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干就干，三人当即往城西乱葬岗奔去。
到了乱葬岗，也就随意捡了些尸骨，打包带走。
回去听风楼，夜色已经很深了。
宅院伫立在如墨的黑夜中，三个人轻巧归来，仍没有走正门，从后面院墙跳入。
跳入后，云怀卿道：“先将这些尸骨安顿了。”
三人往前院安顿尸骨，萋萋刚踏入院子，却是一怔。
呼吸声虽轻浅，可她还是察觉到了。
不仅是她，就是云怀卿和秦才也齐齐一凝。
三人背着尸骨驻足，目中精光四射，扫视整座宅院。
几乎就是在同时，拔地而起的精兵，“唰”的抽出雪亮的长剑，朝着三人砍来。
“抓住潇阳王妃，抓住她的人赏黄金万两……”
有人惊叫下令，兵卫登时如见了尸体的恶鹰，蜂拥而来。
萋萋避无可避，将背上尸骨“哗啦”一声摔出去，正好砸中一人头颅。
兵卫受阻，未能立时上前。
她倏地退后，朝着听风阁飞奔。
云怀卿跑在她身侧：“你先离开，他们不知我的身份，我与秦才掩护你。”
秦才跑在另一边：“对，夫人快走。”
能往哪里走？
此地是爹娘的保命藏身之地，如今却满是大夏国的兵卫。
她遭人追捕计杀。
那爹娘岂能幸运苟活？
“我不能走，我要去阁楼救爹娘。”
她态度很坚决，云怀卿目光沉下：“去。”
他也不再劝解，当即转身折返，拔出腰间长剑，迎上了追兵。
阁楼的情况不容乐观，但她坚持去查看，他也便认真掩护起来。
秦才亦随之转身，阻挡追兵。
萋萋不是不感动，却没空回头去看两个生死同伴，而是拔足飞奔，直奔听风阁楼。
阁楼漆黑，一片静寂。
她却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她握紧了短刀，一步一步靠近了大门，压低了声音道：“爹，娘……”
“呼。”
火光迎风四起，登时雪亮如昼，照亮了阁楼前她单薄的身影。
墨影拉得很长，愈发显得她瘦削孤零。
她白皙的脸被火光照得纤毫毕现，眼中的神采一丝不漏。
有人从二楼递出一只火把，朝着她的方向晃了晃，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她……潇阳王妃蒋萋萋！”
“唰。”
兵卫齐齐抽出长剑，雪亮的剑刃映着火光，程亮清透，像是要将这个夜点燃。
此处敌兵四伏，比之前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四周的火光，将不算宽阔的楼前照亮，兵卫步步紧逼，渐渐聚合围拢。
她蹙起好看的眉，目光沉静地逆光看去，迟疑：“我爹娘呢？”
问出这句话，她的心如地震般颤抖地厉害。
只是旁人无法从她镇静的语气中，分辨出她的胆怯。
二楼上的人正要回话。
“呼……”
阁楼中，一簇火光突兀的窜出来。
位置正是地底阁楼的入口。
那人脸色大变，骂骂咧咧：“蒋茂游这老匹夫，竟敢玩自，焚这套，他这是找死！”
一面骂，一面指挥着人去救火。
萋萋一个箭步冲上去，大叫道：“爹……娘……”
双目惊恐，难以复加。
却不知该如何挽救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炽烈的火光撩到她的头发，将她额前的碎发翻卷。
蒋氏夫妻毫无声息。
兵卫飞快围拢上来，想要即刻抓捕到她。
她手中短刀飞快亮出，迎头削中一人脸颊，登时鲜血四溅。
她却并不停步，短刀刁钻，专门削人口鼻，剜人眼珠，割人耳骨。
有人尖叫道：“她疯啦……”
后面围拢上来的追兵，纷纷后退，如同见了地狱修罗，呆滞不前。
这等刁钻古怪的杀人手法，她不知道自己从何处学来。
此刻爹娘正在烈火中焚烧，而她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爆发了出来。
一旦爆发，要人性命。
要的，如此惨烈。
兵卫惊叫着，连连后退。
她翻身而起，拔足跳跃，只几步就上了二楼。
站在了那手持火把的男人面前。
男人的脸总算清晰了。
她恍惚间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倒是站在男人身后的白衣丽人，惊愕了她的眼。
那是许氏。
纤纤羸弱的许氏。
不盈一握的腰肢，惨白的脸，修长的眉。
此刻，正站在男子身后，面色紧张地注视着她。
她眼帘一垂，手指已变得滚烫如火。
许氏却出声道：“王爷，抓住她，只要抓住了她，就……皇上一定会高兴的。”
说出的话，这般凉薄。
罔顾立春园，萋萋换个云怀卿手刃张中霸的情谊。
她抬起眼帘，望着许氏：“是你？”
许氏壮着胆子，紧紧拽着袖子，大声道：“我……我不要被张中霸这种人侮辱。只要抓住了你，从今往后，我就能做万户侯，永享富贵太平。”
这是一句大实话，说的也是心声。
男子举起火把，喝斥道：“蒋萋萋，若是束手就擒，本王还可免你一死。若是……负隅顽抗，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这人容貌清秀，很是年轻。
自称王爷，想必又是一位皇子。
似这个年龄的皇子，除却十一王爷夏尊，便是十二王爷夏茂。
她认得夏尊，那么眼前之人一定是夏茂无疑。
想当初，潇阳王手握权柄，这些小兄弟，哪一个不是为他马首是瞻。
哪一个，不是七哥长七哥短的鞍前马后。
而今，却亲自带着追兵抓捕兄嫂。
大言不惭，要杀了她性命。
自古帝王家，最是无情地。
果不其然。
她冷眼看着十二王爷，再看许氏，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笑容。
