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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0000002

第2章 曼卿

爱情,喜相庆,病相扶,寂寞相陪。

【壹】

池蔚现在不得不舒缓出友好的语气,在键盘上重新按下男友的号码。

几分钟前她还积攒了满腔的怒气,打算滔滔不绝地教训对方十分钟然后和他说分手。在冗长发言稿的结尾,来一句掷地有声的“祝你幸福”。

现在好了,它们都没用了。

就在池蔚得意洋洋地默念完台词,按完号码要点下“拨出”的瞬间——她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不过俗话说了,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上帝在关上门的同时一定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几个小时之后,池蔚以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医生,让她在住院部为裂了骨头的手修养两周。能在近四十度的大夏天以一折的学生价拿下空调房,池蔚欢天喜地地用剩下那只手圈住了男友的胳膊,亲昵的好像是热恋中的爱人,男生却因这突然的反转尴尬起来。

不过祸福相依这话还有个意思是说,上帝是不会让你好过的。

面前的地方与其说是住院部,不如说是养老院,一边是下棋的,另一边是唱曲的,热闹得像个公园。

池蔚一脸无奈地走进病房,男友帮她收拾完床位后看了眼手机,“部里还有个会,我先回去了,明天帮你带东西过来,等下发个清单给我。”

池蔚点点头送走男友,拿起桌上的奶茶就想喝。

“你有没有小的音响啊?”隔壁的房门没有关上,走到门口池蔚就听见里面的老人在说话,背对着门的床边,坐着他的孙子。

“这里是医院啊,怎么能听音响。”男生的回答是少年常有的带点埋怨的语气。

“我看旁边老张的孙女帮他弄的,就是那种方的扩音器啦?”老人仍有些不甘心,“他放的歌实在太难听了,我真要给他听听曼卿的《天女散花》。”

“可你的磁带也不是她唱的嘛。”

“也是咯。”老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又说了句,“他们唱的都没有曼卿好。”

见话题告一段落,“那个,嗨,”池蔚推开门,拿着塑料瓶在男生面前晃了一下,“可以帮我开一下吗?”

“诶……池蔚吗?”男生接过瓶子,把熟悉的脸展现在她面前。

【贰】

老人们结束了晨练回来,许阿爷一路咿咿呀呀地随口唱着《霸王别姬》的段子。正站在门口刷着手机的池蔚,在熟悉的旋律中顿了一下,她抬起头,“阿爷,我这里有张国荣唱的《霸王别姬》,你要不要听听试试?”

“张国荣……”许阿爷停下脚步,似乎在回忆这个有些耳熟又不太明了的名字,“他很有名吗?”

“嗯,他是个演员,这是他演青衣的时候唱的。”池蔚说着打开了播放器。

“青衣,也已经变成要被演的角色了呀。”许阿爷有些叹惋,很快在曲声中陷入沉思,直至唱段在一声痛心的“蝶衣”后终止。

“演员啊,这么认真没意思的。”许阿爷用那种老人独有的、看破世事的语气道,“太喜欢、一门心思扑上去地做,很快就会陷进去,等再想抽身就没办法了,所以说,认真也是要有个度的,这种事大概也只有曼卿看透了吧。”

池蔚愣了一下,发现许阿爷总是反复提到一个人,“阿爷,你说的曼卿,是京剧演员吗?”

“是啊,她当年真是红的很呢。”许阿爷感叹着,“可惜后来不唱了,梨园红人那么多,很快就过去了,现在也就没人记得啦。”

“京剧演员不是从小就很辛苦地练习吗,怎么就不唱了呢?”池蔚问。

“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许阿爷说着走回了房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咯。”

得知老人的孙子是同学许子瞬后,池蔚对他自然多了份关照。中午便帮许阿爷一起打了饭,可当她拎着两份盒饭回来时,老人的桌上已经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饭菜了。

“我不晓得她也给我带了呀。”许阿爷向池蔚示意了一下阳台的方向,她转过去看到一个穿着藏青色衬衣的婆婆正在收拾东西,摸不着头脑的池蔚把袋子放到了桌上。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婆婆走了进来,她的头上不过几缕银发,看起来比许阿爷年轻很多,但又不像是还能做护工的年纪,准确地说,是她身上那种雅致的气质让池蔚根本没法和“护工”这两字联系起来。“老头子前几天一直嚷着要吃带鱼,我就给他带过来了,哪里晓得你已经去帮他买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啦。”池蔚大方地笑笑。

