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突然结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我们原本以为德国人还会坚持到来年春天,我们始终觉得德国人的终极武器正在柏林静候敌人的到来。”科夏科夫双手比了个“叉”,说,“战后,接管工作混乱不堪。为了两大阵营的利益均等,苏联接管了东德。当时,我也是占领军的一名军医。根据党支部的命令,我和一部分战士加入德国国籍,以便从暗中协助战后重建工作。”
“战后,无数德国孤儿成了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为此,苏联军事法庭****了一批德国军医、护士,并组织德国国内的教师,充实到孤儿院的建设当中。我被分配到这家贝多芬孤儿院,成了这里的医生。
这家孤儿院的员工里只有我一名外国人,其余清一色都是德国人。最初我们相处融洽。但我想可能是我蹩脚的德语,到最后他们还是发现我原来是个苏联人。他们有意识地疏远我,可更让我揪心的是,他们很快便让这家孤儿院变了色。”
“变色?”
“这里不再是共产主义的温床,而是一所新的纳粹集中营。他们可能在进行某种研究,我一次也没有参与,也从未受到邀请。但我确信他们在干些什么;还有那些孤儿,他们一定是在孩子身上动了手脚……我无力改变现状,我本可以和苏联取得联系……”科夏科夫低垂着脑袋,声音越发的轻,都快听不见了。
“进入五十年代,苏联对东德的援助大幅度缩水。我们从中国人那里获得的粮食远远多于苏联。一批又一批的苏联人撤离德国,他们声称,此举的目的是想让德国共产党更有作为。然而,扶持减少意味着经济来源的中断。几乎所有东柏林的孤儿院都陷入财政危机:我们已经没有足够的食物、日用品、衣服和药物来抚养这些孩子,更别说支付给工作人员的工资。我不确定究竟是饥饿还是之前所说的实验,反正孩子们开始逐渐死去。先是一两个,以后就是成批的死亡。我们这里原本收容有三百多个孩子。可不到两年,就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
“难道没有人为此站出来说些什么?”
“政府的高压政策不允许我们对外宣扬。面对舆论,我们只能说是资本主义阵营对共产主义的经济制裁导致了死亡的出现。最后,就连工作人员也开始死亡。于是,孤儿院决定关门。可这不到二十人的孤儿的去留又成了问题……”他搓着手,头总算是抬了起来,又望向窗外。
“院长决定让一名护工带上这些孩子离开这里。他说会带他们去西德,甚至更远的国家,哪怕只是到西德也行。如果能为他们找到具备领养能力的家庭,则更好。当时没有人反对这项计划,至少我觉得那是为了这些孩子着想。”
“这些孩子最后都去了哪儿?”
“他们走了之后,只有断断续续的消息传来。我只知道他们成功到达西德,但路途上中还是有几名儿童死去。”
“您还记得那些孩子的名字吗?”艾芬博格试图从口袋里掏出纸笔。
“我的书桌左侧最下面一个抽屉里有一本绿色的本子。名单就夹在里面。”他边说,边示意艾芬博格去拿。“那些名字都是他们入院时取得,他们原来都没有名字。都快五十年了,我以为再也听不到关于他们的消息了……”
法语报纸散落一地,艾芬博格顾不上这些。在他眼前,是一份翻黄的横纹纸,上面列着十几个人名。字迹工整,一目了然。“安托万、萨曼、埃里克、索玛……”艾芬博格忍不住低吟起来。紧接着是几个不熟悉的名字。“这个……”他点着一个名字,他觉得在哪儿见过。
“现任教皇……这是他继任教宗前的称谓。”
“这是前任圣埃斯皮(Saint Esprit)教堂的神父,他因病死于一年前。万多姆是Saint-pierre du Gros Caillou的神父。还有这位,弗朗索瓦,现任Saint-Jean de Bosco教堂的神父。”孔陶指着提示板上的照片,向在坐的警员做着介绍。“根据可靠情报,这三名神父也是来自德国柏林的一家名为贝多芬的孤儿院;至于万多姆、弗朗索瓦神父,他们同样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您没有询问他们关于那间孤儿院的情况?”艾芬博格问到。
“他们都说自己当时年纪还小,对孤儿院的印象几乎没有。而且,他们坚称自己只是在为教会工作后才认识彼此以及其他几位死去的神父。”
墨菲咬着铅笔,嘟哝到:“他们真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吗?”