这笑容诡异，看得对面二人慌了神色。
许氏叫起来：“王妃，你……你跑不了的。束手就擒，或许还能见着王爷，若是抵死反抗，定要被万箭穿心，葬身此地。他们……他们有弓箭手的。”
夜风中，传来羽箭上弦的声音。
“嗡嗡嗡”震慑人的心灵。
她转头看去，见楼下已布置好了一应弓箭手。
只等十二王爷挪开，便要给她一个万箭齐发。
楼下，火光滔天，地底入口处的大火，不知何时已将楼阁点燃。
大火眼看借着夜风，就要烧上二楼，进而将听风阁烧了干净。
远处，云怀卿和秦才且战且退，渐渐汇合了过来。
“快走……”
二人呼唤着，希冀她从临河一面逃走。
十二王爷和许氏的功夫，如何也牵制不了她，要逃走并不难。
她却脸色黯淡，冷眼望着十二王爷，忽然扬起了短刀。
十二王爷一愣，当时大惊，飞快后退，且喝斥道：“放箭，放箭……”
弓箭手“突突突”射来无数羽箭，却都射了偏。
萋萋三人的距离太近，很容易误伤。
三个人在阁楼上胶着一处，十二王爷甩不开萋萋，挥舞起长剑，迎了上来。
萋萋满脸怒气，与他斗在了一处。
弓箭手还在瞄准羽箭，寻着刁钻的角度，试图杀她一个大意。
然而，她怎肯被人杀着，只将十二王爷的后背暴露给下方追兵。
大火，眼看就要烧上来。
兵卫上不来，十二王爷也下不去。
萋萋和他大战，几个回合便大胜。
逼得他飞快往楼下撤退，一面撤退一面大吼：“放箭，放箭……”
二人打得难分难解，独留后头一个白衣许氏跑得很慢。
登时急得她大哭：“不要……不要射我……我是万户侯，我是……”
话音未落，一枚雕翎箭直穿她后心窝，将她钉死在廊柱上。
火光，很快就淹没了她的身影。
十二王爷跑得飞快，再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势。
“王嫂饶命……王嫂饶命，我不是故意要杀你，只因为皇上逼得急，兄弟我不得已而为之啊，王嫂。”
他年纪轻，倒是牢记了一句古话。
大丈夫能屈能伸。
抓捕她时，跋扈狂妄，逃命时有软弱无害。
她一双眼却杀红了：“你去黄泉下向我爹娘求饶吧……”
拐过楼梯转角，大火扑面而来，阻挡住了他的脚步。
她大叫着一把递过去短刀，一刀直入他后心，刺了个对穿。
鲜血喷射到火苗上，颤抖了火光，而今愈发烧得炽烈了。
她下不了楼。
楼下官兵也上不来。
十二王爷身死，这些人免不得皮肉之苦，指不定还要因为保护不力丢了性命。
有人大叫起来：“王爷死了，咱们休想活命。要想保命……快杀了潇阳王妃，功过相抵，落得十万赏金……”
大火助涨了众人的杀气，也助涨了众人的勇气。
所有人弃了没用的云怀卿和秦才，专心致志射杀萋萋。
萋萋目光闪烁，一脚踩空，落到了一楼大厅。
阁楼烧断了。
她是幸运，也是不幸，掉到了一楼一处没烧着的空间里。
入目尽皆滔天大火，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她运目四顾，想要选个空隙冲出大火的包围。
活命，似乎已有点迷惘。
她眨眨眼，红着眼眶，忽然想起了蒋氏夫妻，想起了蒋劲松，想起了潇阳王，还有远在千沙城的儿子和春兰。
一幕幕片花飞过她脑海。
充斥着她的回忆。
她只安静地寻着生机。
其余，再也不闻。
“哗……”
靠近墙壁的地板，忽然从下往上掀开，露出一颗花白的脑袋。
蒋茂游招着手，压低了声音道：“萋萋。”
她一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愣愣地望着老爹。
蒋茂游见她傻了，举着硕大的木板盖子，着急道：“快进来，再不走，他们可要发现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喜得不知该说什么，只红着眼眶飞快跑近蒋茂游。
蒋茂游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又在她脑袋上使劲敲了一下，疼得她惊叫一声。
“呼啦”盖上了盖子。
盖子盖上，能听到上头掉落了无数木块火屑，渐渐掩盖了所有痕迹。
火势噼里啪啦，烧得火光熊熊。
但在地底下便听得不太真切了。
萋萋捂着发疼的脑袋，瞧着漆黑的密道，迟疑：“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蒋夫人举着风灯，在暗处等着她，闻言不高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怎么还是个缺心眼儿。辛亏我跟你爹留了心，没跟你说实话。”
密道里只有夫妻二人。
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萋萋跟着爹娘朝前走着，不敢再问。
足足走了曲曲折折的二三里地，这才从另一个洞口出来。
天光正好，星子漫天，夜凉如水。
小小宅院，看上去有点熟悉，却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她眨眨眼，眼瞧着蒋夫人熄了风灯，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朝廊檐下的小厅中走去。
她只好跟在爹后头，悄没声息的进了厅房。
没点灯。
外头的星光和月光，从窗口漏进来，倒也清晰。
屋子里还有人，是玉儿。
四个人站在厅中，面面相觑。
萋萋百感交集，闭上了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