“对了,今天小池给我听《霸王别姬》了,”许阿爷打断了她们你推我让的道歉,自顾自地评价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唱起来也蛮好的嘛,不过……”

“你怎么又麻烦人家了,”婆婆打断了许阿爷絮絮叨叨的感慨,“不是说了下次会给你拿磁带来的吗,这么等不及。”

“你就这么说说,下次下次的说多久了啊,再没得听耳朵都没用了。”许阿爷做出一副不满的语气,筷子却一丝不停顿地把带鱼塞进嘴里,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瞎说什么,你还有的是日子听呢。”婆婆转过头对池蔚道,“小姑娘,你不用理他,他这个人说起京剧来没完没了的。”

“没啦,我也很喜欢的。”池蔚道。

【叁】

夏季的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树木茂盛的枝叶被阳光投射到病房的地面上,一晃一晃地,好像把窗外的风动也带进了房间。似乎很多发生在病房的故事里,作者都会描写病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镜头,此刻的池蔚正站在阳台上,那些黏稠墨汁般的阴影落在她的身上,让她不由地觉得,这些平凡的墨绿色植物,忽然就变得清新而别具生气起来。

两下叩门声后,一阵浓郁的香味飘进了房间。“小姑娘啊,”婆婆提着袋子站在门口,“熬了骨头汤给你,来趁热喝点,对长骨头好的。”

“这怎么好意思啊。”池蔚有些受宠若惊,随着婆婆走进隔壁。

“快点喝快点喝,”许阿爷见她们进来便笑道,“小沈手艺很好的嘞,我想吃都没有呢。”

“你又想吃什么了?”婆婆把饭盒放在桌上打开,转过去问。

“啧,好久没吃板栗烧鸡了。”

“大热天的吃那个干吗。”

“你看,说了你也不给我带的。”

池蔚看了眼许阿爷的饭盒,婆婆带的是些江南小菜,清炒鳝丝和栗子白果,“阿爷不是北京人吗?”她问。

“很多年以前去了趟上海,就再也忘不掉啦。”许阿爷望着眼前陶瓷饭盒的样子,竟让池蔚觉得像是在感叹逝去的恋人一般。

手中的勺子一下一下搅动着,面前的瓷碗不是老人们常用的搪瓷餐具,而是韩式的圆口深底碗。池蔚悄悄打量了一眼婆婆,她的手指白皙纤长,不似一般的老人肥厚坠涨,就是指节上堆起的褶皱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优雅。她看起来似乎一直随着时代在生活,没有一分停滞,与一直沉迷于旧时代的许阿爷截然不同。

一直陷在旧事里的许阿爷依旧滔滔不绝地回忆着往事,“其实有名的也不一定是好的,上海最有名的肯定是生煎包,最好吃的还是街上卖的小馄饨呀。就像曼卿演的戏啊,不是最有名的,看过一次就忘不了啦。”

“许阿爷,你还没有告诉我曼卿为什么不唱戏了呢。”池蔚顺着他的话问。

“……”老人听了忽然就沉默了一下,“嫁人了呗。”

“那时候也不是旧社会了,她唱得那么好,为什么嫁人就不唱了?”

“大概是太喜欢那个人了吧。”许阿爷淡淡地说,池蔚忽然想起了他的那一句,“遇到比唱戏更喜欢的了吧。”池蔚回过头,发现沈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去。

大概因为经常赶时间,池蔚已经习惯了很快地解决午餐。而许阿爷吃得很慢,似乎把吃饭当成了他每日平淡生活极大的乐趣,似是珍宝般的细嚼慢咽。

而回来后开始整理病房的婆婆,动作同样很慢,好像只是在打发时间。池蔚好几次捕捉到对方回过头来张望的神情,关切的模样绝不是一个不相识的护工,但却又少了一分长久相处的亲密。没记错的话,上学期许子瞬还请了一周的假,参加奶奶的葬礼。不像护工,也不是夫妻,那么是邻居,剧友,牌友,病友吗,总不会是黄昏恋吧,池蔚一边想着一边起身去阳台洗碗。

在水声中隐约传来了婆婆的声音,“带鱼的骨头都挑掉了,弄了我一上午……”水划过池蔚的指尖冲向碗面,不管是什么关系,这样的年纪还能有一个人在身边用心地照顾着,就是幸福的吧。池蔚看了一眼谈笑着的两位老人。而她所谓的男朋友,也只是唱K看电影时才会出现,朋友们也是自顾不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丝线。

