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几秒钟后,就听托内贝尔说了声“明白”,电话挂断了。
整个星期三,欧仁被三条两好一坏的消息缠绕着,他的眉头总是介于舒展和紧缩之间。
第一条好消息,其实也是预料中事:奎德教授身体无恙,已经办理完出院手续。这期间,他们夫妇没有再受到任何威胁,除了家里的一扇窗玻璃被人砸碎了。不过后者很快被证实是群顽劣的孩子所为。如今,他们回到正常生活,顾亭然和索菲娅依然协助教授,挑战凶手的权威。
第二则好消息,欧仁寄予希望的电脑高手艾迪安没有让他失望。他成功进入秘密警察的电脑数据库,将当年那名以色列男学生涉嫌的间谍案的资料弄到手。如今,欧仁已经拟好一份材料,只等当着总统、拉萨尔的面请求驱逐那群可恨的瑞士人。
第三条坏消息,索玛神父的病情依然不见好转。可他坚持拒绝任何医生的探视。他甚至将这种思想灌输给了看护他的保姆,以至于后者也变得神经兮兮,不希望遭到陌生人的打扰。负责保护神父安全的探员看来相当轻松,似乎不会有任何人对索玛神父这样的隐士构成生命威胁。
5月5日,星期四。
一条爆炸性新闻投向风雨满楼的巴黎市。它炸开无数涟漪,如同这座城市当初建立的一样。何尝不是呢,炸弹催生了所有的城市。
这一天阴雨绵绵,很不舒服。上午八点,顾亭然和索菲娅约在图书馆。七点多的地铁月台,已经人满为患。顾亭然懒洋洋地拿了张免费的报纸,坐着等地铁。才准备看报纸,挡不住的倦意又涌了上来。顾亭然连打几个哈欠,无精打采地看了眼地铁时刻表。
突然,一则消息让他彻底无心睡眠:“拉萨尔大主教神秘失踪,疑似同连环凶杀案有关”。顾亭然呆呆地盯着报纸,连地铁的轰鸣声都被忽略了。他太专心了,因为他必须全神贯注地看懂这段报导上的每一个字。
大主教原定应该参加昨晚在巴黎圣母院举行的一场活动,可活动开始前一个小时竟然还没有人知道大主教的去向。他的贴身秘书在星期二晚些时候送他去了机场,拉萨尔告诉他说目的地是罗马,却没有带他一起去的意思。往常,贴身秘书总会陪他去圣域。
贴身秘书随后透露,拉萨尔在星期二晚上去意大利的举动不正常,因为这根本不在日程安排上。虽然日程安排不会规划到生活中的任何一个细节,可诸如去意大利这样的大事,即使是临时决定,秘书也会在日程表上补上一笔。这次拉萨尔既没有通知他,也无意让他记下什么。
以上这番话,报纸上没有登,而是秘书交给警方的口供。不多久以后,欧仁转告给顾亭然和索菲娅听了这番话。警方的介入似乎顺理成章,在如今巴黎人心惶惶,人们对天主教抱以即刻要毁灭的恐惧的时刻,法国教省的拉萨尔大主教的无故失踪,很难不让人同别的事情联系起来。更何况,一旦事情被证实同之前的谋杀案有关,那这系列谋杀案就会立刻从巴黎市务升级到法国国务。
阿道夫终于坐不住了。他在星期三晚上就听说大主教失踪的消息,他二话不说,立刻吩咐手下所有的人分头去找。很快,政府警察和秘密警察都送来报告,大主教星期二离境去了罗马,星期三下午早些时候便回了巴黎。换言之,拉萨尔是在巴黎失踪的。
他的那家小型私人飞机平时不会有人过问,驾驶员等一干人员也算是大主教的心腹。他们声称亲眼看见拉萨尔下了飞机,被一台黑色轿车接走了。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因为大主教是自己钻进的汽车。
只有一名女乘务员察觉到两点细微的不同:一是接他的车不是平时的车型;二是没看见大主教的贴身秘书替他开门。平时胖子总是吆五喝六,没人替他开门,他是不会上车的。可星期三下午大主教是自己开车门上得车。
这是人们看见大主教的最后一眼。直至星期四上午,将近二十小时,再也没人见过他。媒体认为,拉萨尔大主教被绑架了。
星期四的上午,阿道夫部长正在经历最严酷的冰河期。科迪耶、欧仁、拉萨尔的秘书,以及因为身体原因,许久不曾露面的巴黎教区主教金斯顿团聚在他的办公室。几个人已经交头接耳的商量了好一会儿,却还是得不出一个方案。
“出于章程,我们只能接收宗教界的游行请求。”欧仁也是无可奈何。他并不赞成宗教人士上街游行,特别是当听说教皇不日将赴巴黎的消息。可法国是个讲究人权的国家,市民拥有上街游行的权力。就连总统施政有误都能上街抗议,更何况教民们只是正常的发泄因大主教遭绑架而产生的愤怒之情。
