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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300000006

第6章 流光落音

【壹】

据说这是朝歌近百年来最为奢华盛大的婚礼。

虽说新郎只是一个专情于诗词曲赋的闲散王公子,可作为西楚公主的新娘,将这边陲小国对朝歌的敬意,尽数化作了她的嫁妆。

明德门至承天门的南北大道上,连绵地铺着十里红妆。红绸蜿蜒,花瓣飞舞。

可公主并看不到这些。她的眼前,只有喜帕满目的红。上头是她亲手绣的并蒂莲,如今却因为针法的粗糙惹得她的额头一阵痒。

她很想伸手揉一揉脑袋,可周围的吵闹声越来越响,她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盯着她,盯着西楚的荣华与姿容。

她再也不能像在故国时那般肆无忌惮了。

落轿,入堂。

公主由喜娘搀扶着,一步一步庄重地走进王府。她的手却紧紧地攥紧了衣袖。

喜帕遮住了她的目光。也遮住了她的惶恐不安。公主垂下眼,在流穗晃动的隙缝间,瞧见了自己衣袖中的光亮。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握紧了手。

贺喜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众人闹哄哄地想要一睹西楚公主传闻中的绝世容颜。

三拜,九扣。

正要起身的时候,这位一直拘谨的王公子却越过喜娘,想要亲手扶起她的新娘。

这个动作并未出现在嬷嬷教导的流程中,公主有那么一瞬的愣神,随即将手递给了她的夫君。

所有的人都看到公主在起身的时候,步子晃了晃,靠到了新郎的身上。

可在谁也没看清的时候,她将袖中的匕首,插进了她夫君的胸膛。

【贰】

西楚地处西北荒漠之中,区区小国,却因为两件事而闻名天下。

一是拥有被誉为天下最能征善战的铁血兵团,修罗卫。

二是他们的公主琉音,三年前在国宴上跳了一曲《碧月流华》,艳惊四座。后来有人将这段舞绘了下来,绘本流传到中原,逐渐风行。可看过公主一舞的人们都说,哪怕是朝歌里号称天下第一舞姬的女子,也及不上琉音公主的半分风华。

而这位惊才艳艳的公主,终还是嫁来了朝歌。

十五岁之前,琉音都以为自己日后会嫁给朝风。

琉音是西楚帝后唯一的子嗣,帝位的继承者。她的夫君,可以成为西楚的帝君。而朝风是修罗卫的统领,他带着将士们保家卫国、征战四方,他是西楚人民心中的英雄,更是琉音心中的英雄。

更重要的是,他们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可来自朝歌的一封书信,毁了这一切。

信上说三公子爱慕公主琉音,望西楚帝后能玉成其事。

西楚不过边陲小国,本就无力抗衡中原。更何况,这和亲并非为帝王妻妾,而是数年之后由三公子随她回西楚。如此,断然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

帝后虽是不舍,到底还是将琉音送上了喜轿。

她没有哥哥,送嫁的任务便落到了将军朝风的头上。

他一路无言地将她送至朝歌,在城郊十里见到了前来迎亲的三公子后,漠然转身离去。

虽说不合礼制,却也因为修罗卫冷漠少言的声名而不被苛责。

可琉音这辈子都忘不掉朝风离去时的目光,那是漫漫长路里他们唯一的一次对视。朝风就那么放肆而直接地盯着琉音,他的瞳仁墨黑,如深渊般不可窥测又引人坠入。

仅仅是这一眼,朝风很快回过头,带着他的一队修罗卫策马西去。

那个眼神看起来空无一物,琉音却明白其中的眷恋不舍,以及他对命运深深的怨恨。

这一切,都拜薛连衡所赐。

所以琉音想杀了他。

她自然不精通杀人,她精通的只有琴棋书画。如同每一个温婉贤淑的帝国公主一般,琉音甚至从来没碰过匕首。可是她听说这玩意能杀人,就让人替她准备了一个。

她不知道杀了薛连衡会有什么后果,不知道她会不会被帝君处死,两国会不会交战,她只是恨他。而朝风跟她说过,你如果恨一个人,就杀了他。

可朝风没告诉她,如果她没能杀了那个人,还让他知道了自己恨他,那该怎么办?