【肆】

许阿爷提及曼卿的次数有增无减,池蔚对这样的感情有些难以理解,年轻时喜欢的明星,会到七老八十还保持着眷恋又怀念的情感,就算旧时候的人长情,似乎也不合常理。

这样想着,池蔚随口问了句,“阿爷,曼卿肯定长得很漂亮吧。”

“那是当然了。”许阿爷看起来很开心,说着竟打开抽屉翻找起来,难道他还留着五十年前的杂志吗,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绒布袋子,池蔚愈发惊讶了。

老人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相片,不是托着头的艺术照也不是穿着戏服的剧照,是照相馆那种锯齿形的照片,黑白相片中的少女一身旗袍衬得身段玲珑,秀丽的脸上扬着青涩的笑意,完全没有当红明星的张扬肆意。

“真好看啊。”池蔚不由地感叹道,许阿爷笑笑,拿过相片端详了一阵,仔细地放了回去。

“阿爷,你和曼卿很熟吗?”池蔚问,这样的私人相片,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么能拿得到呢。

“是啊,我还给她写过剧本呢。”

如此,许阿爷和曼卿应该是相见恨晚的知己吧,因为对方不再唱戏的遗憾,才会怀念至今。这样想来,婆婆的身份就更尴尬了,她对心里有着别人的许阿爷百般照料,图什么呢。

许子瞬来的时候,池蔚正和许阿爷调低声音听着《惊梦》,老人用一副“被打扰”的表情看了眼许子瞬,“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小沈拿磁带来了。”

许子瞬“嗯”了一声,完成任务似的把袋里的东西一件件放到桌上。池蔚起身走出病房,不一会儿许子瞬就跟了出来,满脸歉意地问“他一直烦着你要听京剧吗?”自以为刚把池蔚从莫名其妙的吟唱中解救出来。

“不是不是。”池蔚赶紧解释,“我也很喜欢的。”

“没有打扰到你就好。”许子瞬说,“他一看到人就拉着人家不停地说曼卿曼卿……”

池蔚想起他第一天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啊。“曼卿是很有名的花旦吗?”池蔚问,她百度过这个人,却什么相关的也没有发现。

“没人记得了吧。”许子瞬说,“她刚登台就有位少爷捧她,那时候的公子哥你也知道的,才不是电视里放的那样,可曼卿真的喜欢上他了,以为那个人会娶她,两个人谈婚论嫁闹得风风火火,戏也不唱了。可最后啊,那位少爷还是娶了个世家小姐。”

“那曼卿呢?”

“嫁给他了。”许子瞬指了下病房的方向。

居然是妻子吗,池蔚的视线停在病房门口久久没有转移,用那种遥远的、仰慕的、怀念的口气提及的人,竟然是最最亲密的妻子吗。

“对了,那不是我爷爷。之前没说是怕给人很迫切想撇清关系的感觉,他是我爷爷的堂弟,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不过你也看到了,他现在也不喜欢我,应该说是都不认识我了。”男生对上了池蔚的眼神,“阿兹海默,记不得人了。”

“可是他认识我啊。”池蔚愣了愣。

“他叫你什么?”

“小池。”

“你仔细听一下,应该是小沈吧。生病以后他看到所有人都叫小沈。可那个叫沈曼卿的女人,和他结婚没两年就跟着那少爷跑了。”

“那得五十年了吧,他就一直这样靠着对她的回忆生活吗?”

“我妈说小阿爷以前从没提过那个女人的,他们都以为他也是恨死她了,那个薄情寡义的女人害他放弃了事业,失去了家庭,结果现在居然……怎么说呢,大家都挺失望的吧,毕竟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心里还是很记挂,但面子上的坎总是过不去,就让我这个小辈来看看,但我每次听他提到曼卿,还是没法开心起来。”

“人生病的时候肯定会想着最爱的人嘛。”池蔚随口道。

“对了,你男朋友呢。怎么没见他过来?”许子瞬看了眼池蔚打着石膏的手,问。

“本来就快分手了,还没机会说罢了。”

“这种时候不是最需要男朋友照顾的嘛,干嘛分手,有什么事情过不去。”

“也就是需要而已啊,除了一起吃吃饭看看电影,别的也没了吧。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都那样嘛。”许子瞬说。

