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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暗许君心

一管碧竹箫被被雪白的绢巾反复擦拭着,宣亦听完烛心的推测淡淡的始终未多言,他放下绢子又着手细细的理弄着箫穗,烛心实在是没有了耐性:“公子,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宣亦收好碧箫,离开黄梨椅行至窗前负手而立,视线洒在院中的竹子上:““不是他找的我,是我找的他”

烛心一惊:“公子,我知道经商离不开朝廷的支持,可一旦卷入内廷纷争就难以抽身了”

宣亦转过视线,深深的凝望着她,眼神纷杂难以捉摸,烛心避开他的视线暗自觉得自己可笑,她能想到的他又如何想不到,宣亦年纪轻轻便可把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商人的心思比普通人要缜密百倍她黯然垂下眼帘。

“今晚跟我去梁国吧!”

宣亦突然冒出来的话让烛心有些摸不着头脑:“那我去通知栀扇她们”

“此行只有你我”看不出他又任何的异样

烛心呆愣了一下

“去收拾行李,晚些时候出发,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他的话里带着丝丝凉意

“那明早她们不见你,还不是会知道吗?”

“她们知道该怎么做,你无须担心”

烛心带着满心疑问离去,宣亦又沉思进那片竹园里:竹心,我不杀伯仁,但求伯仁不因我而死。他能否救她,就看此次梁国之行了。

明月高悬,一路马车徐行,只有宣亦烛心和一个赶车的马夫,马车里宣亦正襟而坐闭着眼睛许久不曾睁开,烛心第一次出远门——来陇西的路程她昏昏沉沉的不记得了,心中颇为兴奋,掀开帘子看了会儿月亮,记得小的时候她时常问奶奶:为什么月亮总是跟着我走呢?”奶奶总是乐呵呵的回答:“因为你长得漂亮啊”道路两旁的蒿草中星星点点的闪过微绿的弱光小小的萤火轻盈飞舞,想到儿时趣事烛心低低的笑出声来。宣亦睁开眼睛:“在笑什么?”烛心放下帘子:“我小时候住在农村,有次夜里去抓萤火虫,眼看就要追上了没留神脚下,飞身一跳直接从堰头掉了下去,被一种不知名的野草划得满身伤口,现在回想起来却只记得快乐,不记得当时的痛了”

烛心见宣亦又不说话了,问道:“公子,你们小的时候都玩儿什么?”她的笑容清朗明净,稍稍吹散了堆积在他心头的阴霾。

“那时候家中兄弟姐妹很多,父亲也不大喜欢我,记忆里没有什么快乐的事情”马车内光线昏暗,烛心看不清宣亦的神情,但想来她触及了他的伤痛不禁有些自责。

“公子,走了这么久马也乏力,休息一下吧”月色如画,许久呆在昏暗的马车内烛心想让宣亦下去透透气,暂且忘记那些不开心的。马夫在不远处的溪边饮马,

夜阑人静,烛心盘膝而坐,望着光华四溢的明月,千百年来它的美丽从不减丝毫。如果有一天来开了这里,至少可以对着月亮思念。

他在她身边席地而坐,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月亮:”月亮里有什么“

“一座桥,桥后有一尊塔”烛心笑道,“公子呢?在看什么”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她“哧”的笑出声来,他疑惑的看着她。她无法向这千年前的古人讲月亮上什么也没有,只是大大小小的环形坑,其实又何必揭穿它的本质呢,就让人们以为那飘渺的月宫有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在月桂树下遥遥望着人间,岂不更绝美。

“公子,我们去的梁国在什么地方?我还以为这里只有大洲一个国家呢”

宣亦一愣,但是烛心一脸的天真烂漫又不像是说假话,可若不是假话便是她脑子有问题,三岁孩童都知道洲、梁、姜三国鼎立,她怎么会说出这么无知的话。

“ 洲国居北,姜国在东南,西南方向是我们此次要去的梁国”宣亦猜不透她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

