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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用作证词(2)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他问道,“老板要求停车场完工,并用栅栏围起来。如果今晚浇上混凝土,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铺沥青了。”

官员叹了一口气。“开始吧。”他说。工头转过身去,朝一辆移动式吊车挥了挥手。吊车的吊臂下悬挂着一只半吨重的大铁球,现在它正慢慢向房子的侧面开过去。定位后,随着一阵轻柔的咝咝声,车身被液压脚抬了起来。铁球开始摆动,起初很慢,然后摆动的幅度加大了。人群饶有兴趣地观望着。他们已经见识过自己的房子被这样拆毁,但这种情景总是看不厌的。终于,铁球撞向烟囱附近的房子侧面,打飞了十多块砖头,在墙面上留下两条裂缝,一路向下延伸。“啊……”人群发出一阵长长的低沉感叹。对于闲得无聊的人来说,没有比搞破坏更振奋人心的事了。在第四次撞击时,楼上的两扇窗户从窗框上掉下来,落到停车场上。房子的一角与其余部分分裂开来,慢慢地转了半圈后,倒向后院。过了一会儿,结实的砖砌烟囱也被拦腰撞断,上半部分砸穿屋顶和地板,落在一楼地面上。这座旧房子已经四分五裂,人们就喜欢这样的场面。汉利警长重新坐上汽车,回到那个小饭馆。

小饭馆里比原先更温暖潮湿了。他的司机坐在吧台前,喝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汉利走进去时,司机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从凳子上滑下来。老头似乎还在角落里忙活。

“他吃完了吗?”汉利问道。

“他吃了好长时间了,长官,”司机说,“那些黄油面包下肚的速度,就好像他明天没饭吃了似的。”

汉利看到,老头又把一块黄油抹在又白又软的面包上,开始咀嚼起来。

“面包得另外加钱,”店老板说,“他已经吃了三份了。”

汉利看了看手表,现在十一点半。他叹了一口气,坐上一张凳子。

“来一杯茶。”他说。他已经通知卫生福利部门的官员三十分钟后来碰头,把老人转给市政厅去照管。然后,他就可以回办公室,去处理他的案头工作。他很欣慰这件事马上要了结了。

巴尼·凯莱赫和他的见习小记者走了进来。

“你给他买了早饭?”巴尼问道。

“我会把钱要回来的。”汉利说,虽然凯莱赫知道他是不会这样做的,“拍了几张照片了吧?”

巴尼耸了耸肩。“还可以,”他说,“鸡的那张很不错,还有烟囱倒下来的,还有他裹在毯子里被弄出来的。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我还记得一万人住在这个钻石小区的日子。那时候,他们都有工作。钱是少得可怜,但都在工作。当时,把一个地方变成贫民窟要花五十年时间;现在只要五年就够了。”

汉利哼了一声。“这是进步。”他说。

第二辆警车在门前停下来。刚才在梅奥路的一名年轻警官下了车,透过玻璃看到他的长官与记者在一起,便犹豫地停住了脚步。小记者没有注意到这些,巴尼·凯莱赫则装作没看见。汉利从高凳上滑下来,走向门口。在门外的雨中,那名警察对他说:“您最好回去一下,长官。他们……发现了一点情况。”

汉利招呼他的司机,两个人一起来到外面的人行道上。“我要回去一趟,”他说,“看住那个老头儿。”他又朝咖啡馆里看了一眼。

远处的角落里,老头已经停止了进食。他一手拿着叉子,一手拿着卷了半截香肠的一块面包,一动不动地默默盯着人行道上三个穿制服的人。

工地上,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身穿雨衣、戴着安全帽的承包队工人在房子的废墟旁边围成一圈,剩下的那名警察也与他们在一起。汉利下了车,从瓦砾堆穿行过来,走向正往下看的那一圈人。身后,还未散去的人群中传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

“一定是那老头的宝贝!”人群中一个人大声说。有人应声附和着:“他把财宝都藏在那里,怪不得死也不肯搬走呢。”

汉利走到那伙人中间,去看引起他们注意的地方。剩下的半截烟囱仍然矗立着,有五英尺高,周围是一堆瓦砾。烟囱底部,一个黑乎乎的旧壁炉依然可见。在一边,还有两三英尺的房屋外墙仍旧竖立着;内侧的墙根边上是一堆倒下的砖头,里面伸出一条干枯萎缩但依然清晰可辨的人腿,一片像是长统袜的布条还依附在膝盖下面。

“是谁发现的?”汉利问。

工头走上前来:“汤米用镐头在壁炉腔那儿干活。他清掉了几块砖,这样抡镐头更顺手些。他看到这个,就向我报告了。”

汉利一眼就找出了那名目击证人。

“那么,是在地板下面发现的吗?”汉利问道。

“不。这里整个住宅区都是建在沼泽地上面的,屋子里是水泥地。”

“那么是在哪里?”

