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美娇路过一所高中,正赶上学校下课,一些同学从学校里走出来,朝街对面的超市走去。同时也从超市里走出几个学生,他们说说笑笑的,每人手里拿着一个雪糕。林美娇跟其中一个男生目光对上了。男孩被林美娇紧紧跟随的目光看愣了,眉头微蹙,没准儿他会以为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顾,只是下课十分钟时间,就遇到了一位对自己一见倾心的美女。林美娇这样做自有其自己的原因。她通过这个男孩走路的姿势想到了林子豪。这男孩留着小平头,走路有些弓着背,腰板似乎总有些挺不起来,给人一种慵懒的印象。但那只是弟弟的表象,是用来迷惑人的。透过林子豪的眼睛,林美娇能看到他深藏不漏的智慧,她相信全家人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看得出来。
男孩直到走进超市,还不忘好奇地回头瞟林美娇一眼,可是林美娇已经掉头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男孩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身旁的同学也凑过来问东问西,从他们的举止态度不难看出,他们正在对林美娇品头论足。
林美娇早就已经计划好了,她要从这七千多块钱里拿出一部分,在弟弟考上大学之后送一个像样的礼物给他,一定是那种会让他喜出望外的礼物,所以不能随随便便的买一个,而是要精挑细选。起初当林美娇存到三千元的时候,她打算送一部手机给弟弟,那样他俩就可以很方便地随时通话了。如今卡里的存款已经累计到七千多,她又改了主意,觉得笔记本电脑对一个上大学的男孩子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这个想法没有透露给任何人,甚至连周帅也不知道。这就像是林美娇的一个小目标,她一直把它放在心里,一点一滴地努力去实现。
在地铁上,林美娇给周帅打了电话,对方过了好长时间才接。
“小娇,你在哪呢?”
“我在往你学校赶呢,现在在地铁上。”
“这么早就把妆画完了,我还在上课呢。”
“上课?”林美娇破天荒地听到这个回答,有点不敢相信,“喂,你不是又跟朋友在寝室联机打游戏呢吧,是不是又不想跟我吃饭了?”
“没有,打什么游戏啊,不信你来教室找我。”
“那好,我到学校之后再给你打电话。”
“行。”
林美娇挂掉电话之后,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但是她说不上来,只感觉周帅说话时的语气不平稳,那是典型的说谎的语气。为什么男人都喜欢说谎呢,她不理解,即使周帅实话实说,跟朋友在寝室里打游戏,不想陪她吃饭了,她又能怎么样。回想交往的这几年,她从没有因为这点小事跟他发生过争执。林美娇自己也明白,倘若她跟某些女孩子一样小肚鸡肠,斤斤计较,恐怕早就气死了。
女人的柔情一旦施展起来便没完没了。林美娇站在地铁上,心思全放在自己弟弟身上了。她在盘算着哪天去一趟中关村,帮弟弟选一台笔记本电脑。不过,她又觉得还是应该回家再买,她经常听周帅说中关村鱼龙混杂,以旧充新的现象大行其道。她要是去的话十成有八成得被骗。起初她不信,后来真就是上当了。她花了一百多块钱买了一个充其量值二三十块的摄像头,结果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楚。要是直接把钱交给弟弟呢,她觉得他一定不会要的,弟弟的自尊心强得简直胜过爸爸和大爷两人的自尊心加在一起。林美娇只顾着在心里抱怨弟弟完全不必如此,却没有设身处地想想,这种性格特点其实是她们家的遗传。
时间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林美娇下了地铁之后,想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突然她好像猛然惊醒了一般,平时经常挎着这个包出来,包的重量大概能有几斤几两,她能感觉得出。包变轻了。林美娇的脑袋上霎时间出了一层冷汗,她迅速打开单肩挎包的拉锁,眼前的一幕简直能让她嚎啕大哭出来。手机没了,钱包也跟着没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就只剩那张放在皮包外层的地铁充值卡。
林美娇半张着嘴,想要骂出声来,却又无力地咽了回去。喊出来又有什么用呢,该冲谁发火呢。小偷估计早已经逃之夭夭了,身边来来往往的只是一些毫不相关的路人罢了。可是当时同在车里的那些人呢,林美娇不相信没有人发现她的包被划开了,那些发现了这一幕但是没有提醒她的人,都被她视为小偷的同谋。
坏运气如沙漠中的沙尘暴,毫无征兆地降临在林美娇的身上。就在十几分钟之前,她还满怀希望和温情,一心在考虑该送弟弟什么礼物,可是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只想让她身边的人都离她远远的,不要以任何方式来烦扰她,包括她的弟弟。
林美娇的心情急转直下的过程发生在她走出地铁站之后,她走到一家食杂店,准备打一个电话。也就是说,她在生气的时候并没有停止行动,可见林美娇这几年在外面已经磨炼出了一种做事雷厉风行的本能,这种好品质使她跟家里其他人之间逐渐地拉开了距离。不管她遇到惊喜也好,遭受磨难也好,她都不会站在原地坐以待毙,而是去寻求解决问题的方法。
林美娇平时早就把周帅的手机号烂熟于心,可是此刻却接连三次拨错了号码,连小卖店里的老伙计都在用一种挑逗的目光向她打趣道:“你这钱可真是大风刮来的啊。”
林美娇回敬道:“可不是嘛,要不能这么慷慨就送人吗?”