【叁】

那一刀下去之后,喜娘是最先发现的。她大声惊叫,薛连衡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且对赶到身边的管家道,不要声张,喜宴继续。

于是喜娘颤颤巍巍地喊了句“送入洞房”,就扶着薛连衡去了后院。

管家对众人道,三公子忽感身体不适,既大礼已成,也就不再随客宴饮,望各位尽兴云云。

薛连衡被他们送进了他的旧房间,王府里乱作一团,前头的宾客还喝得其乐融融,后院里的大夫们满头大汗地进进出出。

琉音被留在了新房里,似乎再也没人记得她了。

她终于可以拿下那方粗糙的喜帕了。

可当那片红色褪去时,她仿若还是待在她盖上喜帕的房间。没有雕花大床,没有红烛高悬。只有随风微微飘荡的纱幔,里头是一张铺地的软床。和她在西楚的房间别无二致。

同样也只有她一个人。

她花了很长时间取下了头上掐丝点翠的凤冠,取下了身上琳琅满目的配饰,然后如同平日里一般,躺到了她的床上。

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琉音才知道,原来把匕首刺进别人胸膛里的感觉是软绵绵的。她还以为要刺进去会很难,可事实上,人的血肉像是一个无底洞,会用力地拉扯着她的手,像是要把她的手和他的胸膛永永远远地融和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琉音的手紧紧地攥着被子,身体微微发抖。她想回西楚,想回到朝风身边,不想在这个无底洞般黑漆漆的地方待着。

整整一夜,她听着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听他们一声一声地唤着公子,听着他们焦急的言语,听到丫鬟们的哭声和管家的责怪。

琉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第二天一早,有一个小丫鬟来唤醒了她,侍奉她洗漱梳妆。

宅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下人们轻微的脚步声,似乎昨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丫鬟为她梳起高高的发髻,而后递给她一张唇脂。琉音含着它,抿了抿嘴。抬头看看铜镜里的人,艳绝天下的西楚公主也不过是个任人摆布的玩偶罢了。

“王妃。”外头有人叩了叩门,喊了一声。

见琉音点了点头,丫鬟出去打开了门:“什么事?”

小厮走到琉音面前,恭恭敬敬地道:“王妃,公子想问您借些胭脂水粉。”

听见薛连衡没死,琉音的眼睛瞬了一瞬,不知是倍感失望还是舒了口气,她忽然笑了起来:“哟,你们朝歌的男人,平日里还要用胭脂水粉的吗?”

正说着,薛连衡已经走进了屋子。他的脸色惨白,满目倦色,刚从鬼门关上捡回了一条命。

琉音没想到他是如此的情状,一时愣神。

“你若不想被父王发现,让他派兵灭了你们西楚,就……”薛连衡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就被琉音打断了。

“你过来。”

琉音极善妆容,寥寥几笔,就让薛连衡的脸色恢复如常。可他的唇色却因此更显苍白。琉音取了一张唇脂递给他,薛连衡却有些犹豫,一个大男人来上妆,着实有些奇怪。

琉音不管他,扳过他的脸就把唇脂贴着那片最苍白的地方按了下去。

拿开之后却发现红的有些过分。

太假了。

“洗掉。”琉音从丫鬟手上接过手绢替他擦了擦唇,试图淡化出一个合适的唇色。薛连衡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她,琉音被他看着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起身,忽然被薛连衡一把抱住,吻了上去。

因为动作太快,琉音甚至都忘了挣扎。

而后薛连衡放开琉音,抿了抿唇。“这样刚好。”

【肆】

之前母后还怕中原不似西楚,担心在饮食琉音会有所不适。不过薛连衡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了西楚的食物,又辅以中原的菜色,日日都是琳琅满目的瓷盘任她挑选。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饮食,他竭力把王府布置得如同西楚宫廷,却就是不来见她。

这明明应该正和琉音的意,可她看到这些东西,就会想起他苍白的面容,和那双多情又轻佻的眼。

“公子的伤好些了吗?”

“奴婢只在这儿服侍,不清楚前头的事。”丫鬟答道。

“公子人呢?”

