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孙秋娘已经走上前来,甩着鞭子,抿着唇浅笑:“待你省试的时候,还不知得等多少年呢。十年八年?恐怕那时候我们早便去过了。说起来,咱们要是想去长安,什么时候不能去?”
“哼。”见她满面笑容,说的话却十足不中听,李遐龄扭开脸,自顾自射箭去了。
李遐玉略作思索,唤来旁边的思娘,让她去谢琰的院子里问一问:“阿兄可别是病了,仔细问清楚再回话。”如谢琰这种从来不生病的,若是一旦病起来,必定来势汹汹,轻忽不得。
思娘颔首答应,赶紧去了。
却说此时的谢琰,已经在正房厅堂中枯坐了一整夜。仿佛只是一睁眼、一闭眼而已,夜色便渐渐褪尽,屋檐前映照着雪光,将未燃灯火的室内照得亮堂许多。他似乎想了许多事,又似乎什么也不曾想过。
“三郎君?”冯四唤了一声,虎背熊腰将半扇门给遮得严严实实。
谢琰眼睫微微动了动,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室内有些昏暗。不过,当冯四进来趺坐下之后,便又有雪光投过来,映得他的脸庞半明半暗。“冯四师傅昨夜便赶回来了?”他开口询问道,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十分嘶哑。
冯四拧紧眉头:“赶着夜禁的时候家来的,因太晚便没有入内求见。三郎君莫非身体不适?可需请医者来瞧一瞧?”
“无妨,只是昨夜辗转反侧,未曾入眠罢了。”谢琰答道,饮了一口冰冷的浆水润了润喉,“老宅一切可安好?大兄省试的结果如何?他想继续留在长安,还是回陈州去?”
“那便先说大郎君——三郎君所料不错,大郎君落榜了,不过似乎并没有回陈州的念头。听老仆说起,那座小院子刚开始赁了半年,最近他似乎正在筹钱准备续赁。大郎君过得有些拮据,私下抄了好些法帖去书肆寄卖。”说着,连冯四都觉得谢璞实在不容易,“老宅中依旧过得不错,该有的排场也都有,每个月娘子都会去郊外的寺观里布施。二郎君也已经娶妻,是琅琊颜氏女,据说很是温柔孝顺。”
“颜氏女……”谢琰笑哼了一声,“他们家如今也是一等门第,又是累世官宦,若是显支嫡脉,恐怕也瞧不上咱们。何况,琅琊颜氏与谢氏素来不曾联姻,母亲到底是如何想到这桩婚事的?”
冯四犹豫片刻,才低声回道:“听家中仆从传闻,这颜氏女确实是嫡房嫡脉,但不得家中继母欢喜。娘子百般打听之后,便舍了些嫁妆换了资财,以重礼聘了那颜氏娘子回来。若是再迟些时日,那颜家继母恐怕便要将她典卖给别家了。也正因如此,颜氏娘子极为感激娘子,每日侍奉得很是周到。”
“……”谢琰胸臆当中闷着的气怒不断翻涌,瞧起来却依旧冷静,“呵,大兄在长安只能抄法帖售卖维持生计,母亲却依旧只在乎排场,在乎结亲的门第。她曾与我们说过,决不许以财议婚,如今二兄的婚事又与财婚有什么分别?!不过是自家拿财货出来,换了个一等门第的世家女而已!!才短短几年,家中的产业便已经维持不下去,须得她动用自己的嫁妆……再过些年头,她拿什么来维持那些排场?!”
“三郎君……待大郎君省试通过之后,或许便好些了。”冯四低声道。
“便是通过省试,也不过是八九品的小官罢了!勉强赁得起那个小院子,奉养母亲却远远不够。”谢琰的神情越发冷淡,“也罢,应该让母亲过一过真正落魄世家的日子,否则她永远都不会承认事实。大兄、二兄亦是如此,一味愚孝的苦果,也该仔细品尝一番。”顿了顿,他又问:“我的婚事,打听得如何?”
冯四忙答道:“娶了颜氏娘子之后,娘子似乎觉得这种法子不错,继续四处打听来着。我们将真真假假的流言传了出去,娘子听了勃然大怒,似乎暂时没了心思。不过,如颜氏娘子这般的家境,恐怕得了资财就觉得够了,三郎君便是再如何自污,他们也不会在乎。”
“能拖一阵便是一阵。”谢琰道,“再替我去要些钱财做四处游学的路费,也替母亲多传一传大兄如今的辛苦。若是打听到谢家拿不出多少财货,只是个空架子,那些只愿意财婚的世家自然不会答应结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