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星斗阑珊寒霜遍地。鄯善吩咐人做了油灯，他在寝殿门口的地上点了七星灯阵，每一盏灯都是他亲手点亮。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芝兰如玉的脸上，照出了捋不清的愁绪。
鄯善为了表示自己的虔诚，他特意脱了鞋子，用内力迫使自己站在冰凉的地上，任露水打湿衣袍，再凝出一层晶莹的霜。
翌日，寝殿中的女医官一打开门，就看见身披霜露守在外面的太子殿下。他的身边，还有七盏亮着的明灯，朝阳打在他身上，被霜晶反射出好看的莹亮。
“她怎么样了？”鄯善听见前面的寝殿有动静，抬眼发问时整个人已经冷得跟寒冰一样，连唇瓣都紫了。
女官高挽着袖子，满头的汗珠还未完全消去。
她朝着面前这个霜雕一样的男子行了一礼：“回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和腹中的孩子暂时保住了。不过，娘娘现在需要休息，殿下还是不要打扰的好。”
“保住的好……保住就好。本殿不去打扰，本殿这就去批阅奏疏去了。”鄯善不敢相信的愣了半晌，然后才反应过来。
他想要笑，却发现自己在冷霜中站的太久，脸上的皮肤已经僵硬的没有了回应。鄯善将身体轻轻浮起来，小心翼翼的朝书斋飘去，原本沉重的身影看起来轻松不少。
鄯善离开之后，女医官并没有出去，而是关上门朝里面轻轻道：“回大人，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接下来的事情，你们盯紧点。别让太子妃冻着了。”伽貉的声音响起，却不似昨天那般浑厚劲道，甚至有些气若游丝。
此时，他正躺在外间的卧榻上休息，这是平日里知秋躺的地方。
他转了个身，望向在榻上安睡的姑娘，眼底噙着温软。
忽地，伽貉笑了：“你这个总是闯祸的丫头，两次救了我的命，现在我把这条命分了一半给你，你可要给我好好珍惜！否则，我定解剖了你！”
虽然是威胁的话语，伽貉此刻有气无力的说出来，却带着几分浓浓的宠溺味道。
片刻后，他意识到那边的唐小雨根本听见自己说话。便摇头低喃：“罢了，反正现在说你也听不见，等你醒了，我在满满说与你听。”
说着，他转过身，面对着红绡帐的顶端浅浅睡去。
——————
唐小雨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晚时分。夕阳沉沉挂在外面，有几缕阳光透过门缝钻进来，调皮的在地上闪动。
她感觉到脚底一痛，忍不住轻呼一声。垂眼望去，伽貉正拿着一根银针，一手稳住她的脚掌慢慢扎下。
他看起来没有往日里那么精神，虽然努力集中心神，但任然掩不住两个青色的眼窝，还有像是脱像一样的身子。唐小雨不禁有些疑惑，怎么伽貉变成这样子了？
脑袋有些疼，许久，她才想起自己为何浑身无力的躺在这里。对了，之前好像自己强行使用屠灵刀，然后动了胎气昏过去了。
如此来看，是伽貉救了自己？
“伽貉，”唐小雨忐忑开口，被子下的手下意识的滑到小腹上：“我的孩子，没事吧？还在的吧？”说完，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燥的厉害。
伽貉听见她比破了的铜铃还要难听的声音，立即拔出银针。之后，又走过去给她倒了杯水，他一开始没拿稳杯子，被水一冲，就掉在桌上了。
见他如此反应，唐小雨的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不会是自己的孩子出什么事了吧？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惨白的小脸黯然下去。这可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血亲了，没想到竟然……唐小雨忍不住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孩子没事，你也没事。只要好好休息就会好的。”伽貉的声音传来，一杯温热的水旋即递到她的唇边。
唐小雨一愣，紧接着伽貉将她扶起来，还往她的背后塞了两个枕头。“喝吧，别浪费我花这么大力气救你。下次别再轻贱自己的生命了。否则，我会毫不犹豫的将你拿来解剖的。”
听完伽貉的话，她就着他的手喝进去的水忍不住给呛出来。
还真没见过这样安慰病人的，唐小雨横白伽貉一眼，不过目光在撇到他惨淡的脸色之后就顿住了：“伽貉，谢谢你。”话到嘴边，俏皮的转了个弯。
伽貉闻言一愣，故作凶恶的脸有那么一丝动容：“别谢我，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就成。”