工头弯下腰,指向壁炉的残余部分:“从客厅里看过来,壁炉好像是与墙壁齐平的,但其实不是。这壁炉原本是从房墙里突出来的,后来,有人在烟囱突出部位和房间尽头之间砌了一道简易的砖墙,一直通到天花板,形成一个十二英寸深的夹层。为了对称,壁炉的另一边也砌了一道墙,但那一边是空的。尸体就在假墙与屋墙的夹层里。为了掩饰,这个房间还重新贴过墙纸。你看,烟囱的突出部位与假墙用了同样的墙纸。”

汉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几片破碎的墙纸都带着相同的霉斑,不但依附着壁炉架上方的壁炉腔正面,也贴满了砖墙,包括掩盖了尸体的那部分。这是一种老旧的墙纸,上面印有玫瑰花蕾的图案,但在壁炉旁边,在房屋原先的墙壁上,一层年代更加久远的肮脏条纹图案墙纸也依稀可辨。

汉利站起身来。“好吧,”他说,“你们今天的工作到此结束。你最好把工人们叫下来,让他们回去。这里现在由我们接管。”工人们纷纷走出瓦砾堆。汉利转向他手下的两名警察。

“继续保留警戒线,”他说,“把这个地方封锁起来。再多叫点人来,多设几个路障。我要你们把这个地方四面都围起来,谁也不准进来。我去加派更多人手来这里,还有刑事技术人员。未经他们允许,什么也不要碰。明白吗?”

两个警察敬了礼。汉利又回到汽车里,给总部打电话。他吩咐了几件事,然后,又把电话转到刑事调查部门的技术科。技术科设在赫斯顿火车站后面一座模样刻板的维多利亚式旧兵营里。他很幸运,接电话的是刑侦队长奥基夫,他们是多年的老相识了。汉利告诉他自己的发现以及需要的帮助。

“我这就派他们过去,”奥基夫的声音在电话里噼啪作响,“你要谋杀组的人也去吗?”

汉利抽了抽鼻子:“不用了,谢谢。我认为我们分局可以应付。”

“那么,你们有疑犯了吗?”奥基夫问道。

“噢,是的,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汉利说。

他又自己开车返回那个小饭店。他从巴尼·凯莱赫身边驶过,凯莱赫正试图穿过警戒线到里面去。这一次,值勤的巡警可没这么好商量了。

在餐馆里,汉利发现司机还坐在吧台前。那老头坐在后面,已经吃完了饭,正小口喝着茶。他凝视着这位向他走来的高大警察。

“我们已经找到她了。”汉利说。他朝桌子俯下身去,说话的声音很轻,不让餐厅里的其他人听到。

“我们还是走吧,嗯?拉金先生?去局里,怎么样?我们要谈谈,行吗?”

老头一言不发地迎视着他。汉利意识到,到现在为止他还没开过口。老头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恐惧?放心?很可能是恐惧。怪不得那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害怕。

他默默地站了起来,汉利一只手坚定地挽住他的胳膊,他们一起朝警车走去。司机跟过去,坐到方向盘后面。雨已经停了,萧瑟的寒风把太妃糖纸吹得满街飞舞,就像秋天的落叶,但街上没有一棵树木。汽车驶离了街边。老头躬身坐着,默默地凝视着前方。

“回局里。”汉利说。

任何国家的谋杀案调查都不会像电视里放的那样,充满振奋和猜测。实际上,百分之九十都是单调乏味的程式和手续,还有行政工作,大量的行政工作。

大个子比尔·汉利亲眼看着老头被关进拘留所后面的一间拘禁室里。老头没有提出任何抗议,也不要求找律师。汉利还不想起诉老头,毕竟,他还能以嫌疑人的名义拘留老头至少二十四个小时。首先,他需要的是更多事实。他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打电话。

“按规章办事,小伙子,按规章办事。我们不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多年前,他的老上司曾这么告诫他。很好的忠告。由于手续不全而在法庭上败诉的案子,要多于靠聪明才智的胜诉。

汉利正式通知市验尸官办公室,报告一起死亡事件。他的电话打得正是时候,在那位资深公务员要去吃午饭前找到了人。接着他又通知位于长途汽车站后面的斯托尔大街停尸所,说下午有一具尸体需要彻底尸检。他追踪到了法医蒂姆·麦卡锡教授。教授在基尔德尔俱乐部的门厅里静静地听完电话,然后叹了一口气——菜单上美味的野鸡胸脯肉看来是吃不成了。他答应马上过来。

