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十几个人静然无声，都瞪着眼睛，义愤填膺又依依不舍地看着我。
最后，还是白菲菲没忍住，面带崇拜地说：
“薇薇啊，从今天开始，我再不认为你是淑女了。以后改称你为江湖辣嘴一枝花如何？”
“呸——你这给我起的什么外号！”
“好家伙，你这张嘴十个蒋丽也说不过你啊。你们一开吵那会我和季婉刚过来，本来想上去帮你的。结果发现，你根本不需要我。经此一战，估计大家都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说着，众人呵呵傻笑。
“哼，咱忍攻无敌，可也不能有着人骑在头上，欺人太甚，我实在是没忍住。唉……我一走了之倒还好，倒是你们这么明目张胆地送我……”
那些话可是指桑骂槐，骂给别人听得，也不知道我这一冲动，他们会不会被穿小鞋。
“法不责众嘛，再说你说的都是事实，他们辩无可辩。”
电梯很快就下到了一层，我站在电梯口说：“好啦，就别送了，怪没意思的，我的手机号都有，以后常联系，没准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薇薇姐，加油！”小赵给我比了一个奋斗的手势。
“嗯，加油！！”
“薇薇姐，你永远都是我们心里的顾问！”
“薇薇，以后到新的单位，好好努力。失败了没什么，重要的是学会汲取力量。”
“知道了，刘师傅。”
“薇薇，”白菲菲抱了抱我，说：“你快点干起来啊，等你升官了，我好直接过去继续当你的跟班！”
“去你的。”我眼中含泪。
跟他们依依惜别，最后季婉走出了电梯，对后面的人道：“我还有几句悄悄话，你们先回去吧。”
季婉等他们走了，才说：“你是回家吗？走吧，我开车送你。”
我知道季婉应该跟我有话说，于是我点点头，跟她上车。
深秋隆寒，枯叶凋零。
百物静寂，黯然一色。
虽然之前我舌战“小婊砸”，意气风发，快意恩仇。但其实离开，对于我来说，何尝不是失败的终结。
倾心因为我起，却也因我而终。
美得如同昙花一现，随时都要凋谢。
听说，没有EMT的资金支持，倾心系列的下架，也是早晚的事。
我虽然可以痛痛快快地骂一场，却好像没有没有能力去帮罗恩一把。
因为——我没钱。
好吧，这世俗的东西分分钟可以逼死人。
季婉看我闷闷不乐，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也没什么……唉……”
忍不住叹气，季婉笑道：“刚才不还好好的呢？”
“刚才是刚才，不过是其实气不过，冲动之下的产物。这会担心，公司会不会因为我的大闹，连我这个月的工资都不发给我了。”
季婉嗤笑：“你呀，真是猴子的脸，说变就变。放心吧，想来人事部应该不会这么绝情。”
“嗯。”
“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先休息个几天吧。这些日子烦的我头疼，心一直悬着，好在一切都落定了，我也不用再担心了。”
“对不起，薇薇。”季婉忽然开口，特别认真地跟我道歉。
我惊讶：“你道歉干嘛？”
“项目购进的事情，要不是因为我住院，这个黑锅也轮不到你来背。”她心怀愧疚：“当初要不是你代我去……”
“说什么呢，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产品质量问题，就算我不去，身为顾问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被解雇是逃不掉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件事我知道没有那么简单，你平白丢了工作，而且还跟罗总裁一起公开向消费者道歉……薇薇，你知不知道，你以后的路，会很艰难？”
我心里一顿，默不作声。
知道，怎么会不知道？
身为工程师，最忌讳的就是自己手底下的东西出安全事故，虽然公司已经出具的各方证明，指出质量问题出在采购钢材不达标上，技术和产品设计并没有问题。但是这个东西就好比是老鼠屎和汤的关系，要坏就坏一锅。
一个产品出过事故的工程师，以后设计的东西还会有信誉吗？
真的不好说。
罗恩是总裁他致歉是情理之中，但是公司逼我出头，不过是想找一个毫无背景的替罪羊罢了。
从此以后，也许，我再也不能设计产品，再也不会有人聘用我当机械工程师了。
友创汽车的事故，将会成为我一辈子的污点。
还记得当时董事会作出这个决定时候，罗恩据理力争，他不是技术人员，道歉就道歉，大不了以后不做设计师；可是我不能，我本就技术人才出身，苦学七年换来的文凭，难道就因为一次事故被葬送？
当时连我也不能接受这样的决策，可是，那个时候，除了我认识的几个熟人，又有谁愿意替我来着想？
罪魁祸首吴用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不揪出一两个人站出来赔礼，舆论、消费者、看客谁肯罢休？
公司只想要风平浪静，谁有会管我以后的死活？
弃车保帅，这一招，他们那些人惯会用的得心应手，反正我这粒小棋子在他们的眼里渺若尘埃。
