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撞倒了一些家俱,我狼狈地贴着墙壁朝门外走去。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床上的艾玛,她死了,被人一刀捅死,说不定还是好几刀。衣服上到处都是血,地上 也是。令人作呕的是,她还被摆成一副安详的样子!
我背对门倒退出去,嘴里开始呼喊鲍文的名字。突然,那是什么?在我背后,有一股逼人的寒气。我从来没试过这种讨厌的感觉:喉咙干涩、冷汗直出、脚也在发软。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鬼魅般的视线。
哪里来得人?哪里?背后没有人,可为什么我总是有这种感觉!电话在哪里?鲍文在哪里?我跌跌撞撞地冲向鲍文的房间。他可能在家,可能睡着了。“鲍文!你在吗?”我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房门。
暗红色的房间里,一个黑影面壁跪着。那是鲍文吗?这是他的衣服。鲍文,鲍文!我不相信他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跪着朝上帝忏悔。我一把搭在鲍文的肩上,只是轻轻用了力,鲍文就像没了骨头似地向后瘫软在地。红光下,鲍文的一对眼睛里被插进了两根手指粗细的针。露在外面的一节已经有食指一般长度。
哦!天啊!鲍文!两行鲜血从眼眶里流出。他死了?是谁杀了他,那么残忍!
我仿佛跌入谷底,又像失去控制似地逃出了鲍文的房间。那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只有撒旦的住处才会有这般景象。究竟是谁?究竟是谁下此毒手?
电话,电话在哪儿?天啊,为什么身边没有电话!我慌慌张张地朝楼梯口跑去。一个趔趄,我像个皮球顺着楼梯滚了下去。脑袋随意的在台阶上磕磕碰碰,直到底楼。我几乎要被撞昏了。
手掌里全是血,那一定是我脑袋上的。我一边挣扎着爬起来,一边伸手在脸上抹着。那的确是我头上的血,手掌上满是鲜血,脸上一定也是。现在,整个屋子都成了红色,上帝,您也来看看吧,我眼前的世界全被染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鲜血,竟然可以染红整个房子!
走廊尽头,我眼睛正对的方向,有一面巨大的落地宽衣镜。镜子里,是我,可我都快认不出自己了。蹒跚的步履带我朝镜子走去。镜子里的脸逐渐清晰,那布满鲜血,几乎只看得出一双眼睛的脸。
上帝!我竟然流了那么多的血。就在刚才,我跌下的时候流了那么多血?还是,这是艾玛的?鲍文的?我恐惧的向前凑近,双手先是托住脸,随后,我开始搓揉它。慢慢的,渐渐加大力量。我以为我只想搓掉脸上的鲜血,可是,脸部肌肉逐渐变形,我还在加大力量,仿佛不把整张脸扯下来不罢休。
我清晰地看到,我的鼻子好像移动了位置。接着,是我的嘴,甚至还有眼睛!我不敢相信我看到的,我又向前凑近脸,直到鼻子要和镜子撞在一起。鲜血像是凝结了,我引导着手指慢慢朝发髻而去。那里似乎有一条黑红色的线。它们陷进去了!我的手指陷了进去。我的手指紧扣住什么东西,用力的,一点一点朝下撤。我的眼睛逐渐看不清东西,不过很快,它们再次恢复光明。
我不在乎镜子里另一张染满鲜血的脸,而是端详着手里的那张,自己的脸。
4月25日,星期一。
凌晨,欧仁局长的偏头痛又犯了。他几乎是被手下押着从十六区到北面的圣心教堂。一路上,他不停地咒骂天地,满脸涨红,随行的人各个都担心他的脑血管随时会爆裂。孔陶和他并排坐着,他依然一声不吭,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安托万神父的案子还没解决,现在又死了个萨曼神父。七天,才不过七天的时间,圣心大教堂的院长也死了。这简直是巴黎宗教界的灾难。看看这一个星期的报纸,民众已经到了愤怒的程度。他们在用各种方式谴责凶手的残忍和泯灭的良知。如果今天的头条又给了他们新的噩耗,巴黎会不会发生暴动?