要组织人去找些帆布屏障,还要安排一些人带上铁锹和十字镐到梅奥路去报到。他把正在食堂吃午饭的三名刑警叫来办公室,自己准备了两份三明治和一品脱牛奶,边工作边吃了起来。

“我知道你们很忙,”他告诉他们,“我们都很忙。所以,我想把这个案子尽快了结,应该用不了多久。”

他任命首席侦缉督察为犯罪现场调查员,让他立即去梅奥路;又让两名年轻的侦缉警长分头执行任务,其中一个去详细调查那座房子。房管局局长说过,那房子归老头所有,是自由产权。市政厅地税局会有该房屋过去的交易和所有权变动的登记,详细信息在财产注册中能找到。

另一名侦缉警长干跑腿工作。他要去查访梅奥路的每一家老住户,他们现在大都被安置在政府建造的公寓大楼里。找到老邻居,打听流言蜚语,还要走访小店老板,该小区拆毁前十五年间的巡警和当地牧师——所有了解梅奥路和老头情况的人,年头越久越好。而且,汉利还强调,调查对象还包括知道已故拉金夫人的任何人。

他还派出一名穿制服的警官开车到房管局,把上午他在拆房现场看到的被房管局货车运走的所有私人物品,包括家具等,都拉回警察局的院子。

当他站起来伸懒腰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让人把老头带到审讯室去。他自己喝完牛奶后,又等了五分钟。他走进审讯室时,老头坐在桌子旁,双手抱在胸前,眼睛凝视着墙壁,一名警察站在门边。

“他说过什么没有?”汉利轻声问那个警官。

“没有,长官。什么也没说。”

汉利点点头示意他离开。

只剩下他们两人了,他在老头对面坐了下来。市政厅的记录显示,老头的名字叫赫伯特·詹姆斯·拉金。

“嗯,拉金先生,”汉利温和地说,“你觉不觉得,把情况坦白告诉我才是明智的做法?”

经验告诉他,没必要去吓唬这个老人家。在他面前的人不是黑社会的街头地痞。他曾经处理过三个杀害老婆的凶手,全都胆小而温顺。他在桌子对面显得高大而富有同情心,他们就纷纷把不堪的细节交代了出来,并很快显得如释重负。这个老头儿慢慢抬起头来看他,看了一会儿后,又低头去看桌子。汉利掏出一包烟,打开烟盒。

“抽烟吗?”他问道。老头没有动。“其实我也不抽。”汉利说,但他把敞着盒盖的香烟放在桌子上,旁边是一盒火柴。

“你本事不小,”他承认道,“在那座房子里坚持了好几个月,但迟早还是斗不过市政厅。这点你也懂的,对不对?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派法警过来,那滋味儿一定不好受。”

他等着对方发表评论,等着老头显露出任何打算交流的迹象,但没有。没关系,等待一个人开口说话时,他总是很有耐心的,而且他们迟早会说出来。说出来才会轻松,才会卸去负担。教会最清楚一个人在忏悔之后的轻松了。

“多少年了,拉金先生?多少年的担惊受怕和等待?从第一辆铲土机开到那个地方起,已经多少个月了,嗯?老兄,你肯定没少受折磨。”

老头抬起眼皮,与汉利的目光相遇,他也许在寻找着什么。一个多年自我封闭的人或许是在寻求一丝同情。汉利觉得他快要开口说话了。老头的眼光飘移过去,掠过汉利的肩头望向后墙。

“这事结束了,拉金先生。全结束了,迟早会水落石出的。我们会追溯过去那些年月,慢慢地,一点点把真相拼凑起来。你知道的,是拉金夫人,对吗?为什么呢?她有了别的男人?或者只是吵了一架,还是只是一场意外?所以你害怕了,然后你就那么干了,过上了隐士那样的生活。”

老头儿的下唇颤动了,他用舌头去舔。

有突破,汉利想,现在快了。

“你一定过得很糟糕,这么多年了,”他继续说,“孤身独居,没有以前那样的朋友,就你自己。心中老是想着她就在那里,近在咫尺,就在壁炉旁边的砖墙里面。”

老头儿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对往事的震惊?或许休克疗法会起到更好的作用。他眨了两下眼睛。我差不多要成功了,汉利想,我马上就成功了。但当老头的目光转移回来与他的目光相遇时,那双眼睛又变得空洞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汉利又耗了一个小时,但老头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随你便吧,”汉利边说边站了起来,“我会回来的,我们还得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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