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天香酒楼,二楼雅阁。
眼见那道颀长身影行来,方晗忙迎了上去,笑道:“道长,这边请。”说着轻俯身,伸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姿势。
云虚子微微颔首,看着她伸出来的那只手,略略出神。
目光犹如实质,炙得人浑身不自在,方晗笑容不觉僵硬,伸出的手下意识地缩了缩,但终究没敢缩回来。
虽然仍是那袭天青色锦袍,虽然仍是腰挟长剑,峨冠博带的打扮,但此时的云虚子却全然没有白日的热情随和,而是给人一种压迫感,一种疏离感和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面对此人,沙场征伐多年天不怕地不怕的她一时竟有些惧意,有些局促。
彭古意见她如此,起身将她挡在身后,微笑道:“道长能前来赴约,在下和师妹不胜荣幸。请这边坐。”
二楼雅阁,两面由绘着花鸟虫鱼的精致屏风挡着,一面是及地的华丽珠帘做门,最后一面则靠了窗,能将街上景色尽收眼底。
红木圆桌漆得光滑锃亮居于中心,配合同色的圆凳,旁边放着一张坐榻,供人休息。四面悬着宫灯,淡黄色光芒映射而出,将这片天地营造得温馨而舒适。
云虚子敛衣入座,行止格外优雅,轻启唇缓声道:“两位,客气了。”
三人分宾主坐下,接着,有婢女将酒菜流水一般送上来,又屈身无声退了出去。
三人围坐,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对着彼此,竟一时没有人找到合适的话开口。
气氛尴尬着,格外的怪异。
方晗轻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她执起竹筷,点了点其中一道鼋鱼菜,挤出笑容道:“道长尝尝这道,听说这是用鸡腿肉做成鳖肉,用黒羊头肉做成裙边,以山药面粉之类做修饰,丝毫没有用到一点甲鱼之物,但却还原出了它的形状与味道。”
云虚子执筷,夹了一块,轻笑着问道:“大补吗?”
方晗:“……”
云虚子又道:“道门不同佛门,补补倒也无妨。”
方晗表情僵硬得几乎笑不出来,连声咳道:“道长真会说笑。”
云虚子淡淡地瞧了她一眼:“我从来不说笑。”
方晗:“……”
自从云虚子入门后,彭古意脸色就有些不好,此刻闻得这番谈话,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方晗注意到他这边情况,关切道:“师兄怎么了?不舒服吗?”
彭古意敛去异样神色,摇了摇头,接着笑道:“师妹怎么不懂这个道理?知己相逢千杯少,我们理当先敬道长一杯才是。”
方晗这才知自己礼数差了。这五年居于军营,她平时并不饮酒,一时倒忘了以酒开宴。忙斟上酒,她素手执杯,轻举了举道:“在下自罚一杯。”
以酒为引,气氛这才活络起来。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方晗提了提手上又空了的酒坛,瞥一眼旁边一字摆开的若干空酒坛,微微蹙眉。今晚这酒喝得有点多啊。
白日也没见这云虚子贪杯,而彭古意亦不是好酒之人,怎么两人凑到一起就这么能喝了?
空酒坛一个接一个地排开,云虚子和彭古意你一言我一杯,我一言你一杯,简直喝得停不下来。
窗外,花灯会已经开始。彩灯高挂,炮竹声连绵不断,载歌载舞,欢声笑语阵阵传来。热闹喧嚷渐渐在这座城池中腾起,晕染出一片繁华景象。
方晗见两人喝得已有微醺状,寻着两人暂停之时,忙笑着打断:“外面灯会已经开始,道长,带我们师兄妹见识一番这君临城灯会如何?”
云虚子放下杯盏,颔首轻笑:“也好。”
三人起身,准备下楼之际,彭古意却又缓缓坐了下去,肘支于桌畔,扶着额头,轻阖着眼,苦笑道:“抱歉,今晚的酒喝得有点多,这灯会恐怕是逛不了了。道长,还请你费心,带我师妹下去转转。”
方晗俯身问道:“要不要紧?要不我送你去休息。”
彭古意摇头笑道:“无妨,坐一会儿就好了。你跟着道长下去转一圈,我在这里等你。”
方晗还要再开口,彭古意却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至云虚子身边,道:“下去吧,这会儿正是热闹时候。”
方晗只得道:“我们逛片刻就回来。师兄,那酒可别再喝了。”
彭古意点头应下。
待她转身之际,彭古意一直倦怠般眯着的眼睛慢慢张了开,余光与云虚子余光相撞。四目相视,目光相击,各不退让。
片晌,还是彭古意退了步,偏了头,转开视线。
方晗已行至拐角处,回头见云虚子并未跟上来,笑问道:“道长可还好?若身体也不太舒服,这灯会我们就不去了。”
云虚子转过身,缓步行来,轻轻一笑:“无事。我们下去吧。”口中虽如此说,但脚步已有些不稳。
待下楼梯时,他身子一晃,就要跌跤。
一身好武艺,反应自然迅速,方晗及时伸手去搀。她见云虚子虽是微醺,但还不至于醉,手上便没怎么用力,意在给对方一个支力点,让对方站稳。
于是当云虚子整个身子扑过来时,她怔愣之间,竟没能搀住,硬生生让人撞到了自己身上。
云虚子伸手一抱,将她拥了个满怀。
方晗窘得满面通红,忙要将他搀开:“道长,你醉了。”
云虚子拥着她不松手,唇畔于她耳际摩挲着,温热呼吸喷洒,他喉中轻笑:“有美人在怀,岂能不醉?”
方晗顿时醒悟,对方不是醉了,而是故意调戏。她肃了脸,掌中用劲试图震开他:“道长,还请自重。”
云虚子亦不是凡俗之辈,扺掌相接,将那劲力化于无形,足下一转,把她抵在楼梯一侧,似醉非醉地轻笑道:“在下倾慕姑娘,愿与姑娘结为神仙眷侣。不知方姑娘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