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似乎也能处理某种观念问题,只不过是用另一种语言而已。
音乐发展到极致时,就跟哲学论著一样含有智力探索的意味,远不止情绪的抒发和刺激那么简单。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本,著名音乐人坂本龙一就跟一些前卫思想家比如左翼学者柄谷行人非常要好,常常在一起对话。为什么不同领域的人能聊到一块儿?因为跟他们聊天时,坂本龙一发现自己在音乐领域也思考过类似的问题。音乐似乎也能处理某种观念问题,只不过是用另一种语言而已。
港台文艺青年很喜欢《音乐使人自由》这本书,但我看过之后相当失望。坂本龙一或许还算不上国际大师级人物,但他在流行音乐、电影配乐、爵士乐、实验音乐方面成就不错。像他这么有料的人,而且书名很吸引人,我以为他会谈很多关于音乐的事,结果发现只是一本流水账般的自传。
比较有趣的是,坂本龙一的成长背景让我们窥见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日本小孩如何学音乐。有一次,幼儿园放暑假,要求学生轮流把学校发的兔子带回家照料,培养对生命的责任感。新学期伊始,老师对全班同学说,照顾动物好不好玩?请大家把照顾兔子的感受编成一首歌,歌词、旋律都要自己写。坂本龙一说他写的歌词很普通,类似“兔子有双红眼睛”的句子,然后编成曲子唱出来。后来老师帮他们录成唱片,一人一份。
坂本龙一当时很震撼,第一次体验到什么是音乐。饲养小白兔固然让他印象深刻,把这件事编成歌曲的冲击更强烈。两种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现在有了关联。歌曲中的兔子与现实中咬他的手、让他清理大便的那只兔子有关系,但又截然不同。这时他就碰到一个影响他未来音乐人生的重要问题:音乐与现实感受的关联究竟是如何发生的?这正是音乐的神奇之处,可惜他谈得不多。
小学钢琴老师看出坂本龙一有音乐天赋,建议他也学作曲。他就拜在重量级的音乐老师松本民之助教授门下,每周上一次作曲课。同学多达几十人,从小学生到高中生都有。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的艺术资讯很丰富,坂本龙一迷上了约翰·凯奇、白南准等先锋艺术家的风格。玩音乐是当时中学生非常流行的活动,他也跟人家一起玩自由爵士乐。
高中第一堂现代国文课上,老师说自己的日本古典文学造诣很深,但也爱读西方哲学,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抓紧时间读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受这位老师的启发,一批学生也喜欢读胡塞尔、海德格尔、德里达的哲学著作。坂本龙一读不下去康德、黑格尔,倒是读德里达很有兴味,真是挺牛的。
当时日本中学生就在这种非常文艺的气氛下成长,虽然很反叛,但只是一种文艺上的反叛。他们看不惯很多老人家,例如对日本现代音乐界第一大师武满彻很不满。上高中时,坂本龙一跟一群朋友边喝酒边说:让我们仿效中国人民解放军的精神,一起来解放被资本主义操控的音乐!我们要用音乐为劳工服务!武满彻这家伙居然使用日本乐器,太保守了,明显是想恢复民族主义。这是右倾,来,我们去斗他!坂本龙一于是在武满彻的音乐会门外发传单,一看见他就马上跑过去问,你在作品中加入日本元素到底是什么意思?武满彻很耐心地跟他谈了30分钟,结果他很感动,被大师的人格征服了。这似乎是很多愤青的结局,说起来挺失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