说完，他又朝外面的女医官招呼一声，立刻有人端来热乎乎的肉粥。伽貉顺手接过来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唐小雨有些不自在道：“那个，还是我自己吃吧，我不习惯。”
说着，她伸手去拿勺子却被伽貉拍掉：“你是病人我是大夫，我照顾病人天经地义。懒得管你习不习惯。”
“额……”唐小雨有些无奈，她看着伽貉很差的脸色很配合的吃了一口鲜香的肉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伽貉，你的身体是不是不好？你还是去休息吧。”
“有她们呢。”唐小雨看了一眼房中候命的女医官。
伽貉看也不看那些女医官，直接道：“我不放心她们，那个隋先生是鄯善的心腹都能做出那种事，她们如果是苏灵溪或者是老皇帝的心腹怎么办？”
“这条命可是我给你换回来的，我不想被她们轻贱了去。”伽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女医官们的脸色有些难看，唐小雨轻咳一声。这个没情商的家伙，他这是想让人家来报复她啊，还是咋的？不过，能听见他为自己抱不平还是很开心。
朋友难得，以心交心的朋友更加难得。
等等，她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刚才伽貉好像是说，她的命是他用自己的这条命换回来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伽貉，刚才，你说我的命是你给换回来的……是怎么回事？”
“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我用了师父的独家不外传秘密医术，用我自己的半条命的精气神都给了你。才换回你现在的样子。不过，你不用太感激。”
伽貉无所谓的耸耸肩：“我不过是在还你的救命之恩罢了，没什么必要往心里去。但是，有一点你还是要往心里去——这条命承载着你我两人，所以，不要轻易就挂掉了。”
唐小雨愣愣的听完他的话，半晌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许久，她才缓缓道：“伽貉，谢谢。”
伽貉不是侨情的人，她也没有必要在嘴上对他感恩戴德。只要心里记得就行了，有所行动就行了。不过，她还是没看错，不管伽貉的外表怎么凶，他内心的善意还是掩不住的。
唐小雨吃了大半碗肉粥，忽地听见外面恭迎鄯善的声音。她脸上的笑意瞬间不见了，伽貉见状，不由得解释道：“虽然我很生气，但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应该不是鄯善做的。”
“你对他……”伽貉说着，忽地顿住，只是等着唐小雨的回答。
在嘎吱的开门声中，唐小雨淡淡道：“有些东西，本就是镜花水月一样的存在。既然是虚幻的，又何必去强求？伽貉，鄯善在这件事里面的轻重，我自有定夺。”
说着，她微微张口，伽貉怔了一下，旋即又舀了一勺粥递过去。
恰时，鄯善从屏风后绕出来。只一眼，就看见了刺眼的一幕，为什么她对身边的每个人都那么善意，唯独对他，唯有对他像是长了刺一样？
鄯善压下心中的酸涩，勉强扯出温润的笑来：“伽貉，你累了这么久，我来吧。”
说着，他就要伸手过来端粥碗。伽貉将勺子放回碗中就要起身，唐小雨却道：“我吃饱了，不想吃了。”
伽貉端着粥碗起身，鄯善随即就扑过来，先是一顿，才有些忐忑的将她拢到怀里。唐小雨没多少力气去推拒他，但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鄯善抱着她，满眼温情，甚至连语气都有些发颤：“小雨，我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下次别这么冲动了，好吗？”
唐小雨忍不住紧闭双眼，淡淡道：“放开我，我们有事就坐下来好好说。”她不能生气，她要保住自己的孩子，还要想办法让鄯善别再伤害知秋。
她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好几次，而后，鄯善也正好缓缓离开，但是他的手还扶着她的双肩。
“小雨，你是不是还在生气？那些事真的不是我让他们做的。隋先生将知秋抓来严刑逼问，我既没有授意，也没有默认他那么做。没错，我是查出了知秋很有可能私藏钟子期和姬无烨。”
说着，鄯善忽地一顿，他面色坦荡而又认真的看着唐小雨：“但是我没有要对她动手的意思啊！所有的人我都已经给了他们相应的惩罚，小雨，你要相信我，明白？”
“是吗？那莫问说是你授意，而他无法说服你，才来找我救知秋又是怎么回事？莫非，你的贴身侍卫也会撒谎？”唐小雨有些无奈的抚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