“部长,我……我阻止不了他们。”金斯顿抖抖索索的说。他是个胆小怕事的老头子,自己的下属接连遇害已经把他吓出病来,如今又轮到自己的上司,再怎么意志坚强的人也扛不住。
可能是惺惺相惜的缘故,科迪耶对于别的老人总是有说不出的好感。不等阿道夫说话,他已经不住的安慰金斯顿。
办公室里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恐怕就属拉萨尔的秘书了。关于拉萨尔的行程,他对媒体或在座的各位已经反复说了不下十次,可人们总觉得他还有所隐瞒。事实上连他也觉得离奇:拉萨尔是个时不时会被疑心病困惑住自己的男人,因此做他的秘书是件十分苦恼的事。每时每刻,他必须得为消除拉萨尔的疑心病绞尽脑汁。平时,每次拉萨尔出差回巴黎,车子总是秘书给安排的。假如秘书和他同行,他在上车前会偷偷观察秘书同汽车司机的交流;假如秘书不和他同行,他刚钻出机舱,就会寻找秘书是否站在车边,或刚巧从车厢里出来。拉萨尔曾不止一次的表示,如果不是秘书安排的车,他是不会坐的。
这次实在令人费解,拉萨尔的秘书事先没有得到他几点回巴黎的通知。不过他却并不着急,因为拉萨尔总是会给他打电话的。然而,当秘书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巴黎圣母院门前,眼巴巴的看着时钟一分一秒的逼近活动开始的那一刻,他方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他给拉萨尔大主教预留的时间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内,他还是有办法将大主教从机场接到圣母院。可当闯过了一个小时的限定后,他终于按奈不住拨了大主教的手机。
第一遍,通话音响了五次,马上转入留言信箱。秘书掐断电话,拉萨尔从不听留言,也不看短信。所以这两样他都没做。第二遍,依然转入留言信箱。第三遍,秘书没有听到通话音,一秒钟的沉默,直接转入留言。
然后是一连串的电话,机场、拉萨尔的家、阿道夫的秘书,一切可能找到拉萨尔的地方,他都尝试着打过了。但除了机场见到拉萨尔坐车离开外,再没有人见到他。
阿道夫突然拽起电话听筒,吩咐门外的秘书拟一份声谴责态凶手的稿子,越快越好,最好能登在明天(星期五)的头条。
他挂上电话,一脸阴沉的盯着欧仁。后者不去看他,心里却在嘀咕。拉萨尔虽然失踪了,但还不确定是绑架,科迪耶已经抽调人手在拉萨尔的家里安装了电话追踪器,至今也没人和他们联系。说是连环杀手干的,欧仁就更不相信了。他坚信圣伊丽莎白教堂的索玛神父就是下一个受害者,目前警方没有给凶手足够的压力,因此他不可能改变目标。可除此以外,还有别的解释吗?他想到了G,他觉得阿道夫早就和G联系过,可假如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阿道夫应该不会那么局促不安。难道,连G也一筹莫展?
阿道夫的理解是,无论拉萨尔是因为什么原因失踪,如今闹得沸沸扬扬,索性就将原因全都归结在“神父连环杀手”的头上。这样群众的针对性相对集中,他自己也不需要为别的什么虚构的猜测作出回答。
“欧仁局长,您现在应当停止手头的一切活动,调动人手,协助科迪耶,务必尽快找到拉萨尔大主教的下落!”阿道夫算是在下达命令。他知道经过上次的一番部署,欧仁手下早就没几个人了。但如今他还是要他把所有人力调到拉萨尔这件案子上。对他来说,拉萨尔的生命比全巴黎其他所有神职人员的生命都要重要。
“什么!”他疯了?下半句话欧仁没有说出口。“我现在在跟连环杀手,我们已经锁定了下一个可能的受害者!”
“可能?可能!拉萨尔大主教也是可能的受害者!就目前的形势看,凶手很可能转移目标。他觉得十个神父的份量还抵不上一个拉萨尔,所以他绑架了大主教。”阿道夫多希望欧仁能早点开窍,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出得去,但兜不回来。“现在我命令您要重视这件案子!”
欧仁怒不可遏的站起身,只是狠狠的说了声“遵命”,转身气呼呼的走出了办公室。他重重的甩上门以示抗议,但他心里明白,还是得照做。
来到大街上,他也顾不得什么保密措施,立刻给G打了通电话。对方接起电话,当即表示不满“局长先生,这不是消防局!您不能随心所欲的拨打!”
