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313100000021

第21章 散文二题

马平

马平,汉族,1962年5月出生于四川省苍溪县运山镇双龙村。1998年7月调入四川省作家协会,曾任巴金文学院副院长并挂任青川县人民政府副县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文学创作一级。长篇小说《草房山》获第五届四川文学奖。

雪后的茶

雪停了。我站在窗前,没有看到一点积雪。楼层太高,树顶就太低。成都城里下了一场雪,树顶却没有挽住一抹雪白。那些低矮的屋顶,还有地面,更是生硬得可以,都拒绝留下一点雪来过的迹象。

窗外却是有过大雪的景象的。我在街上时,雪花就已经密起来。我匆忙赶回家中,不是躲雪,而是生怕错过了乱雪扑向高窗那一幕。窗外的雪还真是一派乱相了,那光景,可能十年二十年不遇吧。大雪已经开了一个好头,照这个样子下下去,不上一个小时,在街边堆雪人都不成问题了。

我泡了一杯茶,转眼工夫,雪却稀了。

我顾不上喝茶,守在窗前抓紧去看,雪却停了。

茶,也渐渐凉了。

我在窗边往下看了许久,好像雪会从地上树上屋顶上生出来。

朋友打电话来,约我出去喝茶。他大概出门寻雪失望,转而向茶。他挑的那家茶舍离我家很近,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得见。

我下了高楼,向茶舍走去。我这才看见,街边其实是残留着雪的,星星点点。高空中铺张的雪,落地之后竟是这等可怜模样,还不如赶紧融化了干净。

朋友已经先到一阵。他穿得单薄,却搭一把竹椅坐在茶舍外面。茶几上那一杯茶,已经不冒热气。

茶舍背靠锦江,门脸朝向一个小水池。池边有几棵雪松,还有一棵银杏。树下过来的风还有雪意,有点割人。

我问他为什么坐在露天,他说他在等待。他还约了别的朋友。他们离这儿远,都还在路上。

我说,你是不死心,在等雪吧?

他说,我在等太阳。

他为我唤出一把竹椅,一杯茶。我成天坐得太多,不会放过站立或是走动的机会。我围着水池一圈一圈地走。我望了望天空,结果望到了自家的窗。

刚刚下了雪,太阳哪会说出来就出来。

朋友叫我坐下来。他说,你这样晃来晃去,池里的鱼就不会跳出来。他说,我并不想看你,我想看鱼。他说,鱼并不想看你,鱼想看我。他说,鱼是我的知己。

他就是这样,无论说话还是写文章,都喜欢来一点突兀。鱼怎么成了他的知己?因为我来之前,一条鱼从水中不时蹿出,看看太阳是不是出来了。就是说,他可不管那鱼愿意不愿意,认定人家和他一个脑筋,都盼着太阳尽快出来。

我依然围着小水池转圈,并且跟他较起真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换言之,你怎么知道鱼在盼太阳?你怎么知道,鱼跳起来,不是看看雪还在下否?

子非鱼,焉知鱼非我知己?

很快地,我们大概都意识到了,这样学着古人的腔调讲着老旧的道理,并没有什么乐趣。

但他是不肯轻易服输的。他说,鱼在空中用力地折叠和旋转尾巴,以调整头的方向,而鱼头正是朝向太阳的位置。

厚厚的阴云罩在头顶,天知道太阳在什么位置。

他从竹椅上站起来,比划着鱼的飞翔。他那身段,怎么比得了鱼。鱼在水池中终于忍不住,自己跳将起来。他不好意思继续替鱼表演,当然也不好意思亲自到水池中去跳一回。

我却也看得仔细,鱼头是朝着西边的。这会儿是星期天的午后,难道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他却说,他的知己不是这一条,是另一条。他说,这一条没有那一条跳得好。

一场好雪已经失去,那好,就认定那一条是好鱼吧。

我的那杯茶还没喝又冷了。我说,我今天就想喝一杯好茶。

他又在竹椅上坐下来,终于说到了雪,却又只开一个头就转到太阳身上。他认定从雪花到太阳不会是一个长长的过渡。他说,太阳是个明白的太阳,很快就会笑眯眯地露出脸来。

他大概舍不得为自己添一件厚衣。那个明白的太阳,你干脆出来好了。

一场大雪似乎就要这样轻描淡写地过去,不料,还有一场小雪下给了我们。

一群画眉飞了过来,歇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朋友说,画眉和鱼一样,也在我来之前就出过场了。它们当时就是从灌木丛中飞出来的,扑哧扑哧,上了一棵雪松,打翻了几片雪花。