梁国都城—

一路风尘,倒也未见烛心有什么异常,许久未见集市一进梁国烛心东逛西逛小女儿情态尽露无遗。跟在宣亦身边久了,两人再不像主仆更多的像是兄妹。被束缚了这么久烛心似乎又做回了现代人,古人那一套繁文缛节都被抛到了脑后。

虽依旧称呼宣亦公子,却没有了先前的怯怯恭敬,如同在叫一个邻家哥哥的名字。

逛了半天,两人在客栈叫了些饭菜,边吃边聊。宣亦愈加觉得眼前这女子是越来越陌生,出来月余一切似乎跟他的推测背道而驰,且越是远离洲国这女子的心性越是变得洒脱不羁,谈天说地毫无拘束之感,他原以为冠绾就是这天下最疯癫的人了,可现在看来冠绾不过烛心的十分之一,这还是那个在南宫府怯怯的祈求他的女子吗?她似乎更像一只被厚茧束缚了很久的蛹,终于咬破了蚕丝破茧成蝶。

宣亦问道:“烛心,你觉得梁国如何?”

烛心并未停下手中的筷子:“很好啊!民风淳朴,百姓安乐,梁国的皇帝一定是个好皇帝,如果能见一面才算不虚此行,不过”烛心指指身后,“就是有些个爱吹牛皮的人”

身后一桌,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李公子,听闻您遍游大江南北,还曾游历到地的尽头

“给我们讲讲这地的尽头是什么样子吧”

“对啊,李公子讲讲吧”

这位李公子清清嗓子得意洋洋道:“这地的尽头嘛,首先当然是一棵巨大的擎天柱,这柱子通体金碧辉煌,柱边是云雾缭绕……”

“哈哈哈”烛心捂着肚子大笑起来

这店里本是静悄悄的都在侧耳倾听李公子讲擎天柱,烛心这一笑惹怒了李公子。

“你笑什么?”李公子拍案而起

“烛心回过身,憋住笑:“我想问李公子是不是还在柱子上刻上了到此一游,然后在柱子下撒了一泡尿留作纪念?”

周围的人皆是一笑而散,李公子气急拿起酒杯直冲烛心的面门扔了过来,酒杯还未到烛心眼前已被宣亦打落在地上。

李公子看到一旁气定神闲慢慢品茶的白衣男子,自知不能吃眼前亏,恨恨留下一句:有胆别走。

店家老板慌张道:“你们何苦惹这个小霸王,他的姐姐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妃子,你们闯祸了”

烛心一听,真是惹了个大户:“公子,我好像闯祸了”

宣亦慢悠悠的倒了杯茶:“现在慌了?”

看到宣亦不慌不忙,烛心的悬着的心静了下来:“我不慌,我知道什么也难不住公子”

宣亦一笑:“但是如果我不管呢?”

“嗯?”烛心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宣亦笑得诡异,但是却让人觉得是发自心里的笑,再不是人前那种伪装的标志:“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在说假话?”

“当然是假话了,天地宽广是没有尽头的”

“既然有天圆地方之说,那这地便是有边界的”

“什么天圆地方啊,地是圆的,绕上一圈还是会回到原点”

“如果地是圆的那人岂不是会掉下去?”

二人争辩了半天,烛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地球引力,她现在和懊恼自己不该心直口快,把这些千百年后的事情搬到这里。

宣亦看着烛心抓耳挠腮的样子:“也许天地真的是圆的,可是既然人们都在听假话,你又何必一定要说出实情呢?”

原来这才是宣亦想说的。

“离开这么多年,这个李解还是那么跋扈”宣亦无奈的摇了摇头

烛心纳闷,宣亦解释道:“他的姐姐现在是绣妃了,小时候我待她如亲妹,这次回来本不想叨扰故人,只是现在你得罪了国舅爷我是躲也躲不掉了,你现在跟在南宫府时是大不一样了”

烛心俏皮一笑:“其实这才是我的本来面目,从前若不装的楚楚可怜公子不见得会救我”