“在书房。”

“我去看看。”琉音说着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王妃,公子交代了在书房办事的时候是不让打扰的。”丫鬟急急地跟在身后弯着腰劝说。

书房里果然亮着明晃晃的光,看起来暖意融融。

待琉音走到门口,丫鬟终是跨步上前,挡住了琉音的去路。“王妃,请容奴婢先通报一声。”

琉音看了她一眼,正要开口,忽然听见书房里茶盏摔落的声响,而后窗纸上就映出了人影。

趁丫鬟慌乱的时候,琉音绕过她,快步走上去推开了房门。

薛连衡没想到她敢闯进来,站在屋子中央没了动作。他的书桌上摊着本看了一半的书,可茶盏却被打落在屋子的另一端,薛连衡站在它们之间。而茶水是向着他的方向流去,琉音望向了屋子另一边的白墙,上头挂着一副水墨的长挂画。长到可以掩盖很多东西。

这屋子里还有别的人,甚至可能有一个更大的密室。

两个人正在对峙,忽然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世子爷!”

紧接着就是脚步声和逼近房门的声影。

“三弟。”世子高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是管家急切的言语:“世子爷,您先让我们通报一声吧。”

“让开,本王有紧要的事情要和三弟讲。”

薛连衡几乎是有些惊慌地看向琉音,那个眼神里有哀求,有期盼,更有“我帮了你一次你也应该帮我”的意味。

琉音望着触到门框的身影,用慵懒而妩媚的声音唤了一句“公子”。声音不响,却恰到好处地让门外的人能够听到。

世子似乎没想到琉音在里面,身影一晃,像是退后了一步。“原来是弟妹在,实在叨唠。”

“还请世子容臣妾整理一番仪容。”琉音幽幽地说着,走到了那副挂画前,伸出了手。

“琉音。”薛连衡压着声音喊了一声。

“竹子贵在正直,歪了就不好看了。”琉音说着摆正了挂画,完完全全地挡住密室的门。然后解开了自己腰间束着的雪色长绸,随手扔在地上,再将身上的浅水绿罗裙扯的凌乱不堪。

薛连衡看了她一眼,迅速把地上的碎瓷片踢乱,然后打开了门。

“王兄什么事啊?”薛连衡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恼怒和责怪。

“本王……”世子一进门就把书房里扫视了一遍,却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痕迹。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懒洋洋地坐在榻边的琉音身上,便马上收了回来。“有事要单独和你说。”

“王兄!”薛连衡像是极恼,“有什么事你就说嘛,琉音又不是外人。你这半夜三更跑到我屋里,又让我把人也赶出去,这不是逼着我明儿去外头跪搓衣板嘛。”

世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琉音,见她把手搁在茶几上,富态十足地靠着。没有说话,脸上却写满了对世子的不满。

到底还是一国公主,尽是娇宠的姿态。

“本王深夜来访,实在冒昧,但事出紧急,还请王妃……”世子对琉音说着,她却没有回应。

薛连衡叹了一口气,“我让他们给你买西街的糖炒栗子好不?”

“好啊。”琉音笑了起来,“我同意你们出去说,这屋子是我的,我可懒得动弹。”

事情出在帝君那里,不知何故突然患了急症。他怕此事传出去民心不定,就悄悄地召了诸公子来,说的也无外乎就是若有变故,传位于世子之类的话。

到了第二日夜里,薛连衡才得以回府,他依旧没去见琉音。后来,他又在密室见了自己的幕僚,听他们说当日琉音屏退了下人,亲自送他们出的府。

他们问他,这位公主究竟可不可信?

薛连衡却愣着没说话。

月满霜天。琉音一个人寂寂地站在庭院里,似是思乡。

“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恨不得我死吗?”薛连衡走了过去。

“反正嫁都嫁了,你也算救了我一次。我若再不知轻重,倒是自己没眼色了。”琉音依旧是那副轻缓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当时拔刀的样子,“不过公子若是想要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娶我怕是打错了算盘吧。”

一个公主对薛连衡的用处,甚至比不上朝歌的任何一位亲贵之女。若他真坐上那个位置,琉音为后,西楚便没了君主,定要大乱。若他随琉音去了西楚,就算倾全国之力,西楚也不见得是朝歌的对手。

薛连衡却全然不在乎。“可若不娶公主,我怕是连打算盘的机会都没有。”

“呵,”琉音笑了一声,“其实,我可以帮你。”

“看来我赌对了,比起西楚的王,公主更喜欢朝歌的后位嘛。”

“却并不。”琉音盯着薛连衡突变的脸色,“我可以助你君临天下,条件是你放我走。”