“难不成是富二代。”那老伙计看来是不懂得察言观色,还在那里问来问去。
林美娇实在想不起周帅的手机号了,只好往周帅的寝室打电话,希望寝室能够有人。电话想了几声之后,周帅寝室的一个同学接了电话。
“喂,我是林美娇,周帅在吗?”
“美娇啊,周帅不在,大概是上课去了吧。”
“你能把他的手机号告诉我吗?我在地铁上钱包和手机让人给掏了。”
电话那边传来关切的问候,不过林美娇觉得关切的语气中也带着些许的嘲笑。不过在接下来的事情中,这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林美娇问来了周帅的电话,随后便拨通了号码,可是得到的却是毫无感情色彩的关机提示音。
美娇一气之下把电话听筒放回原位,发出咣当的声响,连站在柜台对面一直在留心观察她的那位老伙计都被吓了一跳。林美娇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头,难堪地向对方笑了笑,顺便准备掏钱,此刻她在想挎包外层的那几个硬币够不够付电话费。
“算了,不用给了。”老伙计双肩摊了摊,随口说道。
“那怎么行,你这小店赚点钱也不容易。”
“那也不指着你这几个电话费活着。”老伙计莞尔一笑,“告你别给就别给,你给了我也不要。”
林美娇的心情因为这几句贴心的话平稳了些,这时她才有心观察眼前这个小卖店的伙计。其实这老伙计与她年龄相仿,小眼睛,鼻子挺拔,薄嘴唇,脖颈与脑袋连接的地方棱角分明,头发并没有经过特殊的修饰,也许是由短发顺其自然长起来的,盖住了半个额头。
“那谢谢你了。改天路过这里的时候再给你吧。”
“那好说。”男子操着一口京腔,大大方方的说道。如果这个男人还有哪些让林美娇讨厌的地方,恐怕就只有他的口音了。
两人短暂地交流,短暂地目光相接。离开时,林美娇甚至没有再回头看那个老伙计一眼。老伙计并不知道,对于这个女孩来说,一见钟情的童话式爱情早已不存在于她的世界里。
老伙计拿起放在玻璃柜台上的笔,随便找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了“林美娇”三个字。之后他又查看了林美娇的通话记录,打电话之前,他先思考了一会儿,等做好了准备,就按照最近的一个号码拨了回去。老伙计有些紧张,等待期间,没有拿听筒的那只手不停地在柜台上打着拍子,仿佛一个音乐家正在酝酿什么惊天巨作似的。直到对方接了电话,他才停止了敲打。
“你好,打扰您了,我是宝洁公司的客户调查员,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吗?”