池蔚低着头不说话,她并没有多喜欢那个人,小时候她也以为自己会嫁一个真心喜爱的人,而不是所谓的彼此合适,而今才发现根本没有选择,爱情并不是那么轻易就会发生的事情。

第二天沈婆婆来时,池蔚才想起忘记问许子瞬婆婆的事了,但也只能作罢。之后的每天中午,婆婆都会带两份饭来,然后打扫一下房间,有天还带了盆兰花来,不过说好的磁带却一直没有音讯,老人每次提及,婆婆也只是含糊的一句“下次”。

许子瞬则是周末过来,当他问起那盆兰花时,老人很快地抢过话去,说是小池买的,当然,在他心里可能都是一概而论的小沈。

如果许阿爷这些年一直记着曼卿,他是不会喜欢上别人的,沈婆婆的身份就变得愈发难以捉摸了。池蔚面前忽然浮现出民国剧的场景,婆婆会是许阿爷的故人吗。就像故事里的女二号一样,这么多年一直默默照顾着男主,即使对方心里满满的都是另一个人。

那这样每天都听着他念叨着另一个人,真是太难受了啊。

【伍】

午后的阳光带着让人倦怠的慵懒照射在洁白的床单上,老人坐在阳台里,一边翻着报纸一边说,“小沈啊,你帮我去家里找找《红娘》的剧本还在不在。”

“你自己写的还要找来干嘛。”婆婆手里剥着核桃的动作停了一下。

“早就记不起来了,多少年不写了。”

“怪谁哦,谁叫你不写。”

“曼卿都不唱了,还写它做什么啦。”

婆婆像是觉得无趣般地不再接话,就算是早已习惯,这样不断被叫着别人的名字,心里终究是不舒服的吧。

“许阿爷说想看他当年写的《红娘》,你要不去找找看?”池蔚低头发了条短信给许子瞬。许阿爷对婆婆的这个嘱托估计又会像那盒磁带一样无疾而终,不如让许子瞬拿来,她再转交给婆婆好了。

“知道了,谢谢。”手机屏幕很快被点亮。

可是池蔚没想到,第二天中午,婆婆居然真的拿出一本手写版的《红娘》。微微泛黄的卷边,整齐的钢笔字迹,以及许阿爷认真翻看的模样,那怎么看都不是一本赝品。

“婆婆,那个,您是从哪里找到的啊?”池蔚想着好奇还是硬着头皮问了起来。

“他家里啊。”婆婆笑着说。

“您特意去他家里找了吗,许阿爷不是和很多人住在一起的吗。”

“不是那里,是他自己的家,不过也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吧。我和他以前是邻居,老许一直很照顾我们的,那天我来医院看亲戚,看到他了。你也知道,他一个人过挺不容易的,我就想反正也是闲着就经常过来看看。也是顺便,吃完饭没事就去找了一下。”

“婆婆你人真好啊。”池蔚说着,发现婆婆说话不管是长句还是短句,都是同一个语速,非常均匀稳定,这就是气质吧,池蔚想,真叫人羡慕呢。

这天夜里忽然下起了暴雨,本应在午后降临的雷雨划破了漆黑的夜空,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在窗帘外头明明灭灭。是夏末的台风来了。

一连两天,池蔚的耳朵里都是硕大的雨水落到沥青马路上的“啪嗒”声,雨势来得磅礴而持续,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医院里却因少了探望的人,终于在多日的喧嚣中恢复了应有的寂静。

漫天的滚滚乌云不知在夜里什么时候就四下飘散了,第三天一早,天空晴明,阳光倾泻。医院的整个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楼道里房门开合的声响此起彼伏,213的房门却一直紧闭,沈婆婆没有来。许阿爷刚开始还同往常一般认真地看着剧本,不时和池蔚说上几句,随后抬头的次数不断增多,最后终于忍不住念叨了起来,“小沈呢,小沈怎么还没有来,雨都停了。”

直到下午许子瞬开门进来,他还不满地说了句,“怎么是你,小沈呢。”

许子瞬疑惑地看向池蔚,女生无奈地笑笑走了出去。

“我们去下旧货摊吧。”看许子瞬推门出来,池蔚道,“许阿爷一直想听磁带,虽然没有沈曼卿的,我看找点别的也好。”

“嗯。”许子瞬点点头,回过头看了眼病房。“我没找到。爷爷说是记得有一本,可是翻了一晚上都没找到。”

“因为已经有人拿过来了。”池蔚说。

“什么?”

“她说是许阿爷的朋友。”

“你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人来看他?”许子瞬显然非常惊讶。

“对啊,”女生顿了一下,“你不知道她每天都送午餐来吗?”