可他们却忘了，破坏这次合作，将公司引上绝境的也正是这样一粒尘埃般存在的小人物。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样浅显的道理，他们不是不懂，而是心存侥幸。
罗恩死也不肯，几乎要跟董事会决裂，连他那个一向温和的舅舅也骂他不识好歹。
是我拉住了他，只低声说了几个字，罗恩辛酸痛心，拂袖离去。
我说：
“放心吧，我不是吴用。”
背黑锅了怎样，以后不能当工程师了怎样，被别人戳着脊梁骨骂奸商又怎样？
毕竟出事的钢材从我手下留过，责任大于天，我无法否认自己在这起事故里没有责任。
我偷偷去看过张胜利一家，丈夫早逝，孩子才刚上大学，一个疏忽让别人钻的空子，却白白妄送了一条人命，毁了一个家庭。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还未泯灭良心，我无法假装看听到那一家人的嘤嘤哭泣。很多年以前，如果有人愿意帮莫柔一把，如果有人愿意帮吴用一家一把，如果有人愿意帮罗恩一把。那么今天的一切都将会改写。
所以，我认了。
上天既然打算给我关上这扇窗，总还会给我别的活路。
丢了份工作，只求一份心安。
季婉看我久久都不说话，叹了口气：“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但愿，上苍不会辜负。”
我笑了：“当然不会了，人在做天在看。日行一善，必有厚德。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她被我的乐观逗乐了，说：“好吧，倒是我显得有些小气。”
“不过说真的，我还是很舍不得离开你们，你年底就要出国了吧，准备得如何了？”
“都在计划当中，薇薇，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出去？我可以帮你争取。”
“不用啦，国外没有我值得留恋的东西，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回来了。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虽说丢了工作，可是我也有理由尽快回去S市了。”
她笑说：“我说呢，原来你这是乐不思蜀呢，难怪一点也不难过，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以前我总觉得，虽身为女儿，也不该妄自菲薄，应该努力挣出自己的一番事业，这样才可以和心爱的男人比肩。你知道的，我家那口有多优秀，从小我就比不过他，这些年我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完美，就是想配得上他。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想明白了，一个女人是应该的独立自主，自强不息，可是有的时候也应该学会依赖。这半年我和他聚少离多，为了工作我们也没少吵架，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既然现在给了个机会让我收手，做一个安安分分的人，那不如就顺其自然吧。姐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或者不对。其实我也答不上来。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薇薇，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样乐观开朗的心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等我出国回来，如果你还是有兴趣继续设计，联系我，我绝不会亏待你。”
“那敢情好啊，好姐姐，那我就毫不客气地抱你的大腿了。”
“哈哈，你这个臭丫头，你抱我的大腿还少吗？”
我们都非常默契的，再也没有提到萧家。
那个曾经待她恩爱的萧云迪，这场萧家和罗家的拉锯战，终于还是萧家更胜一筹，兵不血刃地逼走了罗恩，萧师哥虽然有反抗，可是那一丝微弱的反抗更让人觉得无可奈何。
我也终于体会到，为什么当初季婉可以断的那么决绝。
一旦放下，就在也不肯回头。
因为她知道，最大的绝望，就是看着希望一次次破灭。
萧师哥再努力反抗，可是他的骨子里依然尊敬父亲。就算他再爱季婉，也无法违背父亲的意愿。
就像是他和罗恩的兄弟情，血浓于水，可是这浓度也是有比较的。
为了姑姑的儿子，和自己的老子对抗，在师哥的骨子里他是拒绝的。
所以，与其一次又一次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一刀两断。
伤口可以慢慢愈合，回忆也会渐渐退却。
要知道，这世上，最无情的东西，就是时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