这会儿,几十只画眉又开始新一轮表演了。它们嘈嘈杂杂地商量一阵,不等意见统一便胡乱飞出,扑上了那几棵雪松。雪松上原来积了那么多雪,倏然间被翅膀撩翻,被脚爪蹬翻,被碎语吵翻,纷纷扬扬从空中飘落下来。

接下来,画眉又分出一个小分队,扑上了那棵银杏。

我这才注意到,银杏树上还残留着一些叶片。那叶片也被画眉弄翻,在空中飞舞。天光依然晦暗,我看不清叶片的颜色,只觉得眼前砸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这一幕先前为朋友预演过,在他眼里已是平淡,在我眼里却是稀奇。我在高楼上时,并没有看到哪一丛树顶有雪。这一下我知道了,就是一片银杏叶,大概也留住了不止一片雪花。

两条鱼一齐从水中跳起来。这一回,总该是出来看雪了。

画眉玩出了又一场雪,很小,却差点打翻我心中的某一场大雪。

我顾不上多想,还得抓紧看着眼前这一幕。我知道,残雪逗来的画眉,画眉播下的新雪,也会转瞬即逝。

画眉飞走以后,又有一个朋友赶到了。他对我们在这雪天观鱼赏鸟什么的不感兴趣,只顾着打电话催促另外一个朋友。

另外一个朋友在电话里说,他那边的街上积雪了,他得先陪孩子玩一阵雪,然后再赶过来。风似乎没那么割人了。我在竹椅上坐下来,招呼掺茶的美女,请把我的冷茶换成热茶。

农家鱼网

这是一道斜坡,有一条水泥公路滑下来。我们从一只铁壳船上下来,上了一辆在坡底等候的车。车弯来拐去向上爬,到了一户农家。

大水库已经被抛到脑后,看不见了。

我们一行几人从城里出来赏春,当地朋友把午饭张罗在这儿。这是一栋三层砖楼,面向公路。公路外侧有几株果树,大都开了花。

午饭还要等一会儿,一部分人上了楼,一部分人坐在院坝里晒太阳。我想随意走走,几只鸡为我让路,大都到了公路上。一辆摩托突然窜出来,把一只鸡惊到了一株花树下。

男主人抱着什么东西从屋里出来。我指一指那株花树,问他,那开的是什么花?

那不是花。

那有点像玉兰花。

那是枇杷。那汉子说,那是新发的叶子。

我出了洋相,赶紧埋怨视力。老实说,枇杷树长什么样子,我并没有确切的记忆。那新发的叶子朝上支着,看上去真有点像玉兰花,只是颜色不够鲜艳。前几年,在一条山谷深处,我看见一树玉兰花俏立在岩崖上,在那儿逗留了将近一个小时。那山谷中的美人,在这个春天里,不知是不是还那样风姿绝尘。

枇杷树旁边是一株梨树,这不会错,正开着花。

这次赏春活动分两天进行,第一天看水库,第二天看梨花。我们已经知道,成片的梨花离水库还远。我的老家盛产雪梨,这时节梨花正开得像大雪一样。梨花也是美人,但我从小就见惯了她,还因为饥饿和她闹过别扭,所以,我并不觉得它有多么养眼。我倒是时常向人炫耀,自己从小就会嫁接果树。我嫁接的梨树,如果有幸存活下来,那么,这会儿,或者在梨园里热闹着,或者像眼前这一株,孤单而寂寞着。

汉子抱出来的是一团鱼网。他把鱼网丢在院坝里,在一只小凳上坐下来。

我问他,要去打鱼吗?