“没有《天女散花》咯,这里还有个《断桥》,要不啦?”老板在屋子里翻找了好一会才走出来。

“可以,谢谢老板。”池蔚接过那个已经没有盒子的磁带。

“她说是许阿爷的邻居,阿爷以前一直很照顾她,所以就……”池蔚把婆婆的话转述给许子瞬,“可是你怎么会不知道啊。”

“我们家没有这样的邻居啊……”许子瞬有些疑惑。

“她说是许阿爷自己的家,二十多年没有去住过了。”

“那里吗……”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这不可能,那个地方早就没人了。”说完这句话,许子瞬的手机响了起来。

【陆】

医院的过道空旷而安静,反射着洁白的安宁,走廊尽头却传来恼怒的问话声,“他就只是认不清人啊,怎么忽然就变成突发冠心病了呢!”老人不满地拿拐杖敲着地。

“爷爷。”许子瞬过去叫了一声。

“干什么去了你!”老人没好气地说。

“怎么样了?”许子瞬也不介意,继续问道。

“抢救呢。”

走廊上安静了下来,连窗外摇曳的绿色植物也无法改变周围苍白的气氛。后来许子瞬的爸妈也赶来了,几个人坐在抢救室外,一直没有说话。

“对了,许阿爷说谢谢你。”池蔚小声对许子瞬说。

“什么?”

“有一天他突然说,‘小池啊,帮我谢谢阿瞬。’我想他有时候应该是认得清人的吧。”

“算他有良心。”坐在旁边的爷爷说了一句,说完便马上转过头去。池蔚笑笑,这两个老人应该就是这样吵嘴了一辈子吧,谁都不愿意输给谁,心里的一句感谢,还得七弯八拐的转述,才显得不那么矫情。

“吱呀——”手术室的门开了一半,出来拿器械的护士对着众人摇摇头,“情况不是很乐观,你们要有准备。”

刚刚拄着拐杖站起来的老人再次颓然地坐下去,眼神落到池蔚手上忽然又激动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他给你的?他怎么还会留着,他不可能还留着的!”

“什么?”池蔚和许子瞬还没反应过来,老人又喃喃自语起来。“收音机,去拿收音机。”看大家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敲敲拐杖,“小姑娘不是有磁带嘛,去放给他听,快点。”

“哦哦哦。”许子瞬点着头跑向病房。

婉转的嗓音越过几十年的时光,在磁带的转动声中更显沙哑。池蔚恍然觉得这曲《断桥》特别特别的长,怎么也唱不完,就这样一直一直宛如梦呓般的吟唱,直到手术室的红灯“啪”的灭了。

“已经脱离危险了。”护士走出来,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

池蔚觉得接下去的几天应该都要守夜,就把床位让了出来,搬回学校住了。第二天一早却接到许子瞬的电话,说老人还是没能熬过夜里。池蔚一时沉默,不知说什么好,男生也不急躁,一直在手机另一端等着。

“那个,你会去老房子整理东西吗,我想过去看看,说不定能遇见婆婆。”池蔚犹豫着说。

“是要去来着,不过那些都是遗物了,你不介意吗?”

池蔚小心翼翼地跨过一个泥潭,小巷的边角堆满了杂物,把本就狭小的道路变得更为拥簇。房子是民国时中西结合的别墅,屋檐上刻着繁复精致的欧式花纹,可四周却被大片水泥涂黑,显得陈旧而破败。

“这些老房子早已经搬空了。后辈都把老人接到新小区去了,怕会有小偷进来搞得一片狼藉,所以大家都把窗帘拉了起来,有些还常年开着一盏灯,其实房子里早就没人了。”许子瞬说,“大概是二十年前吧,听说是因为小爷爷摔了一跤,后来也就搬了出来。”

“这样的话,婆婆到底是谁呢,她怎么会有这里的钥匙?”

许子瞬看了池蔚一眼,摇摇头,“小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名的文人,认识他的人太多了,爸妈都不清楚,我就更不知道了。”

池蔚想起了那个浪漫又久远的年代,或许真的就像她想象的一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吧。

屋子里的景象与外面截然不同,当年的华丽典雅可见一斑。天花板上悬着水晶吊灯,墙上是碎花的壁纸,挂着几幅油画,不过都落了灰。池蔚和许子瞬走进书房,“你真的不介意吗,说是会不吉利的吧。”许子瞬问道。

