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老鸟已经死了
小鸟还没学会捕获的经验
眼看就要死于好奇的少年
河风呜呜
河风呜呜
少年的姐姐已为她的男人
准备好了奶子与臀
他的父亲提着鱼
从河面上回来了
姐姐无意中发现
河面上
早晚都堆满了亮晃晃的金子
河风呜呜
河风呜呜
[去山中看一只母老虎]
路过村庄，吃一会儿桔子，时光便是酸的
从田野里的叶子中收集泉水，时光便是甘冽的
从半山腰看下去，房屋是小的，牛羊没了，炊
烟越来越清晰
来告别的不是炊烟，是万物的静默与馈赠
一生啊，挑着担子，以为那是果实
一生啊，包着头巾，以为那是火焰
可枝头上依然是昨日黄昏，落日中依然是往日
蝴蝶
诗文，诗文……老虎一直在山中
低声地叫我的名字。刚开始是用花瓣，用美丽
的虎纹
后来是一只悲伤的影子，再后来是一滴泪
[火车开进田野]
一列火车经过田野
开进了人民中间
嘿，悲伤的人
火车哈气的声音属于春天
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也属于春天
我突然有了要跟随的想法
我突然有了独霸一方的想法
娶一群女人
生一群孩子
我是自个的爹，我当自己的王
嘿，悲伤的人
杀身成仁、埋骨于此真不是什么坏主意
春天来了。我有喜欢的人民
种喜欢的种子，开喜欢的花，结喜欢的果
春天心甘情愿来到我们中间
东一片，西一片
我随手就指认给了你们
嘿，悲伤的人
快来领受，你为什么还要悲伤
[丢失的魂]
祠堂、牌坊、戏台
碾房、黍米、水车
屋内。甜蜜的画轴、滋润的文房四宝
屋外。透明、轻巧的云烟，恍惚的爱情
那时候。女人们在院子里纺织、绣花、舂米
男人们耕种，给双亲请安，读书不为功名
那时候，村东有壮实的牛羊
村西有迂腐、可爱的教书先生
那时候，灯火明亮，我们有古老的家园
那时候，黄昏的水面上是落日起伏有致的心
在花下唱歌（组诗）
玉珍
[作者简介]玉珍，90后，株洲炎陵人；中学开始诗歌创作，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参加第30届青春诗会；获第六届张坚诗歌奖年度新锐奖，第一届人民文学诗歌奖年度新锐奖，作品入选《2013——2014中国新诗年鉴》《2014年中国新诗排行榜》《2014年中国诗歌年选》等；出版诗集《喧嚣与孤独》。
[疯子]
我愿意同情每一个疯子，在大柳洲
一个疯子的演绎胜过5部悲剧电影
她的疯，接近有待商榷的哲学，甚至探及
——人类最幽暗的秘密，那是被卡在
宿命瓶颈的蝴蝶，忧伤难以自持。
没有人能将悲惨表现得如此和谐。
一个没有男人的女人，一个没有爱情和孩子的人
她永别了母性的光辉，像干枯稻草站在秋天的田野
有时她会做些别人不敢做的事
表现出难能可贵的有胆有识，但没人在乎她
一个绝望的标本，被有限的思想钳制
她浑身埋藏着难以触及的忧伤
在大柳洲我端详着一个疯子就像
看烧焦的夕阳怎么结束一场白昼
她将膝盖枕在草堆上，嚼着枯燥的白色发饼
抬起头看天，那是个怎样血红的天空
火烧云烧着了她的脸，她陶醉的样子像个诗人
她抬头看天的时候根本不像疯子
[晚安，萨冈]
夏天要来了，不死的青春
红裙白衬衣蝴蝶般飘动在大街
扮鬼脸的青春翻动它焦躁的绿眼
爬山虎藤萝蜿蜒茂密，在白墙上开出一面
夏日的旗帜，我偏爱路过那里
像松鼠一样抬头端详
一个人走在大街脚步缓慢细碎
蔷薇花瓣凋谢缓慢又细碎——
我在花下唱歌，花下没有王子
我在花下唱歌，初恋死在了路上
你好，忧愁——
雪白天花板堆满夭折的语言
克罗地亚狂想曲炸开在冰片般
死寂的世界——我又失眠了，萨冈
失眠是无产者的事业
睡吧，追赶风暴的孩子
幽暗的窗户上一双泰斯图德的眼睛
我抚摸被虐待的一路狂奔的双脚
坦率流利的本色出演，亮瞎了少年的眼
哦，失眠是无产者的事业
青春是所有人的事业
不会做梦的人都是悲哀的人
——晚安，萨冈
[一个人在屋里学狼叫]
我不敢相信又死了一个亲人
那是两年前的冬天，我刚刚用孤独
炼就了嚎叫，在一片灰暗的城市
星星如死绝的真理
笼罩我年少的心
我将手机里的噩耗砸向屋顶
抱着头埋向膝盖
一些哭冲向咬紧的牙缝
无数的狼从我胸腔钻出来
带着血淋淋的呼吸
那叫声让我厌恶而恐惧
那叫声就像死亡一样坚硬而
充满暴力
[那时我在山坡上放牛]
那时我在山坡上放牛
旷野空茫，自由无边无际
我躺在开花的田野上听风，花枝如海
天蓝得恍如奇迹
那时的山坡到处是我的伙伴，群鸟来回
白云抖空了思绪——人世真美啊
差一点我就哭了，我的心
纯净得像个仙女
我曾赤着脚越过溪谷，到对面山岗上
摘花果，他们在山脚下跳围火舞
伙伴们唱着歌，用火柴燎红干枯的稻草
煨熟红薯，花生和芋头
我抱着云浮山的野果从山顶跑下来
