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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过冬门(5)

再恨也无济于事,况且张大勇老婆比她还倒霉,她被雷电击中后,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疯疯傻傻,总是捡泥疙瘩、路边的干狗屎往嘴巴里塞,家人抢都抢不住。据说小脑给劈坏了。她喜欢跟在杭鹏奶奶身后,像只小狗吐出舌头,摇摇头,舔舔手心,嬉皮笑脸作讨好状。杭鹏奶奶倒是仁慈了,拿根绳子牵着她,给她喝水,吃点心,到田间溜达一整天后,再粗手粗脚牵回张家。张家老小也腾不出人手照料这疯婆子,只能听命她跟着杭鹏奶奶。两个婆子,一胖一瘦,一高一矮,在一行一行的蔬菜垄里走,一会儿学狗叫,一会儿学猫叫,叫得武陵村四周的河水泛出了一层层河泥浆。淤泥的腥臭味像海水一样弥漫着整个村庄,让迟万华渐渐感到透不过气来。

10、

天气也有还魂日。突然一下子,秋天的阳光,像麦尖刺得人浑身燥热。

迟万华洗了个澡,沐浴露一抹,仿佛自己变成一头奶牛,有新鲜的奶水味沁出。杭家院子照例是静悄悄的,作坊里也没有敲打的声音传出。

迟万华忍不住探头张望,只见杭木匠歪倒在竹篾椅子上睡着了。他头发蓬乱,花白的头发全都是木屑,脸上胡子拉碴,似乎杂草丛生露出无限的衰败相。迟万华仰起脸来,她有些心酸,这个公公劳作了一辈子,养了个孽子,根本没享过什么福。他虽然沉默寡言,没和她说过多少话,待她还是很有长辈的宽容心。

她吸溜了一下,跑回自己的房间,拎了皮质小箱子,推开木工房门。木屑浓郁的香味一下子像迷魂药让她亢奋起来,她叫喊他爹,杭木匠没反应,许是睡得太熟了,她加大音量喊他,他还是没有听见,长期的木匠活已经使他的听力严重受损了。她小心翼翼取出剪刀、剃刀、梳子、毛刷、镜子等工具排铺开来,等到她把热水、脸盆、毛巾也准备齐全的时候,杭木匠睁开眼睛了。

她的声音十分松软柔弱,她说:“爹,你躺端正了,我给你理个发、修个面。”杭木匠没有异议,像孩子一样乖乖巧巧地挪了挪身子。她给他围上毛巾,只听见擦擦擦的剪刀声,一簇簇毛发落下来覆盖在木屑上,格外轻盈。杭木匠嘴巴微微张着,他又进入了睡梦状态,呼噜声一阵一阵。她轻手轻脚,利索地将杭木匠的头理好。接下来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修面程序了,或许是热毛巾烫着了手,她的身体也滋滋冒着汗,脸红得像熟透了石榴。她轻声说了句:“爹,小心烫。”杭木匠可能没有听见。她倾下身体,丰满的胸脯几乎蹭着杭木匠的头,她手中的剃刀发出沙沙之音,似一首轻快的音乐,她感觉一团暗红的火在路上缓缓飘过来,而她集中心神,在迎接,在精心等待。

杭木匠抬了下眼皮。阳光和木屑的颜色是一样,刺得他恍恍惚惚,他仍在似梦非梦中,她不能让他有任何一丝抖动,要知道,刀刃锋利得很,一不小心就会拉出道血口子。她玉葱手指贴着他粗糙地皮肤缓缓蠕动,好推出一片平整土地让剃刀来修剪,要修剪得不留一丝草屑,不留一点茬儿!