“最早到现场的巡警很机灵,他直接向总部汇报。到目前为止,萨曼神父的死还没有惊动记者和拉萨尔大主教。可我不敢保证……”
“尽量拖!”欧仁从口袋里掏出烟,毫不顾忌地大口吸了起来。人们总说老人家受不起过多的惊吓,可刚才呢?他的血管几乎要被那恐怖的现场给吓破了。萨曼神父妻子的尸体被发现在自己的床上,肚子上被捅了十几刀,凶器最后还插在肚子上。鲜血染红了睡袍和床单,并顺着床单淌到地上。尸体上没有搏斗过的痕迹,可法医说,死者双手放在胸口的姿势应该是死后才被摆放的。
在萨曼神父儿子的房间里,他们同样找到了鲍文的尸体。法医的初步鉴定是,死者死于失血过多,被针刺穿的双眼是主要的伤口。铁针大约两毫米粗细,长度应该在三十厘米。在鲍文的脑后还有一处被钝器造成的伤口。法医估计鲍文应该是先被钝器击昏,然后才实施穿刺行为。
除此以外,他们还在书房、走廊和玄关发现大量血迹。
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察试图找到萨曼神父,可是半个小时内,他的手机始终处于无人接听的状况。随后,负责外出寻找萨曼神父的警察带回了不幸的消息,他们在圣心大教堂发现了萨曼神父的尸体。
“禽兽!他是不是打算杀光神父家所有的人?”欧仁被车窗外淋漓的大雨浇得心烦意乱。又是一起针对神职人员的凶杀案,巴黎简直成了人间地狱。
他用力咬着手指,G在密室里的一番话不停地在他耳边萦绕。梵蒂冈卷进了巴黎的谋杀案,事情似乎出奇的复杂。如今看来,事情比之前想象得还要复杂。照目前的线索,两起案件应该出自同一个人:手段干净,又凶残无比。但他为什么专挑神父下手呢?萨曼神父在皈依天主教后便同妻子办理了离婚手续,人们称之为天主教的典范,从未有人对此产生异议。如今,萨曼同他的妻儿纷纷遇害,凶手显然在案件里倾注了更多的涵义。
更让他觉得诡异的是,为什么还是那个中国人?
“为什么又是他?”车刚在教堂前的小广场停下,欧仁便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十多几台阶对一个五十几岁的胖子算不了什么,欧仁脚步轻盈,三两下便蹦了上去。守卫的警察纷纷朝他行礼,欧仁却像是没看见,一头钻进了教堂。
“恐怕是他的运气好。”孔陶一步不离欧仁左右。
圣心教堂的大殿内灯火通明。教堂的大殿足有五百多平方米,高耸的圆顶上,巨大的马赛克勾勒出耶稣基督的画像。他身着白袍,在蓝天和光芒四射的太阳映衬下展开双臂。他的一颗金色的心同他右手边玛丽亚的心遥相呼应。教皇利奥十三世长跪于地,向上帝献上五大洲及各国。左手边,圣女贞德身披银甲,腰悬红色宝剑。在她身旁,代表法兰西的女子拖着金色的法国国王皇冠献给耶稣。拱形壁画下方的拉丁文横幅上写到:“献给耶稣的圣心,忏悔的、虔诚的、感恩的法国。”
欧仁每次都要默诵一遍这句话。“忏悔?虔诚?还有什么救得了我们?”他注视着大殿正前方的白色弥撒台。
负责现场指挥的警官一路小跑,从弥撒台处过来。他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便引着欧仁和孔陶朝尸体的方向走去。在他们来以前,没有人敢移动尸体。它如今还保持着原样。
白色施礼台上,雕刻着一个白色的十字架。谁都知道耶稣就在十字架上,可谁也看不到他。萨曼神父的尸体高高悬挂在十字架上。他的双手平行展开,拇指粗细的铁钉从手腕处穿过,深深地钉在墙内。铁钉上血迹黏稠,混杂了一点白色的骨髓。他的双脚重叠,第三根铁钉贯穿两只脚背。他就像耶稣一样,被钉在十字架上。
萨曼神父一脸血肉模糊,脸皮被整张从脸上撕了下来。那张越发干瘪的脸皮被简单的缝在他胸前的衣服上。
“快把他放下来。”孔陶吩咐到。“可怜的神父,他口碑很好,不应该受这份罪。”
“这是在死者身上找到的。原来就挂在他的胸口,在……脸……的下面。”警官支支吾吾的吞掉了“脸”这个单词,他实在不知道,萨曼神父的脸究竟在他的头上还是他的胸口。
证物袋里,平放着一张沾满鲜血的A4纸。一段打印的英语文字。
“你给那持有双刃利剑的这样说:我知道你居住的地方,那里有撒旦的宝座;当我忠心的见证安提帕在你们中间,即在撒旦居住的地方被杀的时日,你仍坚持了我的名字,从未否认对我的信仰。”
“可是,我有反对你的几条,就是:在你们那里,你容忍了一些坚持巴朗教训的人;巴朗曾教巴拉克在以色列子民前安放绊脚石,叫他们吃祭肉,行邪淫;同样,你也容忍了一些坚持尼苛劳党人教训的人。所以你应当悔改,不然,我就要迅速临于你,用我口中的利剑攻击他们。有耳朵的,应听圣神向各教会说得话:胜利的,我要赐给他隐藏的‘玛纳’,也要赐给他一块刻有新名号的白石,除领受的人外,谁也不认得这名号。”
“妈的!”欧仁一把将证物袋甩到孔陶的怀里。后者倒是看得很认真,面无表情地喃喃自语:“第二章十二行。致培尔加摩教会。”
“恶心的变态佬!千万别让我抓到他!”欧仁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到。看着裹尸袋慢慢合上,他突然怪眼一瞪,道:“那个中国人呢?”
“在救护车里。我们赶到时,他刚有些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