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关窍处疏理后,这片天空下的事,不外如此。没过几天,含笑就接到了周琴通知去监狱办手续的电话。本来这个电话可以由狱长打给安子辰,可是,周琴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告诉含笑的好。
这些事安子辰全然不知。含笑消失一天,倒是吱了声有事就当请了假,可他敢真问她去向吗?当然,他若问,以她的性格定然也会老老实实说,但是,安子辰明白,归根结底,没问的原因,也就是怕了她的老实。
无知者无痛。
到晚上含笑来接他的时候,憋了一整天气的安子辰粗了声音说要约人吃饭、喝酒、带泡吧。含笑“啊”了一声,脱口而出:“不行!”
男人大丈夫,岂能你说不行就不行。安子辰来了劲,“你谁呀你,管我?”
话刚出口就后了悔。含笑没说话,空气不因安子辰看不见就不显郁结。
在车上含笑问他去哪里,安子辰默默打出个电话,告诉那伙子兄弟说他临时有事去不了了,帐单算他头上。含笑再没问,自顾发动车,顺带将音乐打开。
“你的车呢?”安子辰不是找话说,他已经疑惑了好几天了。
“和朋友换着开。”就算早有准备,仍是答得有些气喘。
拿自动档宝马换手动档雨燕,忽略价值取向也就算了,明知自己不会开手档车,仍是一直没有换回来的意思,什么朋友交情至此?“要不,那小雨燕留给销售经理开,另外给你买辆车?”他试探着问。
含笑欢快:“好哇,不用太贵,但一定要是自动档的。”
果然有问题。
车在迎窗扑来的清新空气中奔驰,渐渐有花香入鼻。去农庄?安子辰疑问,她故作神秘,只为载了他去农庄,也就是说,那里有与他相关的故事在悄然静候?
安子辰隐隐憧憬,并深深庆幸自己没有在关键时候选择和她赌气。
父子重聚的那刻,连安子辰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震撼如斯。
四年里无数次探监时的笑靥,仿佛都是为此际团圆作的预支,该流的眼泪,该表白的歉疚,该唏嘘的往昔,无一可免。尽管含笑已把安子辰暂时失明这事对安父的伤害程度尽全力降到了最低,但是,当老人家颤栗的手一遍遍摸过他的眼睛时,仍是想止也止不住的哽咽。
“爸,不都说了吧,今儿是高兴的日子,不能哭。……爸,可不许再伤心了,您看,您把子辰也搞得泪眼娑婆的,象不象男人不要紧,哭坏了眼睛,您去哪里赔我?……。”一声声含嗔还责的亲昵,将两个男人心深底最柔软、最细腻的温情唤出,缀出宛如大团圆结局的璀璨。
如果,能是大团圆结局,那该有多好!
临睡之前,含笑将安子辰要服的药搁到他手心,安子辰很乖巧地一口咽了下去。这些时日在她的监督之下,按时服药,饮食营养,作息有规律,眼前已隐有影团出现,不用去医院复查他也知道是在向好转的方向发展。
只不过,他不说,就是不说,打死也不说。
“你怎么办到的?”他指的是父亲出狱一事。
含笑不太敢说真话,安子辰性情不如秦锐,让他知道此事与她的屈服有关,变脸变色事小,再去掀闹出些风波,那就麻烦了。讲假话?那话怎么说来着,所有的谎言都没有终点,如果你撒一个谎,就必须用更多的谎去弥补。含笑不想生活那么累。
“能怎么办,把mini车送给人家了啦。”她含混,不想纠结于这个连自己都颇为看不起自己的问题上,“喛,你说让你爸住农庄好不好?一来这里空气质量高,适合休养;二来,老人家玩玩花草,有所寄托,日子也可以过得充实些。反正整畦地的花我已经卖了七七八八了,剩下的他应该顾得过来。”
安子辰一时未及反应,不过他的脑袋瓜子也不是盖的,转瞬间便明白了她的“深谋远虑”。让父亲住农庄,她藉机搬走,既安置了老爷子,又可以让他俩的问题一时半会不会显露出来,等父亲发现时,说不准,时间早已淡泊了他对子女婚姻的操持。
“宋含笑,你那些‘筹谋’就用在这块儿,还真是屈才了!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在市区的房子都租好了吧,收拾好的行李搬过去了吗?”
他的话象是从千年冰山上扔下的雪块,砸得含笑满脸生红。
说完,兀自抱了被褥往地上一裹,含笑拍拍他肩膀,安子辰猛地一抖,低吼:“别碰我!”