“恩,可以。”
电话中和气的态度让他觉得得心应手,于是他开始展开攻势,至少要把对方的学校问出来,他在心里想着。
林美娇感觉这一路非常远,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才来到了周帅的学校。可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偌大的校园,她究竟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呢。
林美娇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找了一张长椅做了下来。她有点后悔这么执着了,如今她已经够可怜了,却还得大老远地跑来找周帅,她更不理解周帅明明知道她要来,却还是关掉了手机。
一定是没电导致自动关机了,林美娇心想。
她感觉自己又一次选择了错误的道路。就在丢了东西之后,她应该回家,而不是到周帅的学校。当时她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单纯地想找个人诉诉苦。可是老天就连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不愿满足她。
林美娇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仿佛在酝酿自己的情绪。不大会儿,她的面部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一下,眼泪就在预料之中流下来了。
林美娇其实并不坚强,纵使她被迫接受了生活上的变故,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被那种突如其来的困难所吓倒。然而,此时此刻,她坐在异地的校园里,父母和亲人都不在身边,小时候的好友胖妞也不在,就好像一个醉酒的人稀里糊涂地走到了一片墓地里,等醒来之后才会体会到毛骨悚然。
林美娇不想再坐那拥挤的地铁了,可是打车回家还没有钱。远处经过的学生已经有一些在注意她,他们都以为这个女孩准是跟男朋友吵架了。那些生活在幸福中的人们哪里知道她的酸楚,在那些人眼里,仿佛天大的事无非就是情侣之间的磕磕绊绊。
委屈逐渐转化为愤怒,林美娇为她今天遇到的倒霉事而生气,为刚才那些人无端地猜测她而生气,为周帅的不守约定而生气。愤怒的情绪竟然止住了汩汩而落的泪水,她站了起来,转身往回走。刚迈了半步,就被眼前的人吓了一跳。
“嗨。”
“你不是……”林美娇有些不好意思,她看不见自己的脸,以为脸上一定沾着泪痕。
“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没敢叫你。”那人用手搔着后脑勺说,“还没介绍呢,我叫陈可。”
站在林美娇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卖店的老伙计。
“你怎么到这来了,难不成在跟踪我。”
“没有,我也是抱着侥幸心理。”陈可觉得解释起来有些费劲,“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跟踪你。”
“那你来这干什么,有同学在这里?”
“不是,我的确是冲你来的。”
林美娇皱着眉头看着她,陈可从她的脸上看出,自己这番解释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嗨,怎么说呢,总之我肯定不是坏人和变态就是了。”
“那你就解释清楚,否则别指望我能对你有好印象。”
“那我还真的解释清楚,否则这一趟白来了,我看你是要走吧,咱们边走边说吧。”
林美娇没有拒绝陈可的请求。陈可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的这种古怪的行踪颇让林美娇感到好奇,他刚才解释不清的那种窘迫,让林美娇想到了自己的弟弟。客观来讲,陈可长得还不赖。光天化日之下,就算跟这个陌生的男孩走上一段路,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否则的话,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陈可除了没有将追逐林美娇的真正目的道出来了之外,其他的一切都尽数告知。包括他如何知道林美娇可能来这里,留心记住了林美娇的名字。至于来找她的理由,他堂而皇之地编了一个虚假成分远大于真实成分的借口。
陈可说:“你说你丢了钱包,我看你连付电话费都有点费劲,我想可能你现在手里没钱,没准儿我能帮上点忙什么的。”
“喂,我可不是付不起电话费,是你自己不要的,再说我不是说以后给你送过去吗。”林美娇最恨别人瞧不起她,可是在残酷的现实情况下,她的反驳听起来更像是一种毫无底气的狡辩。
“我相信你,火气别那么大嘛。”陈可笑着说,“就当认识个人好了,你一个人在外地,多认识一个人就多一条路嘛。”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本地人。”
“现在听你说话倒是有点京味儿,不过刚才在小卖店里,你那满口的东北腔谁听不出来啊。”
林美娇从容自信地笑了笑,并没有因为陈可卖弄小聪明的行为而对他产生钦佩。依旧咄咄逼人般说道:“你刚才说的理由肯定不是真的。”
“什么理由?”陈可以为自己的理由天衣无缝,并没有想到林美娇指的是什么。
“你来找我的理由。”
“你的疑心病还真是不轻。好吧,我其实是想跟你交个朋友,聊聊天,吃吃饭。“陈可说。当然还有就是接接吻,开开房,睡睡觉,这些都只是陈可当时的一些后续想法,没有说出口。
“早说出来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