话语直白,丝毫不掩饰从前的伪装,宣亦这许久以来的心事终于可以放下了。一餐饭还未吃完,客栈门外已被一队陌生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店内的客人一看情形不对,纷纷结账走人,店家老板止不住的叹气:这两孩子命不久矣!只见为首的男子对着宣亦恭敬一揖,退到一旁,并未说话。烛心察觉到来人虽然都穿着寻常百姓衣服可处处却透着官兵的威严,但见宣亦只是缓缓放下茶杯:“茶还未喝完,这”请柬”来的倒是来的快”

“宣公子只管慢慢品,我们在旁侯着便是”为首的男子倒是极为恭敬

“烛心,你不是很想见梁国的皇帝的吗?”宣亦离开座位,看着一旁发愣的烛心,“走吧!”

两人上了备好的轿撵,宣亦一路闭目养神,烛心忍不住问:“公子,我们真的要去见皇帝?”

“怎么?害怕了?”

“我才不怕呢”烛心嘟囔着,“我见过的皇帝多的去了”一路过来,宣亦早已习惯了烛心胡言乱语,烛心嘴上说着满不在乎,心里却急切的想看看真正的皇帝是不是在电视里的样子。

国舅府——

这府邸建的声势浩大,足足占了大半条街府内更是亭台水榭景色宜人,远远的望见花团锦簇中华服公子身边依傍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烛心看向宣亦他的神情怡然自得仿佛是来串亲戚,这女子是绣妃那他身边的华服公子?——皇帝?接待客人不再厅堂到是在花园,皇帝身边未有侍从就连刚刚领路的男子也不知去向。刚下小桥,绣妃竟然急步小跑了过来,全然没有一点已为人妇的矜持,只是紧紧抓住宣亦的衣袖,似喜含悲泪光点点:“亦哥哥,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烛心看她也不过十四五的年纪,但在古代却是到做母后的年纪了。自己这个年纪也算是大龄剩女了,正为自己可悲。又听到宣亦安慰绣妃:“绣儿长大了,还这么爱哭”

不远处的华服男子徐步走来,很自然的揽过绣妃:“太医的叮嘱又忘了?你现在有孕在身,最忌悲伤”眼神脉脉含情的望着绣妃,实则话里却又带话

绣妃羞赧的低下头,一手覆上小腹。宣亦温和的说:“今后更要爱惜自己才是,我可是等着侄儿喊舅舅呢”

宣亦复又对那男子说:“一别数年,你我身份却恍若轮回,现在我该称你栾华还是?”语气中暗含讥讽

栾华泰然道:“大哥还像从前那样称我三弟最好”两人四目相对却暗觉惊涛骇浪

绣妃抬起头:“亦哥哥,不管这些年你到哪去了,既然回来了就别走了,我们还可以像小的时候一样”

绣妃说的情真意切,身旁的两个男子虽是笑颜相对,烛心却能感觉到个个笑里藏针。烛心正看的出神,宣亦突然握住了她的左手:“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已和你嫂子约定要遍游秀丽名川”宣亦转头眼中满是柔情,烛心反映倒是机敏满面娇羞:“这是我此生最大的心愿”

绣妃一扫那两只交合在一起的手,神情略显尴尬:“这样啊!那..竹心姐姐?”她似乎还不知道南宫竹心病逝的消息。宣亦面上含笑手却在微颤,烛心反手握住他灿然一笑。

绣妃身边的皇帝柔声道:“哥哥和嫂嫂自有他们的生活,我们莫做强求才是”

绣妃这才细细打量起烛心:这女子眼见着皇帝和妃嫔,却无半丝慌乱竟然跟着宣亦一起像是在道着家长里短一般,全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样的女子当真是配的起亦哥哥,可是竹心姐姐呢?亦哥哥这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心性断然不会多娶,难道竹心姐姐嫁了他人?她心中疑问虽多,但见哥哥与这女子恩爱如多,她本不愿多问,只听到宣亦柔声叫那女子竹心,面上不由一惊。烛心知道她在惊讶什么,解释道:“是火字烛”

绣妃终是没忍住:“那竹心姐姐?我是说心姐姐?她现在好吗”

宣亦心中一恸,抑住悲戚:“六年前病逝在州国国都——龙城”

绣妃一听红了眼圈,刚想细问姐姐得的什么病,栾华嗔怪:“要伤心也等孩子出生后再伤心,再说今日与兄长重逢本是喜事,你这一哭不是惹的兄长更伤心吗?”

