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也一直微笑的莫谦终于笑不出来。他望着沙发上的男人,分明那样熟悉,却又好像从来不曾见过一样陌生。他屏息问了一句,“那现在呢,你还打算怎么做?”
江沫舟扭过头来,咧嘴对莫谦绽放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最明媚的笑。他说,“你让老杜尽力去宣扬这件事,或者如果需要,我不是不会大度的撮合,不怕他们不会旧情复燃。再说,以她杜莎莉的性格,不是以身相许不能为报的。哈,你知道女人都是这样,最会事后觉醒,只要她觉得有所亏欠,就一定会全力以赴飞蛾扑火,到那时他们压抑的爱情,便会在她的感激愧疚还有思念一齐酝酿到最浓郁时喷发。”
莫谦有些不寒而栗,“你知不知道这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耸耸肩,突然笑起来,“你这是明知故问?”
“你够狠。沫舟,我妈其实有句话说的对,你骨子里淌着的可能不是血。”沉默良久的莫谦,终于肯如此诚恳的做出点评。
江沫舟却只顾自己笑着:“可是,你难道不觉得,这游戏现在开始变的越来越有趣了吗?”
“可你又能得到什么?”莫谦问。
他大笑,“快感!”
从来没有哪个时刻,会像现在这样让她举步维艰。眼前就是虚掩着的大门,她却如何都迈不开脚步走进去。胸口就像被巨石压着,呼吸一点一点变得沉重。她只是害怕,不知道一墙之隔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莎莉把头抵在门框上思虑很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推门进去。
果然是极老式的房子,看起来似乎比自己家还要年代久远的多。意外的是,这样古老的房子里所有的摆设却都价值不菲。只是不知道会把格局安排如此严肃的,会是怎样的主人。
莎莉心里惦念着,住这样房子摆这些器件的人一定不好惹,也最好不要惹,于是惦着脚尖,探着脖子往玄关处的屏风后面小声的问,“请问,有人在吗,有人在吗?”
并没有人。
莎莉脱掉鞋子,很自然的就踮起脚尖蹑手蹑脚往里走,一边还不时四处张望。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倒真像个动机不纯的闯入者。就连她自己也以为,这时候要是被人逮个正着,她只怕长一千张嘴也解释不了这副贼样。
她大概还是幸运的,从穿过客厅直到品字格局的卧室门口,都不见一个人出现。实在不明白是这稍偏远地方的民风太淳朴,以至于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又或者这家主人根本是个无人敢惹的角色,敢送上门的也只有不知道死活的人。就好比她自己。
莎莉忙里偷闲的笑自己,然后探身过去推其中一扇门至一指宽的缝隙。
于是听到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是个小女孩。她应该是在撒娇,声音还稚气的可爱,“不是的,不是的,哥哥,不是这样的,兔子只有两只耳朵,不是三只。哥哥你说啊,小兔子不是三只耳朵。”
莎莉心里已经笑了几遍。兔子当然只有两个耳朵啦,怎么会是三只?他们可真是一对可爱的小兄妹。
“你是谁?在我家做什么?”
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冷冰冰的声音把莎莉吓了老大一跳,稳了稳神才抚着胸口站起来。天啊,果然还是被人逮了现行,只是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又要如何收场呢。她强作镇静的转身,正好对上一双严厉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在我家里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老人家手里端着一盆水,还吱吱往外冒着热气。她死死盯着莎莉,语气生硬的仿佛可以直接砸死人,“现在世道到底怎么了,我这才走开多大一会儿,就有小偷敢这样大胆溜进来。你快看看,快看看,看看我这老房子里,还找不找得出你喜欢的东西,喜欢就拿走都拿走。赶紧滚!”
“我,我不是,不是小偷,我是……”莎莉已然被对方的气势震慑到,连话都不自觉的结结巴巴起来。她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但又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只会带着哭腔哀求,“奶奶,请您相信我,我真不是小偷,不是的。我只想来找……”
“还真是来找东西?我说呢。”老人家再剜她一眼,冷笑道,“不过,你如何好意思叫我一声奶奶?我哪是你什么奶奶,我就只有一个孙女,就在房间里,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别磨叽了,要拿什么东西就快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现在的女孩子哟,怎么好的不学,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亏得年纪轻轻长的也似模似样!”
