们放在一起对比我,只有我才清楚这点,谢琦比莫荻好太多了,她的样貌,她的脾气,她的…
什么?袁小辉打断他说,你前女朋友叫莫荻?
是啊,现在在三班。怎么,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你前女友也叫这个名字吗?
袁小辉勃然大怒,破口大骂:你简直是个畜生。那是我现女友。我刚才想让你帮的忙,不过就是让你就到三班去,找到她,告诉她,我永远都喜欢她,爱她,死之前我认识她,值了!现在看,也不用了。我让你去见她简直是侮辱她的人格!
马格脸上顿时开始抽搐,他突然变成一台失控的机器,抄起勺子叫道:袁小辉!你和王波都不是人。一个喜欢我现在的马子,一个泡以前的!没错,那个是我不要的,但不能落到你手里,这就是对我的侵犯,我要你去死!
带着风声,汤勺重重落下,袁小辉如虔诚的党员一样,心说这下完了,死之前还是没把情报传递出去,真是死不瞑目。没想到汤勺还没完全落下,马格就先声夺人,歪歪扭扭地倒下来,轰的一声倒在了袁小辉身边。袁小辉尽全力闪开,惊呼了一声,好险!差点断子绝孙。
一个脸色苍白的女孩子站在当场,手里拿着一块儿方砖。
袁小辉喜出望外地大叫,莫荻!扯完这一嗓子,马上不好意思地缩着身子,以免下体被莫荻瞧见,男女相处之道在于,在彼此表现出欲望之前,还是装得像人一点好。
莫荻哭着跑过来,顾不上解绳子,一头扎在袁小辉坏里,柔声地说,我错了,是我不好,我把什么都告诉你,都告诉。
在莫荻的讲述中,一切都不再是上帝随机的安排,都是事出有因。第一次和袁小辉的偶遇,那是因为莫荻和袁小辉他们一样,也在附近观察谢琦和马格,怀着愤怒窥视者狐狸精和为了狐狸精抛弃她的前男友;接近他,关心他,关心他的死党王波,那是因为他想知道了两人的打算,并且把希望都寄托在你们身上,希望能拆散他们,她和马格重修旧好;裘杰出信箱里的那封信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莫荻便是那个“观察敏锐的学生干部”,因为他见到袁小辉两人迟迟没有行动,自己和心上人渐行渐远,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马格的报复更加合理,裘杰出那完全不杰出的智商和自以为是的暗示手段帮了大忙,几乎助纣为虐;而此刻,她该出手时就出手,因为她本来要折回来细细问上袁小辉一大会儿关于马格的伤势,可是凑巧听到了那些话。这个姑娘的心哟,就好比被无数支弓箭穿过,血流如注。经过伤痛,她终于明白一个道理,那个过去的马格早已不在意她,在她心里,她比不上草芥。
莫荻泪眼婆娑地跟袁小辉讲述完,拿头在袁小辉怀里拱了一下,轻轻地说,你会怪我么?
这问题把袁小辉难住了。他低头审视莫荻,感受很复杂。这个深爱的女人,一开始竟是怀着背叛的心来到自己身边,差点让自己丢了小命。怪她,怪不起;恨她,恨不动。爱恨情仇到底谁是谁,他已分辨不清,心中感觉如调味料配对,糖和盐、醋和辣,互相抵消了个中味道,再无滋味。直到后来,袁小辉突然意识到危机尚未解除,跟谢琦的说,哎!我也是傻住了。怎么在这里听这些故事。你把我绳子解开,赶紧离开。这里我来处理。我已经杀了他一次,不在意杀第二次。
有个怯怯声音打破了温馨又痛苦的场景:袁小辉,你在这儿干啥呢?
袁小辉浑身一哆嗦,抬头一看,见到陈可站在离两人几米的地方,紧靠着墙边。自从马格在宿舍吼过之后,他胆子变得更小,都像黄花鱼一样溜边走。
袁小辉糊弄他说,我胃痛,让别人帮暖暖。
陈可说,是吗?那地上怎么趴了个谁。啊!是怪兽吗?脸这边还是绿色的。
袁小辉说,那是葱花。
陈可凭借强大的智商推理了一下,惊恐地说,你…你不会把他杀了吧,这是要偿命的啊!啊!还有同伙。不,不不,我要去举报你们!
袁小辉魂都飞了,他不为自己担惊受怕,纯粹为莫荻诚惶诚恐。患难见真情,这一刻,他已经原谅了莫荻所有的过往,不愿这个女孩儿为己死,为己伤。哪想到莫荻巾帼不让须眉,腾得就站起来,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正准备溜边逃走的陈可说了声“跟我来”!大有知道男朋友要入监狱,瞬间变心抛弃了旧爱的举动。可是莫荻这会儿也不顾上考虑男人的感受,拉着陈可的手又说了句“人是我杀的”,就跑开了,一路不停歇地冲上了宿舍楼。
在楼顶上,莫荻松开手,缓缓踱着脚步,冲陈可说,你刚才不是说要偿命么?现在我就跳下去了,放过袁小辉吧,他对我真的很好。
陈可带着哭腔说,那我呢?
莫荻说,你在这儿待着,作个活体证据,证明我偿命了。
说完,莫荻麻利爬上了墙边的高台。这足有6层楼高,莫荻瞅着模糊不清的地面,脚面感受着风儿的吹拂,似乎楼和自己的心一样在晃悠。感知死亡的时候,她带着不无轻松的语气转过头,对陈可说,你看跳水比赛吗?急速下坠的时候,你身边的一切都飞速划过,好像将要逝去。你能把握的,只有你自己的感受,用力握紧那些感受,你会快乐,仿佛抓住了自己的命运。
说完,她苍白的脸上浮出笑容,她泪凝于睫地说,再见,朋友。如果有也有机会,告诉袁小辉,我爱上他了。
她毫无犹豫,纵身从高台跳了下去。
人类的本能力总有为陌生人献身的因子,胆小如鼠的陈可,此刻不知道来的哪门子劲儿,冲过去也纵身大喊,你怎么这样想不开啊!我来救你!
随后也纵身跳了下去。
空中下坠的速度很快,陈可被风一吹清醒了很多。他想,我能救到她的,因为伽利略证明过,两个铁球同时落地。但奇怪的是怎么看不到她?——哦,对了,他的学习大脑本能地反应过来,因为我是在平视。于是他低头去看。但没等体验到把握自我的快感,眼睛已经被风吹得生疼,要想俯视人没点资本真不是容易的事。
他压力顿时变得山大,甚至感觉到呼吸在加速,毛孔也在匀加速扩大,大脑铺满了空白,神经元受了点击,汗珠子全部从身体里钻了出来。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甚至拥有的全是痛苦。一瞬间,他的脚很痛,好像断裂了一般,接着完全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尘埃里,世界似乎把门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