活泼的辫子在风中飞舞，我简直
快乐得要尖叫起来
我想一生要是总这样就好了
我不知道一生能有多少这样的自由
[我的花朵，时间与爱情]
——我不过白色情人节
所有可供我幻想的，都是真实的
曾经的死亡，都在我梦里活得很好
今天，那些类似晕眩的，挠人的罂粟
都长出爱情的样子
一束花，遮盖你惶恐欣喜的脸来到我面前
现实毁灭一次，它就盛开一次
你只爱我？——不，这远远不够
必须爱我之外的，那些无力热爱的残忍
谁将看见这一幕，我目光落下犹如香气
这不朽的记忆，在静止中瞬间完成了永恒
那些遥远正靠在你肩上，你握住的手
不是我的手——是时间
[小芳]
村里的小芳已经嫁了
小芳的娃都要嫁了
小芳的男人也老了
多少年来我不断想起小芳
我们热泪盈眶的小芳
我们大眼睛辫子长又长的小芳
被一群小伙子站在山坡上用歌声
唱了十几年啊我都长大了
那是个多么虔诚的年代
我牛背和山坡上的童年
被这个女孩的名字充满
那时我多想能被人高声歌唱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长得美丽又善良”
多少年过去了我站在山坡上唱你
浮云摊开在我头顶万物沉默如谜底
老黄牛死了，小伙子们
不再唱歌，山坡如此荒芜我要回家了
那些路失去了牛蹄和脚印
一个时代就这样过去了
譬若糠秕（组诗）
津渡
【作者简介】津渡，本名周启航，1974年生，湖北天门人，现居浙江海盐；著有《山隅集》、《鸟的光阴》等。2009年参加诗刊社第25届青春诗会，2012年获第三届徐志摩诗歌奖。
[雨后]
跟随鸟翼，扇动的闪电
穿过树冠之间
黏稠的黑暗，空中
那苍白的枝桠，失血的手指
将是失明者冰冻的音乐。
[大海]
你给我天空下，巨大的塌陷
幻觉，波浪的撕裂和拼结。
你给我光，一千面，一万面
菱形的小镜，且以完全不同的方向。
惟在镜子背面，得到和谐的统一
你给我，无穷的深渊与黑暗。
你用吼叫，对峙我日渐衰败的生命。
[芦笛]
吹吧，小小的风吹吧
那宽阔的大地上，蓝靛鸟裹紧羽毛
填满白杨枝间寒冷的日子。
孤单单的，树下走过
最好的兄弟。
苇子黄了，芦根雪白
一如干净的童年。
仍在吹奏的歌，吹开了汉水
沉默的烟障。
多么执著的流水，向着心扉
持续跃入岁月的深渊。
[启示]
哭吧，死了孩子的妇人
暮色在水流前方，悄无声息布下。
在上次沉船的地点
我们得到提醒——
在不知名的水域，我们随时准备
成为他人的教训。
[死去]
——致R.S.托马斯
你的白发，松木的燃烬
花冈岩般的语言，回应坚硬的钟声。
哦，威尔士，土地倔强而无知
教堂低矮，牧师的身影消逝。
[箱子]
打开箱子，里面伸出
一只手，它把我拉进去。
打开箱子，它把我
装进箱子里。一直很静
我的灵魂和肉体相互劫持。
[失眠之锯]
一晚上，木工都在拉锯。
他锯木头，锯断阴影
锯灯光，木屑飞扬
他锯我的睡眠，我的夜
一下一下，咯吱咯吱
锯开大脑和白天。
白天，我路过肉联厂
牛腹锯开，青草还未消化。
[园丁]
你不知道，他递给过我
一把闪亮的剪刀。
他教我，剪掉汁液中伸出的叶片
毫无犹豫。他的染黑的头发沾满露水
他的汗水，洗白发根。
[墓园]
女士们，先生们，不男不女的家伙们
请保持你们的表情，微笑的
愤怒的，或者无所谓的，有所谓的
让我看清你们在世的熊样，想告诉我
什么？哦，谁还想发言，你是一个好人！
[在燠热的下午遭遇停电]
白鸟，神经质地，俯冲下来
在草坪的平底锅上。黄杨木围成一团
像烙好的煎饼。白鸟，它们不吃
拉灼热的屎，只留给绳子晃动
气流中，越来越小的摇篮。我孩子
在我手臂，嗓音嘶哑，越来越细
我的汗水不能浇灌，心内如焚。
[蚯蚓]
那危险的迁徙，在雨中进行
从一块草坪，爬向广场。
雨水骤然停止，太阳舔干水泥
一节橡皮筋，拼命地弹跳。
终于，静止下来
一截弯曲的黑铁丝线，搁下了
问号：还会有雨，有阳光，
那时我们找到什么，灰尘
[生]
我血管里一群鱼，无性繁殖
我持续地活。
我皮肤上布满火成岩
我时日无多。
我筋骨里，隐藏力气和动机
我指缝深处积满细菌。
我攫取，我挥霍
我忏悔，我的眼睛里呕出泪水。
[沿途]
沿途会看到山，水
花鸟虫鱼与走兽。粮仓米店，绸缎庄
这都不重要。
沿途会看到医院，学校，旅店
最后一站是殡仪馆
一如全部的要义。
[原谅我那年老的马桶吧]
原谅我那年老的马桶，满面疤痕
缺齿，渗水
到了爱打嗝的年纪。
它一再失眠，一滴又一滴
滴着瘆人的安静。
而当我的孩子起床，上一趟厕所
我就想一池好水，轰隆隆地
像流走了，弄脏的青春。
[女人们]
一筐桃子，等着我们去吃
熟的，生的，半生不熟的
好的，烂的，生了虫眼的
结果惊人地一致，我们会
吐出核，一样一样的桃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