真如她所料想的,现在即便自己长出一千张一万张嘴来,也说不清楚她的混乱和窘迫了。莎莉只觉的心里像被数万字虫子啃咬着,她着急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懊恼的勾着头,打算从老人身边逃出去,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门却突然从里边拉开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探出半个小身体来,仰着脸笑嘻嘻的看着她。小脸蛋上那双忽闪的大眼睛亮的跟水晶葡萄一样,那样纯净,却让莎莉觉得莫名的羞愧。
她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像是对那小女孩解释,也像自我心理建设,“我,我不是小偷,真的不是。”
小女孩却并不晓得她的窘迫,犹自天真的拉着她的衣襟摇摆着,连连叫她,“姐姐,姐姐。”
一旁仍冷着脸等着的奶奶却厉声喝断,“臭丫头,叫什么姐姐!她是偷偷溜进我们家的小偷,把你偷了去都没人知道,还叫她什么姐姐!糖糖,快进去,别愣着像个傻瓜一样,见谁都是姐姐。”
莎莉也顾不上奶奶的指桑骂槐,倒心痛小女孩无辜被骂,急急的想替她求情,“不管她的事,您别……”
小女孩对她甜甜一笑,转眼又委屈的憋着嘴巴跟奶奶撒娇,“奶奶,可她就是姐姐呀。”
莎莉看着这样天真的小女孩,早被她稚气的毫无芥蒂的一口一声姐姐叫的眼泪汪汪。她脸上再也绷不住,索性蹲下身去埋头呜咽起来。她倒也不是怪老人家对她的训斥,只是因为这里显然找不到江沫寒,所以心里慢慢弥漫的失望跟委屈,这一刻已经到了让她无法自持的程度。
“姐姐,姐姐你别哭了。奶奶说你是小偷,可是哥哥又说你不是。姐姐,糖糖相信哥哥,所以糖糖知道姐姐不是。姐姐别哭了好不好?”
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居然也学着莎莉的样子,乖巧的蹲到她跟前,甚至伸长了手去想要去帮她擦眼泪。
“糖糖。”莎莉自己揩去眼泪,然后拉起糖糖的小手。
糖糖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说,“哥哥说姐姐是好人。姐姐,你长的真漂亮,跟我妈妈一样好看。好看的人都不是坏人。糖糖说的对不对,姐姐?”
“糖糖。”莎莉也觉得无法解释,好像只要对上那双可爱的眼睛,她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的涌出来。她慌忙擦去,笑着对小女孩说,“谢谢你糖糖,姐姐,姐姐真不是坏人。”
“不是糖糖说的,是哥哥告诉我的。可是糖糖讨厌哥哥,谁叫他说兔子有三只耳朵的。姐姐,你可以进去跟哥哥说说吗,兔子真的只有两个大耳朵,又白又长,最漂亮了。”
糖糖说着自己已经起来,朝莎莉走近一点,两手拽着她的手,试图用她有限的力气把她拉起来。
莎莉顺着她的意思站起来,理了理额前散乱的头发,笑着问糖糖,“糖糖,你看姐姐的眼睛像不像兔子?”
小家伙已经高兴的直拍双手,“像,像兔子,红红的。”
莎莉被她逗的忍不住笑,就弯腰问她,“对了,糖糖哥哥呢?”
“哥哥羞羞,奶奶帮他洗脸呢。”糖糖将小手放到嘴边,似模似样的嘘了一声说。
莎莉憋着笑,弯腰到在糖糖耳朵边轻声问,“哥哥几岁了啊,还要奶奶帮他洗脸吗?哥哥是不是没有糖糖乖呢?”
糖糖却马上后退一步,瞪大眼睛,一副要跟莎莉较真的样子。她仰着头认真的纠正莎莉,“姐姐,不是这样的,哥哥是大哥哥哦。奶奶说哥哥身体不舒服才要奶奶帮忙的,才不是懒呢。姐姐,你不信就进来看嘛,大哥哥也长的很好看。”
莎莉身上突然打了个冷颤,脑门也跟着一阵阵发麻,人却还杵在原地,完全想不起要如何反应。糖糖口口声声的哥哥是不是江沫寒呢,她并不敢就此断定,只痛恨自己好像没有力气推开那半开的门。
小糖糖等不及莎莉,自己咬着牙把门往里推开更大一些,又欢快的朝莎莉招手,“姐姐,你快过来啊。”
天知道她有多想冲上去看个究竟,只无奈自己的双脚却像被套上了镣铐,她再怎么使劲儿都无法向前挪开半步。这种强烈的无助感让她觉得自己又快要哭了。
她突然之间变得脆弱,仿佛眼泪可以帮她冲涮掉心里浓浓的思念,担忧和委屈。
“姐姐,你来呀。”糖糖自己已经跑了进去,回头看莎莉还是站着不动,就停下来,小跑着折回来拉她,“姐姐,你跟糖糖来嘛,快来嘛。”
进与不进,莎莉不知所措,“我……”
门却从里边大开,奶奶已经端着那盆水冷着一张脸走出来,到门口了还记得转头训斥莎莉一顿,“你怎么就这么磨叽,这么慢慢吞吞的,就是活人也要被你气死了。臭丫头,你再不进去,要在那里傻站着等什么?”