“不去理会这些了,先生们!”孔陶说道。“明天清晨,教皇的专机就会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届时,巴黎所有警力都会投入到保卫工作中。而你们,是唯一继续调查凶杀案的探员。先生们!该到了我们为我们的信仰做些什么的时候了!看看窗外的游行队伍吧,如果我们再不做些什么,我们的信仰世界就真的完了。”
探员们鱼贯出了办公室。艾芬博格落在最后,等人全部走完,他凑到孔陶耳边,小声问:“不告诉大家教皇也是那些孤儿中的一员,合适吗?”
“我只是不希望信徒们对他们的精神偶像有任何不敬的猜测。”
5月10日,周二。
晚,18:37。
奎德教授再次出现在顾亭然的病房内。之前索菲娅给他留言,告诉他顾亭然苏醒的好消息。他忙完手头的活儿,马上赶了过来。
自从奎德遭受死亡威胁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欧仁。“局长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里。”
“别再叫我局长,我已经被解雇了。”欧仁苦笑一声。“案子有什么进展?教授,我们的命运全掌握在您的手里了。”
奎德抿着嘴,心事重重。“算是破解了《圣经·启示录》的密码,相关的神父也都找到了。但即便如此,对抓捕犯人还是没有帮助。”
“您已经尽力了!”欧仁由衷表示。“如果没有您,我们连保护受害人都做不到。至于抓捕凶手,交给警察吧。”
除了教授进门时同他打过招呼,顾亭然再也没开口说话。他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导师,满怀歉意和懊悔。脑海中,旋转扶梯和师母的形象反复出现。他不断告诫自己,这些画面一定是记忆混乱的结果。他想到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其中的一段案例:某人梦见遭到一只巨大的蜥蜴袭击,是因为他曾经看过一幅描绘蜥蜴的画作。顾亭然告诉自己,旋转扶梯,一定是哪部中古电影里的场景。其实这完全说得通,他的教授是一名历史学家,这会给他的心理造成如下暗示:教授的家里一定有着许多复古的装修设计。
况且,脸上长痣是一件再稀松平常的事了。西方人热爱晒太阳,严重的黑色素沉积能轻易为你脸上增添一些黑色的斑点。他对房间里的人扫视一遍,欧仁脸上有痣,奎德的脸上也有。如果能找来一面镜子,我也能从自己脸上轻易找出几颗痣。
奎德太太可是一位慈善家。
奎德教授又怎么能同凶手生活多年呢?
“各位明天怎么安排?”欧仁问到。
“我和教皇有一面之缘,明天我可能会去圣母院。”奎德教授翻出随身的通讯录,确认明天没有别的安排。
顾亭然望向索菲娅,眼神中充满了话语。他很想去,可明天现场一定混乱无比。他就连法国国庆节都懒得看,教皇来了,为何非要去呢?索菲娅的眼神中,也流露出了答案。
“顾先生,缇络小姐,一起去吧。如果有可能,明天我会将二位介绍给教皇认识。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同他握手哦?”教授发出了邀请。
“去吧,孩子们!你们曾经参与保护天主教世界,教皇应当表达对你们的谢意。”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顾亭然,欧仁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倒未必会将此提升到国家的高度,而且中法关系变恶也不会影响他的平民生活。他只是觉得一名中国留学生,稀里糊涂就卷进了一场浩劫,并为此进了医院。假如他远在异国的父母知道此事并出现在面前,老头难保不会遭到中国人的一记老拳。
晚,21:20。
尼加拉的额头上慢慢溢出汗水。嗓子干燥得仿佛冒火一般,他决定不再喝酒。即便如此,他也觉得头晕目眩,天昏地暗。他终于相信一句话:梵蒂冈的水实在是太深了。“教皇在名单上的事,还有谁知道?”
“目前看来,除了你我,就只有法国总统、阿道夫、科迪耶、孔陶和奎德。负责案件的探员们只知道七名神父的名字。至于欧仁和阿道夫背后的人,暂时还不确定他是否知道。”托内贝尔眯缝双眼,眉头紧锁。
“我早就说了,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你必须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教皇身上是不是也携带有艾滋病病毒?别再企图欺骗我,老兄!任何看到这份名单的人都会这么想。”
托内贝尔长舒一口气,是该到了说出全部的时候了?