他说,刚刚打过。

我想,这是要晒网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们这一行人,也算是出来晒网的。

汉子却没有把鱼网铺展开来,而是分出一绺一绺,折叠起来。晒太阳的朋友们已经在谈论国际问题了,其中一位扭过脖子,碰了一下鱼网的话题。他向我推荐一首题为《生活》的诗,正文只有一个字,网。我把这首诗一字不漏地背诵一遍,他立即坐正,回到国际上去了。

我不知道,那首诗所说的生活,是撒开的网,还是收拢的网。

地上这一团收拢的网,可以看作一份撒开的生活。这里的水库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修建的,在蓄水以前,这一带的农家大概是没有这一份水上生活的。

汉子一直埋着头,手上的动作不紧不慢。他整理过的小半团鱼网,看不出生了什么变化。他好像在做一件没有意义的工作。

我又问,这网要是弄乱了,还理得清吗?

他看我一眼。他大概有点纳闷,好好的网,为什么要把它弄乱。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提这样一个问题。

他说,我能够,你不能够。

我就是没有把叶子误认成花,没有胡诌什么诗,他大概也会这样说。

谁都有看走眼的时候,这没什么。枇杷树的辨识度那么高,我都没有认出来。

我想换个话题,问问他会不会嫁接果树。话没出口,我就咽了回去。他就是认为我连梨花也不认识,我也不会和他较真。这会儿,我可不愿意去碰“我是谁”这样的问题,那可比弄乱的网麻烦多了。

几个朋友改谈历史了,我没有加入进去。我也没有走开,一直站在那儿看着鱼网,看着它在一个人的手里摇头摆尾。生活大概就是这样,缠缠绕绕,折折叠叠。我想了想一片水或是一缕浪,想了想昨天的浅或是明天的深。我好像什么也没有想,只不过就着一点简单,或是一点陌生,发了一阵儿呆。我有了这一份闲工夫,也就有了这一份耐心。这就像在山谷深处看玉兰花,我仿佛又听见了时光慢下来的声音。

我知道,并不是每一处开花,都能够让脚步停下来。

(下转74页)

同类推荐
  • 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四川文学(2015年第10期)

    《四川文学》: 文学刊物。以发表短篇小说为主,同时容纳其它文学体裁、品类,注重思想性与文学性的统一,刊物融现实性、艺术性、可读性于一体,聚读者、作者、编者为一家,所发作品受到省内外广大读者和全国各家文学选刊的青睐。
  • 父亲的墓志铭(原创经典作品)

    父亲的墓志铭(原创经典作品)

    善读精品美文,拾取久违的感动;体悟百味人生,感受成长的快乐。阅读其间,时而在惊险悬疑的案件中悚然而惊,时而为体察入微的真情潸然泪下,时而又涌动着想针砭时弊的激情……掩卷而思,人性的美丑,世事的善恶,人生际遇的变幻无常不禁让人感慨万千。
  • 雪球专刊第088期:散户不亏战法

    雪球专刊第088期:散户不亏战法

    10月21日,许久不见的千股跌停再次出现。昨日还在体验“让利润飞”的快感,隔日就变成“如何保住来之不易的胜利果实”。对于广大散户来说,在想着炒股赚钱之前,如何才能学会先不亏?参见本期雪球专刊——《散户不亏战法》。
  • “保险”是怎么一回事(长投专刊026)

    “保险”是怎么一回事(长投专刊026)

    为什么要买保险?买保险贵不贵?一般投哪几类保险就够了?是每年都买还是就买一次?我不知道该买哪种,应该怎么规划?5岁、30岁、65岁应该怎么买保险?万一保险公司倒闭了,那之前交的保险费是不是就不承认了? 本期长投专刊,是根据“解释系主任”和“ISSAM老师”在长投学堂院生群中的保险课总结而成,为大家分享关于保险的点点滴滴,相信你的所有疑问在本期都能得到解答!这些内容能解答小白们大多数的不解和疑惑,也希望能给大家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 弱国崛起:我的名字叫印度

    弱国崛起:我的名字叫印度

    随着国家实力的不断增强,印度的经济实力、军事能力、外交活力乃至文化张力正不断扩大。如今的印度已是全球增长速度仅次于中国的庞大经济体。
热门推荐
  • 帝妃谋之大唐烟华