“不会啦。之前看过一个日本电影,说的是帮人整理遗物的职业,记得片子最后女主角对着大海喊‘你们还好吗’。我觉得不说这些纸页,单单是整理的过程,就是对逝者很好的纪念吧,逝者的在天之灵肯定会保佑那个人的。”池蔚笑着拿起一本本子,“翻翻这些,说不定还能拼凑出一段浪漫的往事呢。”

“再浪漫也是往事了。”许子瞬有些勉强地笑了一下。

可池蔚却没有继续搭话,手上那本深红的绒布本子里,笔迹的主人以那个时代特有的柔情与浪漫叙述了他经历的一段爱情,以及长达五十年的思念与追忆。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沈曼卿是和那个人走了,直到十年之后许又遇上了那个人,他说曼卿从来没找过他。她离开之前,那个人确实拿许的一些事去威胁她,可没想到,两相权衡之下,她居然选择了一个人离开。那之后,笔记停止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有些断断续续地记载。

故事的最后,写着一年前三月的日期,“曼卿,是你吗?”他这么写道。

“许阿爷是什么时候生病的?”池蔚抬起头问许子瞬。

“一年前,”他说,“应该是一年半了,去年三月份的事情。”

“怎么发现的?”

“有一天傍晚他被警察送回来,说是迷路了。到晚上大家一说话,才发现不对。”

——曼卿,是你吗。

看着纸页上的字迹,池蔚心里的故事具象起来。大概就是在那时候,他遇上了五十年后的沈曼卿,所有的思念与回想在一瞬间成为现实,或许就是巨大的刺激让他再也记不得别人,永远地陷入混乱又依稀的梦境。

那,他遇上的沈曼卿在哪里呢。

【柒】

开学以后池蔚又回了一趟医院,她得开个住院证明去顶替没拿到的实习证明。医院依旧充斥着挥散不去的消毒水味,池蔚拿着单子去住院部找正在巡视的主治医生签字。

路过213的门口时,池蔚忽然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婆婆?”对方没有理睬,径直向前走去,“婆婆!”池蔚又喊了一声,婆婆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来,眯着眼睛看了池蔚一会,“哦,小姑娘,是你啊。”

“婆婆,你……”池蔚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可在许爷爷已经去世的事实面前,她忽然不知要如何开口。

“人老了,哪能没病没灾的。”婆婆笑了笑,自顾自地答了一句就转身走开了。池蔚愣了一下就不见了她的身影。她转身走到前台,“姐姐,可以麻烦问一下213现在住的病人吗?”

“是你啊。”值班护士对这个年纪轻轻就来住院的小姑娘有点印象,也就不介意帮她翻一翻,“是八月十七号新住进来的。”

“八月十七?”池蔚重复了一遍,婆婆在许爷爷去世三天后住进了同一间病房。

“说起来还很奇怪呢,她是自己来医院的。”护士姐姐抬起头。

“什么意思?”

“她前几天发烧了,那天是来医院验血的。不知道等结果无聊还是怎么着,自己走到了住院部,结果在213门口晕倒了。做了检查也没什么问题,家人还是不放心,这不就住下来了。”

“那……”巧合,还是另有隐情,池蔚的心里翻滚过无数个念头,“她叫什么名字?”

护士瞄了一眼记录,“沈曼卿,”她合上本子对池蔚笑笑,“很好听吧,像民国剧的女主角呢。”

池蔚笑着点点头,“是啊,真好听。”就像照片里的少女一般,美丽又亲切。

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许子瞬站在拐角的阴影里,清楚地听到了那三个字。就如同当年小爷爷说,曼卿不是和那个人走了时,他们都不愿相信一般。那个人拥有他的剧本,拥有房子的钥匙,因为她唱过他的戏,因为她也是房子的主人。他猜到了,却不愿意相信她真的回来了,直到池蔚一点一点地把真相铺展在他面前。

如果他们当时给予小爷爷一丝信任与安慰,就不会是今天这样吧。

可是那些什么爱情啊浪漫啊,都是小说里写的东西啊,不是这样真的放到眼前,又有谁会相信呢。

他们仿佛都听到了一段悠扬的女声,因为苍老显得有些沙哑,却又宛如洗旧的衣物散发出岁月迷蒙的光辉。池蔚拿出口袋里没有盒子的那卷磁带,上面的字迹早就被磨得斑驳,却依旧隐约可见一个藏青色的“沈”字。

她唱着“祥云冉冉波罗天,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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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降压降糖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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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he Pup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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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fboys遇见

    tfboys遇见

    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我也是四叶草哦如果我写的不好家人和读者请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