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晗僵在喜堂尽头,僵在进入洞房的中途。她僵着身子,不再向前,亦不回头。
宾客本就被一波波的变故吓破了胆,已似惊弓之鸟,此刻又闻阻挡之声,忙忙噤口,退至两边,以免受到牵连。
周围安静下来。
无风,无乐,唯有那人缓缓行近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地传来,仿若踩在她心上,格外清晰,格外牵动神经。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何况她早已做下了决定,不是吗?方晗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二哥,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不便叙旧。待这亲事结完,明日我同古意一起向二哥登门谢过。”
脚步声停住,停在院中,停在喜堂的入口。
方晗压下心中痛楚,拾步欲向前。
这时那人又启唇,叫住她:“方晗。”
她静静地听着。
那人缓缓道:“我,还有机会吗?”
声音熟悉入骨,她听得心上绞痛,但强忍着,笑道:“二哥,我已经成亲了,是他人妇。”
那人默了许久,忽地笑了,笑声和缓若暖春的风:“方晗,还记得我们第一相见吗?你四岁,我长你四岁,你穿着皱巴巴的胸口沾满油渍的锦袍,脸上脏兮兮像开了花脸似的,一双手更是别提,黑乎乎的指甲里全是泥垢,若不是衣裳质地顶好,不然可以直接放在叫花子堆里。对着这样的你,母亲却向我说,云凉,来见见小晗,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
他轻笑出声:“我当时觉得好笑极了,要将一个小叫花当成兄弟?但父母之命,我不会公然违抗,所以做足表面功夫,让他们看在眼里,让他们放心。他们放心了,才会把你交在我手中,这样我才有机会教训你,让你明白我堂堂牧府公子怎么会跟小叫花做兄弟?”
他一句一句地说下去:“我不喜欢你,因为我瞧不起你。我不喜欢你,因为你分走了原本该属于我的一份父母之爱。我不喜欢你,因为我讨厌有人天天在我耳边叫‘云凉哥哥’,甩都甩不开,像嗡嗡的苍蝇般。我常想,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好让人烦啊。”
“我忍受着,我想尽办法让你知道我的厉害,我欣赏着你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并以此为乐。我很早就明白,若要不出意外,那就把人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以我将你放在身边,我注意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想象着你会如何怨恨我,猜测着你会什么时候再不愿忍下去,对我痛下毒手,然后我就有理由让爹爹送你出家门。”
“我等了三年,没等到你的反击,却等来了你第一次病倒。”他的语调缓了,带着似有若无的叹息,“你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冷得牙齿打颤,你下意识地向我求助,迷迷糊糊地叫我‘云凉哥哥’。那一刻,我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下了床,我将你抱起来,抱在怀里,这才察觉你是那么痩,那么轻。”
“当晚你发了烧,烧得浑身滚烫,我下床拎来一坛酒,为你擦拭身子降温,却惊讶地发现你是个女孩。我虽然不是君子,但一想到自己为难三年的是个女孩子,就觉得这三年来自己所作所为着实不光彩。”
他似陷入回忆,不顾周围人投来的奇怪目光,自顾自地徐徐说着:“你是女孩儿,我们男女有别,同处一室十分不妥。我本准备第二日将此事告知父亲,让他处理。但是那晚,我将你搂在怀中,看你泛红的双颊,看你安静的睡相,看你微微翘起的唇角,心中一动,突然变了念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想天天都能见到你,想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于是我将这秘密藏起来,骗了你,也骗了大家。我从未喜欢过谁,我不也懂什么是喜欢,更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这种心意,但又怕你忽视我,于是想尽办法捉弄你,让你注意到我。”他笑起来,笑声中尽是苦涩,“我的目的达到,你注意到了我,却也愈来愈远着我,怕着我。”
“现在想想,只怪当年年纪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喜欢着却不知自己喜欢,喜欢着却不知该如何正确地表达喜欢,喜欢着却是将你越推越远。我自诩看得清别人的心思,可笑的是却一直看不清自己的心。”
他声若流水,含着前所未有的柔情:“我以为我们共处一室这么多年,不是夫妻胜似夫妻;我以为我已足够优秀,完全能配得上你;我以为你除了我别我选择,定能老老实实等我五年。我想着借入狱之事,让你念着我一点好;我想着借分开之机,让你淡忘曾经的种种;我想着再相见时,我们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