“公主为了大将军,甘愿放弃母仪天下的机会吗?”薛连衡毫不忌讳地反问。

“我知道公子觉得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有失体统。可江山和美人,到底只能要一个,公子您可要想清楚了。”

【伍】

听说薛连衡是因为那曲《碧月流华》对琉音一见钟情,他向帝君请求指婚时,帝君因觉得王公子离京有失颜面,还曾回绝。可薛连衡在大殿外头跪了一夜,说非琉音不娶。

这事传到民间,大家都说“真是深情。”

西楚的民众却觉得,那是错付了的深情,他们的公主明明应该和大将军成婚才是。

可说到底,哪里有什么深情。薛连衡想要的不是琉音,而是西楚的修罗卫。他平日为人谦和,在朝中人脉极广,而世子却因为跋扈而惹下一众敌手。薛连衡缺的正是军队,而天下最厉害的军队,就是朝风的修罗卫。

想起他,琉音的眼角不由地垂了下去。她当真能够回到西楚,回到一切都没有发生之前吗?

“这是怎么了?昨儿还意气风发的,这会子便垂头丧气起来了。”薛连衡不知何时进了她的院子。

“没什么,”琉音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沙子迷了眼罢了。”

“让我看看。”薛连衡蹲下身子,捧住了琉音的脸,凑上去吹了吹。

琉音还没来得及拒绝,就听见管家在后头说:“王爷,您的客人到了。”

琉音随着他的话抬起头,就见着了朝风。她日思夜想的朝风。

她对他笑,可他却一直板着脸,一言不语地看着他们。

“好,先为客人安排厢房吧。”薛连衡的手还搭在她肩上,维持着那个亲密的动作。

是夜。客房。院子里有树影憧憧,琉音悄声推开了门,闪了进去。见屋子里的人回过头来,她伸手摘下了头上的黑色兜帽。

“如今要见你一面,还真是难。”朝风的语气虽是埋怨,到底还是之前那般熟稔的。

可琉音却做了个礼,一本正经地道歉道:“帝君重病,朝歌的局势紧张,为难将军了。”

琉音当日答应下薛连衡后,便修书请了朝风过来商议。却因为要瞒住众人,只说那是薛连衡的一位旧友。怕引人耳目,便是设宴都不曾。作为一国的将军,朝风怕是第一次受这样的待遇。

“公主千金之躯,臣受不起这个礼。”他的声音立刻生疏起来。

“你还当我是公主罢?”琉音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看着朝风的眼睛,“那你帮他吧。”

“做什么?”

“谋朝篡位,逼宫夺权。”血淋淋的八个字,从琉音的嘴里却变得轻松又戏谑,似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

“公主,可是西楚的公主。”

“那也是本王的王妃。”突然打断他的,是薛连衡。见到琉音这副打扮,他一下子来了怒气,一把把她从朝风身边拉开,“你既然嫁到了朝歌,就得守朝歌的规矩。女眷不可与外男共处一室,这都不知道吗?”

“公子,我是来……”她明明是来帮他说事的,却不知怎的这么大的脾气。

“不管日后如何,至少今日你在朝歌,是我薛连衡的妻,就得守我薛家的规矩,你马上给我回去。”

琉音不解,想是刚才过来的时候,被什么下人瞧见了,瞎编排了些事端,只得依言离开。

为避走漏风中,琉音的信里只有一句“来朝歌一聚”,朝风从她刚才的言语中才得知,琉音不知何故,竟然打算帮薛连衡夺位。

见着他们的时候,他才明白,琉音是对俊朗风华的薛连衡动了情。人嘛,认起命来,也不过是一瞬的事情。

朝风瞥了一眼薛连衡,“你用这个态度对我们西楚的公主说话,你觉得我还会帮你吗?”

“这个态度怎么了?”薛连衡的样子颇为懒散,当真是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我还给她喂了七杀呢,你知道七杀吧?”他说着居然恶作剧得逞般地笑了起来,“每七日必服一次解药,不然七窍生烟,一命呜呼。朝风将军,还打不打算帮我?”

“你!”朝风强忍住想要一掌劈死他的冲动,“琉音帮你登基,便是要放弃西楚的王位,置西楚百姓于不顾。她甘愿做一个千古罪人也如此待你,你就报之以七杀?”

