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寂静如斯，两人的呼吸却如此相近，那一眉一眼像带着魅惑，不似往日的清澈。李治轻轻摸上明达的脸，从眼都鼻子到嘴巴一笔一笔清晰又沉重。空气沉重的暧昧，好像从这一刻停止了流动，一种无形的结界将两人紧紧包裹，只听得夜风刷刷吹开轻纱，火苗串长啪的一声发出爆响，明达打了个抖。
“冷了？”他将身上披风盖在明达身上，并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清冷又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明达鼻尖，一种古怪又复杂的情感却在心底悄悄升起。
“九哥，我不冷。”明达从他怀中挣脱，却拢紧了他的披风。
宫人不知何时走光，空荡荡的寝殿只有她和他俩人，身后轻纱飞扬处，隐约浮现出一轮诡异的圆月。李治不知听进没，只盯着空空的手，嘴角扯起一丝笑意。低着头明达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心底却有些抗拒。
“三年了，兕子走了好久？”李治轻声道。
明达艰难地扯起笑容，点头：“太极宫太冷了，大安宫比较适合兕子休息。”
“那九哥再给你建一座大安宫，兕子永远陪着九哥好吗？”李治撩起她一缕青丝绕着鼻尖久久不放，还是他熟悉的香味。
明达呼吸一窒，许久才尴尬转身娇叱：“兕子不敢答应，听说父亲已经在为您选王妃了，不日那些贵族女子便要进宫。以后九哥娶了九嫂，做大人了，肯定会讨厌兕子整天围着你转的。咦？真儿他们呢？九哥我肚子有点饿，出去找吃的。”明达停都不敢停，立马提起裙摆跑出门。
夜风越来越大，打的柜子啪啪作响。夜市的花灯，大安宫的面具，称心的发梳，李治一一拂过，这上前都有他的气息，只是这一个香囊……
连日的朝政大会，甘露殿人来人往越发密集。太子承乾陷害魏王李泰事情暴露，朝臣岑文本和刘洎等请李世民立李泰为太子，与之相反的是镇国公长孙无忌却坚持要立晋王李治为储君，不日又得太原石文，上有“治万吉”之说。
不久又听闻魏王要将洛阳长孙皇后的佛龛修葺一新，此举甚得李世民好评，朝堂上夺嫡之争一触即发。然而这些事却从未传到后殿，李世民这几日也不再召见明达上殿，只是每日命令宫婢内官侍候好公主。
“公主，让小的来抱猫吧。”真儿追在明达身后，十分担心猫会抓伤自己主子。明达摇头，打开真儿的手，抱着猫脚步越发轻快。
这只猫有点像现代的波斯猫，猫毛又长又白，碧绿色的猫眼十分灵活，本来前日就可以送到了，但御兽间的内官说要检查一下这猫有没有病，这不明达才亲自过来抱回殿。
这才刚走几步，不怎么的猫忽然做狂，嗖的一声从明达手中串走，只看到一道白影闪过，明达急着去追。
“啊——哪来的野猫！刮到我裙子了。”白猫奔走流窜，转角处却突然走出一群娘子，其中一个带头穿着淡紫色齐胸襦裙的娘子捡着裙摆大叫，里头内间的白色亵裤都露出来了。
真儿赶上前，冷哼一声，两手叉腰。明达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退下。”
白猫不知道窜到哪里，明达派人先去找，自己上去向那紫衣襦裙娘子笑道：“真是抱歉，我的猫伤着你了。”真儿撇了撇嘴，不知咕噜了什么。
“你怎么不看好自己的猫，你看看我这衣裳，刚做的，是南地上好的衣料，你赔得起吗？”萧果又气又恼一个劲的抱怨，这是她母亲一个月前给她定做的衣裳，独一无二的可今天刚进宫不久就被猫给刮怀了。
萧果越想越气，气冲冲的又瞪了一眼明达，怒道：“你要是管不了自己的猫，还不如杀了，打死算了！”
真儿这一听也火了，不顾明达开口，回话：“不就是南地的衣料吗，宝贵跟什么似的。我家主子身上这套还是雍州的松花织金布，一等一的贡品。”萧果一愣，真儿又瞪道：“刚才领你们进来的尚宫难道没跟你们说过，这宫里随便走来都是主子，你们哪里的胆子这么放肆。”
真儿常年跟在明达身边，气势自是一般宫女不能比的。众人一听，都吓了一跳，又看明达衣着华丽，会不会真遇上个主子？
萧果心中也有些忐忑，但转念一想自己是进宫给晋王选妃的，又是南朝士族兰陵萧氏族人，齐梁皇室后裔，对方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又出现在这种地方想来也不是多正经的主子。
萧果挺了挺脊梁，恩哼道：“既是如此，何不报出你家主子的名号，让奴等听听。”
真儿怒急，还真没见过这派头的，刚要说出明达的封号，却被明达呵道：“你先退下。”
“主子……”