她的呼气几乎也要喷在他脸上,不知道怎的,她有些紧张,近一年的时间没有给客人修面,她怕失手,这会砸了她的金字招牌。今日成了,她就成了!她要到其他地方重新打造出一片天地,否则她就一生湮没在武陵村充满腥臭味的河中了。她甚至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水中噗通噗通地跳动,水花四溅。

杭木匠不知何时眼目清亮,镜子里的他整个儿年轻了十五岁!他欣喜地伸出手摸摸脸颊,出奇地光滑,还泛着色泽。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在唤醒,多少年了,他从来没有享受过。木屑花香和眼前这个女人香味糅杂在一起,有种合二为一的神秘性,他头晕脑胀起来,脚下也像踩着团云雾样轻飘起来。他伸出胳膊肘,却不小心触到女人柔软的胸脯。女人很自然往后避让了下,也不尴尬,脸却是红得赛过了西边的云霞。杭木匠焦渴难忍,哑着嗓子问:“水?有水吗?”

女人扭着屁股去找水了。一杯水下去,杭木匠才算回过神来。儿媳妇,儿媳妇给他修面,怎么能有乱七八糟的想法?可是不行啊!这想法就像裤裆里的毒蛇雄赳赳昂起了头,它嘶嘶吐出蛇信子,热辣辣地反过来想要把他整个吞下去!杭木匠苦熬到了晚饭时间。女人低头吃饭,眉眼里有了些生动。整个下午他不停喝水,整整喝了两壶,水立即变成汗蒸发掉。他跑到树底下撒尿,毒蛇还藏在裤裆里,咬他,折磨他,撕裂他,他头痛欲裂,一下跪在树干前,昏昏沉沉。

女人刷碗的动作,女人慢条斯理弯下身抹桌时露出白皙的球状体,杭木匠不敢看太久,急匆匆收回眼睛时,隐约听见女人笑了一声。

杭木匠乜斜着眼睛,见老娘坐在门槛上,怀里抱着只大公鸡,神神叨叨念着些什么,不一会儿,手起刀落,鸡脖子里的血飞溅到门上。公鸡还在剧烈颤抖,撕肝裂胆地挣扎。

“给观音娘娘当生日祭品,你是会升天的!”老娘瘪嘴里只剩一颗牙齿了,可是它尖利、可怖,完全属于兵来将挡水来土埋的厉害角色!

杭木匠心跳得一阵急一阵慢,他等着明天到来,明天农历九月十九,是观音娘娘生日,村子上几乎男女老少都会去东岳田上的观音堂烧香拜佛,那里烟雾缭绕,鸣钟击磬,村人们要拜个整日整夜才可以见诚心。

村上人走空了。鸡粪鸭粪的味道更加浓烈了。他听见自己心跳声如同蛙鸣,他多想厚着脸皮走到女人边搭话,说:“再给爹修个面。求你了,一次,就一次!”可是他不善言辞,憋足了劲他也抖不出这些话,他似一头困在牛圈里喘着粗气的公牛,焦躁得简直要把自己给剁了!

“水——水!”他口齿不清,冲着里屋喊了声。

女人进屋了,轻巧得像踩在雪白的云层上。他耳朵骨这时灵敏得反常,他几乎都能嗅到自己喉咙间热乎乎腥乎乎的的味道。突然间他像野兽一样豪呼了声,一把抱起女人,将她横躺在长条木凳上。女人有些推搡,可假模假样,他一下子就识破了!

烧起来了,烧起来了,整个木工作坊似乎着了火一样,暖烘烘作响。女人的秀丽乌发贴着木凳垂下来,似春天绽满新芽的垂杨柳枝来回摇晃。从东岳殿那边传来的一阵阵诵经声神秘悠远,它回荡在武陵村上方,绵绵不绝于耳。

11、

夜里,莫名其妙下了一阵雨。

冷空气终于如期而至,除了要加衣,床上还要添被褥。棉花被放在樟木箱柜里,能闻到森林树木的气息。迟万华抱起棉花被,一条一条拿到阳光下晒,她轻轻拍打棉被上的细尘,用甘肃方言哼起了一首民间小调:

“太阳麽上来摘呀牡哟丹呀,

还有那好心肠子在天涯,

羊儿吃草在路边,

花儿呀在山梁,

撸了草帽的上码,

撒丫山梁山爬

尕妹又到山那面。

草帽风吹起来也不顾,

花儿不见啦,

尕妹子我紧撵去。”

迟万华身体有节奏地晃动着,枝头的树叶被风吹得所剩无几,一两只不怕冷的麻雀从电线杆这头跳到那头,冲她窃笑。她手一扬,麻雀就飞。她继续哼歌,嗓音还不错,圆润清丽,给人以情绪饱满的感觉。好久没有唱家乡民歌,她有些想念,不自觉地越哼越起劲,歌声在杭家院子里盘旋,飞到鸡窝里,飞到屋梁上,飞到杭木匠的作坊里。

院子里扫得干干净净。这都是迟万华的功劳,她用尼龙网专门把鸡鸭圈养在一个地方,不让它们乱跑乱飞,也就不用担心脚下会踩到恶心的鸡屎鸭屎了。

迟万华晒完棉被唱完歌,开始坐在藤椅上嗑瓜子。最近特别爱吃零食,话梅、橄榄等蜜饯是常备品。不仅如此,食量也大增,蹄髈汤、鲫鱼汤、肠肺汤,她都能喝上满满一大碗。

杭鹏在做菜。

前一阵子杭鹏浪荡在外也觉得疲乏了——钱没了,衣服缺了,灰头土脸,比流浪汉还要穷酸相,他又像一只得了瘟病的三黄鸡,垂头丧气,乖乖巧巧缩紧了翅膀回家。他挨到饭桌边,狼吞虎咽吃饭,迟万华看了,嘴巴一撇,筷子差点戳到他脑门上,这狗东西实在也没什么能耐!

如今小两口倒是相安无事,很少吵架。杭鹏在院子里跑进跑出,一会儿把油葫芦掏空,在顶部挖两个细洞,一会儿在太阳下趴着晒几条毛巾,全神贯注地,不知道捣鼓些什么。

她猛吃东西,杭鹏有时会嘲笑她,“这样吃下去早晚会成一头肥猪的。”

她不置可否,摸着自己肚子轻轻摩挲。

有孕三个月以后,她自个悄悄到镇上找了老中医,屏声敛息坐下来。老中医的脸皱得像核桃干。他慢条斯理伸出手去给她搭脉,喉咙里滚出一口黄痰后,小声告诉她:“这次肯定没问题,小囡在娘肚子里结实着呢!”

迟万华吊在嗓子口的心稍稍下沉了些,但仍不敢造次,轻移脚步,轻言慢语付了钱道了谢。但见一路上汽车飞驰,高挺的水杉木直冲云霄,冬天的天空很洁净,云彩一丝一丝,层次分明。一到武陵村,她就被一股新鲜的蒜薹炒猪肉的香味馋得差点口水都流了出来。

晚上,杭鹏黏糊糊地蹭着她胳膊躺下。他有些小兴奋,手犹如一条鳗鱼,不知不觉,游到迟万华的腹部,嬉皮笑脸地想要用力剥掉她衣服时,迟万华刷下脸来,生硬地说了句“你作死啊!好不容易怀上,你想让杭家断子绝孙?”

杭鹏讪讪地抽回了手,按照以往脾气早就暴怒了,现在是一脸赔笑,“是,是。”然后侧转屁股,朝外翻了个身,不消一会儿呼噜声起来了。

迟万华如吃了辣货两颊发红发烫,思忖了一两个小时才渐渐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迟万华迷迷糊糊还在梦中神游时,杭鹏拍醒了她,他提着一只油葫芦,兴高采烈向她汇报:“嘿,他妈的,我家的蝈蝈,居然过冬了!”

葛芳,1975年出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获江苏省紫金山文学奖。鲁迅文学院十九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著有散文集《空庭》《隐约江南》、中短篇小说集《纸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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