    帝妃谋之大唐烟华

    我叫魏烟华,大唐魏府中机智天真的少女。我是魏烟华,太宗后宫中沉浮的乐呵侧后。我只想是我,过着我肆意的人生,爱着我深爱的人,敬着我天人般的义兄。李玄霸,高傲霸道的卫怀王,为了爱的人,奉献一生。所谓长乐未央只是你为桎梏我的借口,李世民,你爱的从来都是权力。你许我一世繁华,可就是你毁了我的繁华。本王说过,会用自己的生命护你爱你。他确实做到了,玄武门以身挡箭,长乐殿护她出火海。只是,李玄霸,我欠你的太多,用命也无法偿还这一世恩情。(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女配修仙:炮灰当自强

    女配修仙:炮灰当自强

    作为男主修仙文中的大炮灰,江蓠用自己的死把男主逼上了叛出门派,四处建功立业开后宫的王霸之路,同时也让正道第一宗门的门主走上了追杀天命男主,化身超级大反派的鬼畜作死之路。做炮灰做到这份上,堪称生得壮烈,死得更壮烈了。穿越过来的某女表示,为了修真世界和平和稳定,她要努力活下去,努力不炮灰!可是,撞上门来的冷面宗主是怎么回事?你是黑化大反派,我是天命大炮灰,这就是传说中的作死成双,天生一对?【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废柴小姐逆苍天

    废柴小姐逆苍天

    一次约定,使得她成为了绝世废柴,紫丹被碎,无法修炼玉体成为斗士。可一次偶遇,她遇到了他,他叫做怜苍,一个绝世强者。他怜她,爱她,一生守护她,最终让她成为绝世强者。“嘿,小苍苍,奴家会保护你了,因为奴家是绝世强者了。”【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我的立业

    我的立业

    “创业,于我的定义是一种荣耀而卑贱的职业,因为整个过程也在荣耀与卑贱中调节,就像一个电灯开关,荣耀,卑贱,荣耀,卑贱。什么时候要闪烁荣耀的光,什么时候要卑贱地收敛,在这个过程非常重要。”朋友叫老A,目前虽说不上事业多么成功,但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已经走出了创业的黑暗过程。万事开头难,一个没有创业经验,只有工作经历的人在创业过程中遭遇了什么,克服了什么,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一切,我也很想知道。
  • 阴阳诡恋

    阴阳诡恋

    为治爷爷的病,我三十万把自己给卖了,却跟一个诡异的男人签下协议,从此之后我的噩梦不断……他是人是鬼?是深中蛊咒的富家公子,还是披着人类外衣的恶魔?白天他凶神恶煞、脾气浮躁,晚上却亲切风趣、深情款款。跟他在一起,我总能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阴魂不散的白衣女鬼、永远出现在梦里的千年古宅、时隐时现的无头尸体……更可怕的是我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个惊天秘密,而且这个秘密居然跟我的身世有关!--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涅槃为仙

    涅槃为仙

    人类的宇宙大航海,带来的不只是丰富的物质,还有人类自身不断膨胀的欲望。世界大战爆发,末世降临地球,神秘猎魔人夜良辰在一次意外中涅槃重生,从此开启了他驰骋星际,挑战神权的传奇之旅。
  • 诛天烬

    诛天烬

    晋武帝驾崩,昏庸帝上位。隐藏血族的秘密即将揭开,是否能血引玄天守护阵,取得神剑-天烬东海王司马越欲加阻拦,启用碧血剑。神剑相对,是否能诛尽天下,阻挡一场浩劫涂炭。
  • 蔷薇之恋梦重合

    蔷薇之恋梦重合

    蔷薇曾经说过,我在听着夜雪姐讲的故事,渐渐沉睡,却被炮火声惊醒
  • 随船出海的女人

    随船出海的女人

    渔家美女宋晶兰与研究生毕业回村捕鱼的江洋相爱多年,两人坚信能找到爱情的“长生不老药”,为此,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在一次东海禁渔期结束,江洋和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宋晶兰瞒过许多人,偷上渔船出海,恰逢渔船遇险,开始了她多桀的命运和为追求长生不老的受情所作的付出。
  • 都市之修真教师

    都市之修真教师

    最强修真大少为了寻找不告而别的妻子,一个人来到宁城。并且成为七中的光荣教师,老师斗流氓,谁比谁更强。老师战学霸,站着的说话。同学们,想要学好习,先把书包扔了。一代纨绔当教师,到底是误人子弟,还是误人子弟?【本书纯属扯淡虚构,如有雷同,一定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