“所以说,女人就是傻咯。”薛连衡笑嘻嘻地说,“几句甜言蜜语就骗得团团转啦。”

第二日正午,日影微斜。丫鬟端着满满的餐盘,走进了朝风的房间,搁下东西却没有离开。她肆无忌惮地看着正在修书的朝风。

“还敢来,不怕你家公子生气吗?”

“你怎么知道是我?”琉音的诡计被识破,努着嘴坐了下来。

“就是知道。”

如此,亲密得过分的一句话。琉音没应声,坐着吃了几口点心,半晌才道:“他知道我们的事,他答应我,若他登基,就让我回西楚去。”

听到这话,朝风心里一动,“你帮他,是为了我?”

见琉音点头,他反而叹了口气,“你别傻了。中原礼法严苛,怎么会任由一国之后离开。不过是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他到时候翻脸不认账,你又怎么办?”

“我信他。”见朝风不语,琉音又道,“他若昨日胡说了什么,不过就是气你的话,公子他是小孩子脾气,爱闹。”

“是吗?”朝风有些悲哀地看着他的公主。薛连衡说的对,女人就是傻,一句话就能骗到。

可他也傻。

为了琉音的一句相信,即便恨到想把眼前的人碎尸万段,朝风还是得安然地坐在书房,和薛连衡的幕僚们商议着他们谋朝篡位、逼宫夺权的大计。

【陆】

太医说,帝君撑不过这个月了。起事的日子,被安排在了这个月的三十。

那是一个无月的日子,夜色却被灯火照得通透。进宫前,琉音敬了薛连衡一杯酒,“祝公子旗开得胜。”

“也祝王妃,一生如意。”

她祝他胜利,只是为了能够早日离开他。薛连衡在离开时,又回头望了一眼他十里红妆迎娶的王妃。“朝风当真,那么好吗?比一国帝后的位置还要好?”

可他还没听到答案,就已策马西去。

过去的几天里,修罗卫装扮成商人贩夫纷纷涌入了朝歌周边,待城门一开,便集结而来,直冲王宫。养尊处优的朝歌禁军,根本无力应对久战沙场的修罗卫。不过是转眼的功夫,他们便突破了城防,将禁军围困在了王宫之中。

薛连衡自修罗卫中踏马而出,高声念了几句清君侧之类的废话,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在此时高举檄文,气壮山河地喊了一声——“杀”。

仿佛片刻之后就该血流成河。

可修罗卫却没有动作,他们的剑依旧指面前的王城,而此时,他们面前还站在薛连衡。

不久前还指挥着禁军负隅顽抗的世子终于恢复了飞扬的神色,“三弟,你好好的闲散富贵、红香软玉不要,为什么偏偏要和我争这个孤家寡人的位置呢?”

薛连衡以为自己不动声色地算计了所有人,却原来,所有人都在算计他。修罗卫早已是世子的人了,他还费尽心机地去拉拢他们。

还好,他还有最后一颗棋。“朝风,你要看着你的公主命丧黄泉吗?”

可朝风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淡淡地说:“她死了多好,争都不用争,西楚的帝位就是我的了。”

此时,世子遥遥地拉开长弓,对准了薛连衡。

而一片寂静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人拨开了层叠的人群,跌跌撞撞地来到阵前。

薛连衡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人会是琉音。

公主琉音,从来都不是来和亲的。因着修罗卫名扬天下的小国西楚,不忍偏居一隅,便向中原寻求盟友。王世子愿割让西北十城,换修罗卫助他君临天下。

盟约既成,薛连衡却爱上了公主琉音,寻死觅活地请旨向西楚求亲。

本是乱了棋局,世子于是便顺阶而上,让公主进入王府,怂恿薛连衡逼宫弑君。到时候世子再以平叛之名出兵,名正言顺地坐实了天下,不必担上弑父的恶名。

朝风知晓这一切,之前的“不愿”,听琉音做的解释,不过都是在演戏。

一切都天衣无缝。

西楚也曾想过,或许薛连衡也是个不错的盟友。可朝风去寻他时,他不愿割让一城,只愿以金银为许,甚至想拿琉音的性命来作为威胁。

这一句话,便点醒了朝风。世子给的条件比薛连衡好太多,而牺牲了一个琉音,他正好顺理成章地继位。所以他对西楚隐瞒了薛连衡的威胁,怂恿他们忠于世子。

他不是不爱,可对于泱泱天下,爱又算得上什么。

“不要杀他。”琉音喘着气看着世子,“帝君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了,天下已经是你的了,放过公子吧。”

世子看了眼朝风,对她道:“你犯什么傻,只有他死了你才可以改嫁你知道吗?”