莎莉被骂,心里却感激起奶奶的好意。于是有些唯唯诺诺的低头往里走。她所有的勇气却在此时消失殆尽,她居然不敢抬起头来看看,看那床里躺着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日夜牵挂,每想一次都会心口钝痛的人。
房间里异常的静谧。小糖糖过来拉莎莉的手,“姐姐。”
“嗯。”她只管深深的低着头。看到糖糖眼睛里的满满的不安,便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糖糖,姐姐没事。”
糖糖调皮起来,“可是哥哥在笑你呢。”
莎莉咬咬牙,鼓足勇气抬头看向床头半倚着的那个人。
那个躺着的人,那个被糖糖称为哥哥的人,长的好看身体不舒服的哥哥,不就是她苦苦寻找的江沫寒么?
莎莉眼泪早滚落下来,却下意识的捂上自己的嘴巴。她怕自己失声尖叫,更怕自己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如糖糖所说,床上的江沫寒笑笑的看她,虽然精神不佳,却还知道打趣她,“不是才被糖糖说是兔子眼睛吗?再这样哭下去就更像了。”
他又掉头温柔的招呼糖糖,“小美女,你看你把姐姐弄哭了,还不快劝劝姐姐去?”
糖糖果真乖巧的靠近莎莉,小手扣上莎莉的手,拉着她来回摇晃,又仰头甜甜的哄她,认真的神情倒像足了小大人。她软软嚅嚅的劝她,“姐姐乖嘛,姐姐不哭了哈,再哭就羞羞哦。”
江沫寒继续笑她,“可不是,再哭连糖糖都要笑你了。”
可她已经很努力的忍着了,只不过这该死的眼泪却像泛滥的洪水,一旦决堤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可幸的是,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真真假假的配合倒真把莎莉逗笑了。
莎莉走上前去,在他手边的床沿上坐下,一时没有话说,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你怎么会找来?”江沫寒还是微笑着。只是脸色太瘦削苍白,眼里的笑都似显得异常虚弱。
莎莉说不了话,只让自己积攒已经的情绪随着无尽的眼泪倾泻。她好像已经记不起来,他们到底有多长时间没有见面。或者那次车库一别已是他们之间的诀别?她想不起来。
可是,时间如果不是已经长到让她忘记,此时的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又怎会如此震撼和心痛。
她更无法相信,离别时还微笑着互道珍重,可再见面时眼前仿佛已非故人。他那么苍白,那样瘦弱,躺在薄被下,怎么看都是纸片人。可他是她的江沫寒啊。
莎莉默默的拾起江沫寒放在被面上的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她不无动情的说,“Joven,你看他们,一个个瘦弱的,多像营养不良的孩子。”
江沫寒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顺她的眼神去看自己的手指。他们是可怜的孩子,这难道还不够怪异吗?可是又似乎是再贴切不过的说法。它们此时此刻的样子,的确惨淡得可怜。
他笑着从她的掌心里抽出手,却把她的双手反握在手心里。他问她,“莎莉,这里这么偏,你怎么找的到?”
莎莉看着他,勉强笑着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快疯了,谁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没人找的到你。我很害怕,又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拜托别人帮忙。Joven,你能在这里真好。真的!”
说着说着已经泪如雨下。书里那句女人是水做的话,想来也是对的,可是说出这话的人,该是碰到跟她一样无力的困境了才会有此感慨吧。
莎莉接过江沫寒递过来的纸巾擦去眼泪,泪眼婆娑中望着他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别笑我了。”
江沫寒却突然认真的跟她道歉,“对不起莎莉,我吓到你了。可是……”
他顿了顿,又苦笑起来,“其实,就跟糖糖这小家伙一样,她刚见到我的时候,怎么都不肯跟我亲近。奶奶说她一直喜欢我。可她喜欢的是电影里海报上那个光鲜照人的江沫寒。我现在这样子,跟她心中喜欢的明星相去太远。”
“Joven!”
糖糖那小鬼头却突然跳出来。她一直都在旁边安静的待着,大人的谈话她没兴趣,可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却很敏感,于是蹭到莎莉身边,自然而然的趴到她腿上,歪着脑袋稚气的问江沫寒,“哥哥,姐姐怎么还哭呀?糖糖已经不说她像小兔了,可是她还哭。”
被她一问,莎莉倒噗嗤一声笑出来。
可话却被江沫寒抢了去,“那是因为姐姐刚刚说糖糖你长的太漂亮太可爱了,她害怕哥哥只喜欢糖糖不喜欢她,所以就哭鼻子了。”
如此温柔童趣的江沫寒简直让人震惊。事实上他也不敢相信,那个冷冰冰的自己原来也可以说一些温暖的话。只是第一次见到糖糖的时候,她怎样都不肯接受他就是她喜欢的江沫寒,看她躲在奶奶怀里哭着哭着还偷偷的探头看他,然后又缩回去再哭,看到小小的她因为自己的惨状哭成那样,他甚至来不及为自己悲叹,整颗心都已经软榻的一塌糊涂。
糖糖自然接受了光环褪去后的江沫寒,似乎还就此成了很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