两人言语间恩爱尽透,宣亦握着烛心的手愈加用力,如果当年他们成亲,他和竹心的孩子应该已会叫爹爹了。烛心忍住痛,娇嗔道:“亦,如今天气凉了正好回去做冰糖葫芦,我们早些回家吧!”

宣亦与烛心四目交融,这其中的感激与心酸她皆懂。

绣妃好奇:“什么是冰糖葫芦?”

烛心羞怯道:“夫妻间的囫囵话,不足于外人道也”就是要故意给他们难堪,明知道公子失了妻子,这般恩爱秀给哪个看。

一句外人窘的绣妃有些不知所措,栾华扫过烛心微带怒气,即便这女子真是宣亦的妻子,也太放肆了些,本想放他们走,但现在想先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栾华敛过怒气笑道:“听着该是一种小吃,绣儿这些天正想吃酸,不如哥哥嫂嫂多住些时日,让我们这等俗人也一饱口福”

这话说的最平常不过,宣亦却明显有些招架不住,他这分明是想囚禁他们。烛心所幸装的无知,不开心的说:“我这辈子只做给我夫君一人吃,皇帝也好乞丐也罢,谁也逆不了我的心思”

栾华被逼的几欲抓狂,这女子当真不知道他的身份吗?就算宣亦什么也没跟她说,但他方才那句太医她是当耳旁风了吗?竟然把皇帝和乞丐归为一类。

绣妃也在一旁暗暗心惊,无论以前众人什么身份,可现在做皇帝的是栾华,这嫂嫂也有点太憨傻了些,即便是不愿意也不该把话说的如此直白。

三人缄默间,宣亦道:“一向被我娇宠惯了,你嫂嫂又是个不拘小节心直口快的人,你们莫要多心,这次回来也是恰好路过,顺道探望故人,我和你嫂嫂还有想去的名川大山要游,今后有时间再来看你们”

绣妃听着宣亦也有要走的意思,不禁有些着急:“亦哥哥,我们刚见面你就要走,多陪我些时日吧”说完求救似得看向栾华

栾华并未顺着绣妃的话,而是问烛心:“想必这些年嫂嫂跟着大哥去了不少地方吧!何不给我们这些终日困在青砖琉璃瓦中的人讲讲”凭着这些年探子的回禀,宣亦身边根本没有这个人,而宣亦经商倒是去过不少地方,看她怎么回答。

宣亦心中一紧,这分明是有意为难烛心,刚要替烛心辩解,不想烛心反笑道:“那你是想听中原江南烟雨的浩渺还是夷州百姓的富庶亦或是丝绸之路上的大秦、波斯奇闻轶事又或者是玉门、古阳戈壁的壮美辽阔,这些年跟着夫君游历的地方太多了你想要我从哪讲起,我倒是乐的把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讲给别人听,只怕讲上三个月都讲不完,但我们已经决定要去看陇西的风漠,不想在这里多做停留了”烛心所幸就装的娇蛮不给他们丁点面子

绣妃看着烛心似有怒气亦哥哥却又由着他的小妻子胡来,觉得再做勉强只会伤了与嫂嫂的和气,只得依依不舍道:“亦哥哥,嫂嫂,你们以后一定要再回来看我”

宣亦爱怜:“一定”

绣妃本要亲自送他们,奈何栾华一副生怕她受一丁点碰撞的样子,烛心觉得好笑:这么宝贝干脆造个金丝笼养起来算了。

一路送至城外,这个栾华似没有一点要离去的意思,烛心有些沉不住气了,掀起帘子怒看这马上的栾华:“你是要我们出了梁国边界才放心吗?”栾华身边的侍卫见着女子这么无理的质问皇上,皆是一副拔刀相向的表情。

