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僮发觉自家公子今日状态有异,因为一向敬业的彭大夫竟然在诊病时屡屡走神。
小僮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提醒:“公子,公子,看病了。”
彭古意恍然回神,忙将搭在对方腕处的两指收回,并致以歉意一笑。
对方是位遮着面纱的年轻姑娘,见彭神医冲她笑,之前又搭着她的皓腕迟迟不离手,不觉想偏了。
自古才子配佳人,彭神医虽不研究诗书,但对医书颇有造诣,算是医学中的才子,何况独身一人,又是血气方刚的年岁,姑娘顿时春心荡漾,看他的目光带了欲拒还迎的暧昧之意,娇媚媚地叫了一声:“公子。”
彭古意神色一震,退开半步,眼中清亮见底,正色道:“抱歉,我有娘子,也不准备纳妾。”
刚有意就被出言拒绝,对方闹了个脸红,又羞又恼:“大夫,我是问检查结果如何。”
彭古意不气不恼不甚放在心上:“姑娘是心火稍盛,平日少动些怒,饮食方面多用莲子和雪梨即可。”
对方将面纱轻撩,露出白皙如玉的半边面庞,一手按上他的纸笔,瞪着水灵灵的黑眼睛道:“本姑娘就是脾气爆,改不了。”
彭古意笑道:“我已提醒过,尽到了大夫的职责,姑娘若不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心上,我又能奈何?”说着就要招手叫下一位。
那姑娘不依不饶,拎起休诊的牌子挂在了门外,双臂抱胸道:“我姓沈,单名荷字,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荷。”
彭古意耐心地听对方自报家门。
沈荷玩味地打量四周,拉长了腔调道:“彭公子,你说你有娘子,且不准备纳妾——”
彭古意静静地听着。
沈荷将面纱一把扯下。那张美得让人惊艳的容颜呈现出来,肌肤嫩白如剥壳熟鸡蛋,不见半点瑕疵,水汪汪的黑眼睛含情脉脉,似能吐言传字,五官精致,唇红齿白,端得是一位罕见美人。
她反手指向自己:“彭公子,你真的不要娘子吗?”
彭古意摇头。
“你真的不要侍妾吗?”
彭古意再摇头。
“你真的不要婢女吗?”
彭古意霍地起身,拉开座椅,转身径向里,难过得几乎落泪。
此情此景,何其相似。只是面前的女子已换了模样。
沈荷叫了两声,却叫他不住,气得直跺脚。见到她的真容不仅未动心,反而扭头就走,这样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遇上。
凤眼微挑,沈荷目露兴趣,这个大夫倒有点意思。
彭古意一路转回内堂,自后门出去,招手叫来一辆马车跳上去,道:“车夫,去百里外的邯山。”
小僮拎着药箱忙忙跟来,赶在马车启动之前攀上,撅着嘴道:“公子,你去这里做什么?人家不是说了等有时间让病人亲自来诊治。”百里外的邯山,不正是孟老汉刚才说的地址吗?
彭古意沉默着。
小僮十分不满自家公子的态度,翻了翻眼,索性跟他杠上,只要公子不答,他就一遍遍地问。
彭古意被扰得不胜其烦,挫败道:“寻人,寻彭府的女主人。”
小僮睁大了眼睛:“公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女主人?难不成你偷偷找城里的半仙算过?”
彭古意眼中又有了落寞之意,透过车窗看向不知名的远方,叹道:“试一试运气罢了。”
无论棺木中的人身量跟她如何相似,他始终不肯相信她已经离开人世。没有任何理由,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就像恋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两年来,他反复地做一场梦,梦中的她衣衫褴褛,落魄至极,在漫天大雪中抖抖索索着一步一步地挪向前。
他相信,她一定在等不知名之处等他,等他接她回家。
两年来,他寻遍整个古国,却始终未探听到她的丝毫消息。就像一块石子掉入汪洋大海,她就此消失,无影无踪。
爱情真是件奇妙的事,根本无可用时间衡量。他与她用了三月时间爱上彼此,之后阴差阳错地分开,然而纵使相隔两年,他对她的情却不曾一刻减淡。
以前,他有一个理想,成为古国最富有的人,拥有最多的黄金。
现在,他也有一个理想,寻到她,带她回家,同她生儿育女白头到老。
小僮百无聊赖地靠上车厢,嘲道:“公子,你该不是听到人家说伤了脑袋就以为是她吧?”
彭古意亦自嘲地笑笑:“万一,万一是她呢。”
小僮简直懒得理他。这两年,只要公子听到谁家病人伤到头部就必定亲自前去,心底一直希冀着或许是她呢。
彭古意曾向当日随同方晗的西北军将详细了解情况,知晓她落崖之前曾被唐德元击在头部。而她头部的伤本就未完全愈合,伤上加伤,如果她还活在世间,那么定免不了头部有症状。
头部伤了三次,又被扎针扎错一次,情况着实不乐观,除了他,普通大夫很难医治。
这是寻她的线索,也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他一路找寻,一路行医救人,存着那么一丝希望,希望有天能在病人中见到她的身影。
小僮一本正经地皱眉头:“公子,那孟老汉都说了那人是他家媳妇。你说如果真的是她,她做了人家媳妇,甚至,甚至给别的男人生了孩子,公子,你……”他犹豫着,说不下去。
彭古意笑了笑,叹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见到她。至于其他,以后有的是时间考虑。”
小僮学着大人模样皱得眉心成川字,迟疑道:“公子,如果,我说如果你的直觉出错,她真的不在人世了呢?你还要一直找下去吗?”
彭古意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小僮咀嚼着他的话,似懂非懂。
打开车帘,彭古意望了一眼西斜的日头,催道:“车夫,麻烦快一些,尽量天黑之前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