“我自有考虑。”明达声音已经冷下来了，真儿也不敢再造次，只好退回她身后。
明达走到她跟前，仔仔细细上下瞅着，眼眸清晰，柳眉弯弯，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倒还真是一个美人，明达朝萧果笑了笑道：“是我的猫刮坏了娘子你的衣裳，我重新送你一件新的可以吗？”
萧果看了她一眼，又扯了扯自己的裙子，摆明不相信：“这布料长安可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有？”
呵，明达冷笑，这布料虽名贵，但她还没到拿不出手的地步，每月父亲那，大哥，四哥，九哥那都会送一大堆的来，她箱子里还对着一堆没穿过的新衣裳，好看好料的怕是宫里娘娘都没有。
这女人在宫中行事不查仔细了，还这么大胆，该说她是没大脑呢还是没大脑呢。明达淡淡一笑：“要是娘子还觉得不满意，本宫大可命人去南地替你买了这衣裳重新做裙子可罢？要不本宫再让宫里的田总管亲自送去可行？”
此话刚一出口，那行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小年纪口气不小还自称本宫！
这自称的名头，全天下除了有品级的娘娘就是公主了，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身后又跟着一等一伶俐的宫女，怕就是亲养在圣上身边的晋阳公主，晋王的亲妹子，这些娘子顿时大喊不妙，忙俯身问：“敢问小娘子封号，奴等好行礼。”
萧果蹙眉，又怕真得罪了公主，县主又不敢落了下风，挑眉试探问：“不知贵人是？”
明达一笑：“本宫的封号是晋阳，你们是进宫给九哥选妃的吧。”算起来她还是小姑子了，明达眼微微一眯，故意不瞥开萧果看向其他人轻声嘱咐道：“各位都是知书达理的，刚才晋阳若有失言之处还请大家多多包涵。那猫儿是晋阳四哥魏王特地买给晋阳消遣的，要是扰着各位了晋阳在这边先道个歉。不多聊只怕那野猫快跑没了，先走一步。”
“公主贵安。”几位娘子纷纷行礼跪安。
明达略低头，越过众人，至萧果处忽停下问：“娘子贵姓？”
“回公主，奴家姓萧。”萧果眉间有些狼狈，咬着下唇回答，又觉得晋阳公主单问她，腰身又挺拔了一些。明达笑了笑，难怪这么猖狂。
这时转弯处跑去找猫的内官纷纷回来，后面拉着一个小丫鬟，见着明达匍匐在地，禀道：“公主，猫就是被她拐去的。”
那女子低怯怯的哭着，怀中赫然抱着就是那白猫：“公主明察，公主明察，猫不是婢子拐走的，只是平日里都是婢子投食，已经熟悉婢子的脚步声了。”
那声音有些熟悉，可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明达挥退内官，走上前微微抬起她的脸，蹙眉问：“你是御兽间的宫女？叫什么？”
刚跪地的送明达的几人也纷纷起身，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穿着白色上襦，大红裙底宫女服装的女子，但看她身材丰满，五官寡淡，一双狭长的蜂眼含着泪水。
“回公主的话，婢子正是御兽间宫人，婢子姓武名珝是并州人士，贞观十一年入宫。”武珝小声回道，不敢抬头直视明达。
姓武，明达轻轻转念，心底一个不好的念头浮现，但很快又打消了，武媚娘是通过采选进宫的，而眼前这个小宫女只是御兽间的小宫婢，虽是同一个姓，却是不同的身份，应该不是日后的武则天。
又看小白猫眯着眼，舒服的蹭着武珝，应该很喜欢她，明达展颜一笑：“那你就跟着本宫吧，以后只要照顾好它就好了。”
明达伸手一指，黄灿灿的阳光将她整个人托的金光闪闪，武珝俯身一拜，眼底涌入一丝泪珠：“谢公主厚爱。”
“谢什么，应该的。”明达淡淡一笑，不管她是谁，只冲着她姓武，她也得把她留在身边，如果有一****有不测，身边的人按照规矩应该被赐殉葬吧。
天正亮的通透，从远至近一朵朵云堆砌着，好似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触碰到着太极宫的苍穹，可真当有一****离天太近了，却发现原来自己只是这么渺小，能做的事只能这么多。像她，知道了所有人的命运，却惟独不知道自己的，她能不能一直站在这里看着这天，看着一个个已知的朝代沿着命定的结局发展。
明达收回心，从武珝怀中抱起白猫，道：“回殿吧。”众人喊若，只是萧果忽然喊道：“公主，这衣裳您不要赔了。”明达回眸，眼中有丝惊讶，一笑：“要配，本宫让九哥给你送来。”
她要的，她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