房间里安静了十来分钟,含笑开口,语带悲伤:“子辰……。”
他已冷静下来,打断她:“你不用说了,对不起,爸爸回来我高兴过了头,有点情绪化,已经没事了,睡吧!”
她的坚定和执着,他早已看透,没看透的,是自己。
安父很满意“小两口”的安置。要说他出狱后有什么顾虑,最怕的,就是自己会影响儿子儿媳的正常生活。这样最好,两代人各有天地,往来也方便,互不相扰。
回市区后,轮到安子辰消失,随之消失的,还有阿雅。含笑承认自己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失落,跟着,又掩饰说相处了那么久,就算没有爱情也有亲情,既然都是感情,不得告知就是不尊重,不被尊重当然是允许失落的。
她点点头,就是这么回事,又甩甩头,把臆想中的那一对抛到脑后。
秦锐今天约她共进晚餐,也就那么巧,她也想着今天碰。安父出狱了,大诺得兑,她也“从法律意义上”不再是什么安太太,该着安子辰的房子都已还给他父子俩,宋含笑净身出户,无论钱、情,均不欠姓安的分毫。
从今以后,她只欠一个人的债,那就是秦锐。欠他离别时的一个交待,欠他四年间的守候,欠他如山般凝重如海般深厚的相思,欠他……欠他一句盟誓。
想约见面,就是要告诉他,从今以后,宋含笑将用尽全身心、乃至生命去爱他,独独只爱他。古诗说“山无陵,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觉得那还不够,就算不可能,仍然也是可以相绝的条件。
而她没有,也不会有。
下班的高峰期,的士司机使出全身解数好不容易将含笑送到餐馆门口,看看表,她还是迟到了。司机见她一弱质之躯,却大包小件吃力地卸行李,忍不住多嘴说:“带这么多东西还怎么吃饭啊?先让家里人来帮你扛吧。”
含笑笑:“我家里人就在里面,吃了饭我们就搬回家。”
多深刻的词:回——家!
拖曳到前台寄放后,含笑报上包房名称,服务生引导她穿过长长的过道,含笑走得很慢,有种幸福到极致的体味令她舍不得到头。
不到头,又怎会看见秦锐,……还有周琴!
就在她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洋溢着快乐和幸福时,服务生替她推开日式推拉门,双人沙发椅对排,秦锐和周琴毗肩而坐,有说有笑。
含笑猝不及防愣住,笑容来不及收敛,被定格在最绚烂的一刻,看得秦锐也是一怔。
“嗨,含笑!坐呵,我们正准备给你打电话,问怎么还没到呢。”周琴笑着冲对面的沙发噜噜嘴。
含笑的目光滑向秦锐,他垂下眼翻阅菜单,她也就朝着周琴指向的座坐了下去。
“喂,你让别人含笑点,好不好?”周琴抢过秦锐眼下的菜单,递给含笑。她的无名指在来去间带动钻石闪烁,晃得含笑心里发慌。
含笑本能地想逃。勇气这东西,多少得和自己关系不大时,才能发挥出威力。“你们在谈事?那样,我就不打扰了,改天有时间再约。”
周琴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别这么说,该走的人是我,只不过老辈子人都说婚帖要两口子一起送才有诚意,所以,我特意等你来奉了帖再走,五一,一定要来哟。”
戴着那枚灼灼耀目的钻戒的手,缓缓自皮包里摸出一张猩红的婚帖,推到含笑面前。
含笑两眼一动不动地看向秦锐,后者的表情,仿佛演练了千百遍般自然,他挥挥手,略带戏谑般对周琴说:“你可以功成身退了。”
周琴敛尽各式锋锐和刚强,言行举止间一派小鸟依人的顺从,她笑笑,抓起那个硕大的GUCCI手袋,起身顺平衣服,冲含笑笑:“拜托,看着他别喝太多酒,否则你还得负责帮我把他送回来哟。”
是在做梦吧?含笑蹙紧眉,注视着秦锐从容不迫地扬手与周琴道拜拜,又替她倒了杯茶水,那抹镇定和沉稳,仿佛真的只是在邀请一位朋友参加他的婚礼。
他的婚礼!含笑惊骇,赶紧打开那张帖子,太普通了,绝大部分的字都是印好的:谨订……X月X日……恭请光临……。
独在新郎、新娘敬邀那列,赫赫然写着秦锐、周琴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