“可是……”

可是,就算不嫁了,她也不希望他就这么死去。

琉音回过头,对上了薛连衡的眼睛。和朝风在院子里看到她的时候一模一样,惊讶,失望,不可置信。

最最亲密的盟友,在全然无知的时候,已然叛变。

这张脸和婚宴上那副温润的面孔重合,轻声细语地掩盖下一桩隐秘。又隐约成了日光下那张殊无血色的脸,一下便凑到了她面前。

“不要装得那么惊讶啊,你对她,不是早有防备的吗?”看着薛连衡的神情,朝风转而对琉音道,“你以为这世上有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吗?他从来都没有信任过你,他给你下了七杀。七日无药,七窍流血,他连一个痛痛快快的死都不肯给你,你还想他活?”

“真的吗?”琉音望向薛连衡,可她又有什么资格问,算计他的人是自己,害他到如此境地的人也是自己,她又有什么脸面去责怪他做了什么。

“是啊,”薛连衡看着的人,却是朝风,“我对你也是早有防备。”

一句话之间,三万禁军像是忽然接到了旨意,立即倒戈相向,将利剑指向了朝风的修罗卫。

薛连衡的箭,在此时射穿了世子的身躯。

【柒】

很多年后,人们还是没能忘了延熙十六年的这场宫变。

王宫上下血流成河,暗色的血液将护城河染得一片黏稠,整个朝歌都弥漫着一股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纵然修罗卫曾百战百胜,却俱是骑兵,善于远征。在这短兵相接的时候,也不过和朝歌禁军势均力敌。而禁军之前那番不堪一击的样子不过是作假,修罗卫一时轻敌,更为自己埋下祸端。一朝失势,便是兵败如山倒。

战局的最后,西楚修罗卫全军覆没。三公子薛连衡亲手斩下了将军朝风的头颅。

三日后,帝君驾崩,在这股浓重的血腥气中,薛连衡登基为帝。以边境十城为帝后琉音的封地,公主琉音没能在朝歌舞过半首《碧月流华》,便乘着鞍马轻车,去了她的封地、她的故国。

尘埃落定。

薛连衡站在紫宸殿漆金的大地上,望着明德门至承天门的南北大道上,为先帝服丧而挂满的白纱。几个月前,那里还是他为她准备的十里红妆。白纱迎风飘动,如同王府里挂满了西楚纱幔的那个房间。

他想要修罗卫是真。

可他对她、对那首《碧月流华》着迷,也是真的。

是他将那支舞绘成长卷,是他说朝歌之中无人能及公主琉音。

跪在这片地上,说非琉音不娶的人,也是他。

所有人都说江山和美人只能选一个,可他就是什么都想要。

他要西楚的公主,也要西楚的修罗卫。他想着等自己坐稳了那个位置,琉音便是他的后,西楚不可能再让他们回去。况且西楚帝君百年,那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总归是有转机的。

可世事从来都不如人们料想的那么好。

即使知道琉音是和世子一同设局的那个人,他当时想的,也只是如何留住她。

他不是一个人,那么多的人为他卖命,他不能拿别人的身家性命当儿戏。他们说信不过琉音,他便只能给她下毒,他必须给所有人一条后路。

可在琉音求他饶了朝风一命,他还是毅然决绝地挥下剑去时,他就知道,无论如何,他都留不住她了。

他许了她世子给的十座城池,许了她一句归去。

却至终都没有告诉琉音,朝风说的那句冷漠的话。至少这样,在她心里还是有一段完整美好的回忆吧。

薛连衡自己也想不明白,他那么执意地、甚至不惜惹怒西楚地杀了朝风,是为了不让他们再有犯上作乱的机会,还仅仅只是在嫉妒那个人,嫉妒那个被她深爱过的人。

金晖铺地,九重宫阙威严肃穆。血泪铸就的汉白玉阶下,群臣跪地,山呼万岁。明明是一同在小小密室里高谈阔论的人们,此刻,他们的面目却远的他分辨不清容貌。

世子说的对,这孤家寡人的江山,原来委实没什么意思,都及不上她娇艳欲滴的唇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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