“长久以来,圣域始终关注每一位神职人员的健康问题。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每年,成批的血液样本会被秘密送回圣域接受检验。某些神父知道他们的健康正被圣域关注,但对于绝大多数的神父,圣域选择缄默。我们必须避免任何不必要的骚乱。”
“八十年代,圣域突然发现有八位神职人员携带有艾滋病病毒。七位法国人,一位意大利人;绝密的调查资料显示,他们都是战后德国的孤儿。梵蒂冈对此恼怒不已,却又无计可施。没有过硬的理由,我们不能随意解除一位神职人员的职务。可一旦公开此事,整个天主教会便会沦为笑柄。更奇怪的是,这八个人的私生活非常检点,查不出任何问题。圣域只能吃哑巴亏,对此事三缄其口。”
“世事难料,尼加拉大人,”托内贝尔像是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上任教皇对这八人倒是挺赏识。他通过各种机会,表达希望提拔他们的意愿。这其中,现任教皇是他最为看重的。当时我还不是枢机主教,却负责管理世界各地的特派员,因此也是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知情人无不举手反对上任教皇的决定,但他却在圣域玩起了政治权谋。他秘密召集了所有意大利籍的红衣主教(他们的人数远超过半数)。他使他们相信,天主教世界的未来,一定出自这八位虔诚的、低级别的神职人员身上。同时,他还答应,他一定会推举一名意大利人接替他的位置,以确定自己和那些意大利籍红衣主教站在同一阵营。”
“他欺骗了红衣主教?”现任教皇成为候选人,是在上任教皇的促使下实现的。而他,显然不是纯种的意大利人。“他的死……”
“教会不需要一名有主见的教皇,那会毁了天主教!就好像古代的皇帝一般,他们要做的只是在公众面前扮演神圣的形象,国家管理,自有别人完成。天主教世界的未来,是由众人去实现的!我们确信,神示意我们抛弃他。”托内贝尔振振有词地说到。
“对现任教皇,你是不是也有此打算?”凡事有了先例,再做一次,只不过是理所当然罢了。
“这还得取决于其他几位‘首脑’。目前知道教皇携带艾滋病的人并不多,如果控制得当,倒可以让他终老。如果他不够合作,也唯有忍痛割爱了。”托内贝尔深深没入沙发中。
晚,23:00。
急促的电话铃声,回荡在由书本堆砌而成的房间。教皇从一堆书下找到话筒,那是一种象牙把手的白色电话。原本该是个高档的装饰物,如今却被厚重的书本埋没。“啊!亲爱的枢机主教,您还没有休息?”
“打扰您了,教皇大人。”话筒里,托内贝尔的声音如鬼魅般传了出来。“凌晨的出行,各方面都安排好了,请放心。”
“您的工作我向来满意。但为了我一意孤行的举动,害大家受累……圣灵的感召原本只对我个人而来,可我的能力有限,我必须得到大家的帮助。”
“是的,教皇大人,我们始终围绕在您的身边。您的大义凛然深深激励着我们。为了天主教世界,只有向您这样的大无畏精神才是打开胜利之门的钥匙。”托内贝尔鲜有觉得自己说话不堪入耳的时候。他停顿片刻,继续说。“目前巴黎局势不稳,两名神父虽然受到法国警察的保护,可我担心……”
“让他们来意大利吧,就用我的专机护送。我会在到达巴黎后立即向法国总统阁下表达我的意思,既然接受了凶手的挑战,我们就必须尽万全之力保护两位神父。”透过话筒,教皇很快洞察了托内贝尔的意图。
电话那头,不知是刻意还是本能,托内贝尔迟疑数秒,说:“您真是英明。”他和教皇又寒暄几句,便收线了。
“怎么样?”刚才,尼加拉几乎就要把头塞进电话听筒。
托内贝尔挑了一下眉毛,继而眯缝双眼,幽幽地说:“教皇比我想象的更识时务。他答应以他的名义要求保护两名神父前往意大利。”
“凶手真会在半路出手?”
“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