“放屁!你最好现在就告诉我,那个胖子究竟怎么了!”几个路人纷纷注视着他,欧仁丝毫不在乎,只是不停的喘着粗气。
“找个安静的地方再打给我!”G挂了电话。
欧仁咒骂一声,眼睛却开始在周围搜寻着。他看见一间咖啡馆,走进去,也不同侍应生打招呼,径直钻进了地下室的厕所。好在这里还有信号,欧仁再次拨通电话。这回,他算是平静了些,道:“你真的什么情报都没有?”
“我没有向阿道夫汇报。”G说得很平淡。他没有向阿道夫汇报,他不想让阿道夫知道是梵蒂冈绑架了拉萨尔。现在已经进入了选举的流程,他押了全部筹码在阿道夫的身上。他不希望阿道夫认为梵蒂冈不再信任拉萨尔,从而联想到自己竞选无望。阿道夫已经没有足够时间重新挑选伙伴,就好像G一样。后者似乎更惨,他始终居于幕后,许多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在这种情况下,他除了支持熟悉自己的阿道夫,还能有谁呢?
“这次很肯定,带走拉萨尔的是意大利人。”
“意大利?他不是刚从罗马回来?要绑架他何必等到巴黎!”欧仁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知道他离开意大利时很轻松,至于为什么又在这里被带走……”
“你确定带走他的是意大利人?”
“我的人看见拉萨尔上了他们的车。拉萨尔下飞机时,有人从车子驾驶座的窗户向他打招呼,那人好像是拉萨尔身边的瑞士人。随后,后门打开,我的人隐约看见后排深处还有个人。他只看见对方的腿,很快就被拉萨尔的身子给挡住了。我猜拉萨尔应该认识后排座位上的人,我的人见他把着车门朝里看了一两秒,然后才上了车。”
“车牌是多少?”
“是欧盟的牌照,我们联系过那个国家的交通部,这个牌照的车报失很久了。”
线索又断了。欧仁沮丧的咒骂一声。车后座的人,欧仁突然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现在得想办法先把拉萨尔身边的瑞士人赶出去,最好抓住一两个。”G突然说道。欧仁一阵心虚,没有接茬。“我这里有封总统签署的驱逐令,我会派人送去你的办公室。接下来的,我想你知道怎么做了。”
驱逐令?早知道有这种东西,当初就不花心思侵入秘密警察的数据库了。欧仁渐渐有些惭愧。他小心翼翼的问:“你是怎么弄到驱逐令的?”
“偷和伪造同样犯法。”
回到办公室,欧仁把孔陶叫了进来。他不得不着手重新安排工作,现在他们的随时听命于科迪耶,或者说是阿道夫。他实在不甘心这样的摆布,他希望孔陶能给他出个主意。桌上特地摆放了一本日历,提醒欧仁这一轮的七天也快过去了。艾芬博格去了柏林,他们还有两个弟兄轮流守在索玛神父的家附近。进展虽然微不足道,可毕竟是向前艰难的挪了一步。假如就此撤出原先的调查,无疑是功亏一篑,很可能他们再也追不上凶手。
“我看还是不要撤去那里的两个人。”孔陶说。“科迪耶和我们在一起,刑侦科少两个人,他是不会介意的。”
“也只能这样了。艾芬博格还在柏林,等他回来后,也能负责索玛神父那里的事情。他应付得过来。”
“让顾和他的同学去帮他们?”
“不行。他们还是孩子。让他们参与破解《圣经》密码已经很冒风险了。假如他们再受到威胁,谁担当得起。”
讨论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总统手谕很快就送来了,欧仁和孔陶商量了一下,乘科迪耶还没有下达新的命令前,先把那些瑞士人给弄走。
想到这里,他们立即将办公室里二十几号人统统组织起来,分五台车,直趋拉萨尔的住所。
话分两头,再说那些瑞士卫兵。宾虚参与了托内贝尔劫持拉萨尔的行动,可他并没有向自己的手下交代。这些日子,拉萨尔和宾虚都不常出现在住所,使得这些瑞士人有些无所事事。他们只得白天在家打牌,晚上出去喝一杯。在没有得到进一步指示时,消磨时光成了他们在巴黎唯一的乐子。
这一天白天,他们一如既往的分几摊在赌钱喝酒,其中几个人都有些醉意。毕竟,这种生活是在梵蒂冈享受不到的。甚至于,自他们投身军旅后,都难得有这样连续的惬意生活。他们喝着啤酒,大声说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机密的事情可说,至今还安装在房间里的窃听装置早就形同虚设。他们不再刻意使用罗曼什语,有时,甚至故意用法语说些脏话。
他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多室的单元。一道总门内有一条小走廊,走廊两侧分别是几间房间。原本是有客厅的,可那也被他们改成一间卧室。这时,他们正聚在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里。
孔陶刚想按门铃,却被欧仁阻止了。欧仁觉得给他们些厉害是必要的,同时也能一扫多日来胸中的郁闷。他指使一个警员悄悄弄开房门,紧接着众人全都荷枪实弹,鱼贯进入了这套单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