栾华笑道:“我还当嫂嫂真不知我的身份呢?”边说边勒住缰绳,“大哥,就送到这里了,愿你和嫂嫂真的只是游览名川”

马车内一路缄默的人突然冷冰冰的回道:“杀妻之仇,定当报之”

“不想多做解释,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要动手我随时奉陪”栾华似有愧疚,说罢调转马头策马离去

烛心远远的望着直到一队人只剩下飞扬的尘土才回到马车内,她有一肚子的好奇想要问,却惊看到宣亦发红的眼眶,仇人就在眼前他却无可奈何。两人就这样静默的坐在马车内他不说话,她不敢相问。直至夕阳西下,烛心有些坐立不安扭捏着身子暗怪自己不该喝太多水,宣亦扫过帘外隐隐看见有几乎错落有致的人家,旷野间炊烟袅袅安静祥和,道:“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马车外一声应承,停在了一户人家院外车夫下车安排好后,院子里的主人拉着孩子迎了出来,烛心跳下马车与主人寒暄:“大哥、大嫂,谢谢你们肯让我们留宿”

男女主人相视一笑:“姑娘不嫌我们乡野茅屋简陋就好”再看向马车只见一身白衣胜雪得翩翩公子在夕阳的余晖中负手而立,一瞬间众人皆是呆怔真是神仙下凡了么?否则世人哪有这般纤尘不染的光华,烛心却在光流婉转间喜哀瞬息变幻,跟他月余只觉得可彼此称得上是朋友了,不想却依然隔着天地凡尘,敛去失落跟主人笑道:“这是我家公子”

主人回过神来把客人让进屋内,女主人忙前忙后的烧水煮茶男主人灿灿的立在屋门边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童睁着乌溜溜的眼睛躲在父亲身后不时偷看,烛心冲孩童招招手那孩子却不敢过去,烛心拿出手绢塞进手心合十吹了口气撑开手,手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孩童好奇的走过来抓着烛心的手左看右看,烛心又把手合住示意他吹口气,那孩子鼓起腮帮认认真真的吹了口气烛心再摊开手一颗红红的山楂骨碌碌的在手心打转,孩子更是瞪着大眼惊奇不已烛心把山楂递给孩子爱怜的摸摸他的头发,笑嘻嘻的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只顾啃山楂果,孩子的父亲道:“叫毛豆儿,我和他娘不识字也不知给孩子起个什么学名好”

宣亦笑看着烛心跟这一家人谈着家长里短,晚霞将落尽他模模糊糊的有些梦中飘荡的感觉一瞬间好像他和妻子日落归家,妻子在逗弄小儿他在一旁乐得津津有味,正在朦胧间女主人端着茶水走了进来:“看姑娘像是有学问的人,不知可否给小儿起个名子”

烛心接过茶水:“我算什么有学问的人,我家公子才真是有学问呢”说着看向正在出神的公子,“公子,你给毛豆儿起了名字吧!”

宣亦收回神思,不知道烛心在说什么,主人家看到宣亦一脸迷茫的神情,以为这白衣公子不愿意呢,急忙道:“没关系,公子喝茶,这孩子长大又不当官用不着好名字”

宣亦温和的说:“我是在思忖什么字最好,敢问府上贵姓”

女主人急忙道:“姓王”

宣亦略一沉思:“王烨可好?取其光耀之意”

主人喜滋滋的道:“公子说好那一定就好”烛心料得他们不知道这字该怎么写,便捡了树枝拉着毛豆儿的手一笔一划的在院子里写他的名字。宣亦黯然神伤,这是他们许久向往的生活,只是苍茫人间再不见那女子灿靥如花的笑颜,他这一世只盼着早日离去,不想让她在奈何桥边望断天涯路。

夜里,烛心和女主人带着毛豆儿睡一间屋子,男主人和车夫睡一间屋子,独独让出最好的屋子给宣亦独住,足见主人家对宣亦的理待。毛豆睡在他娘和烛心中间,似是做了什么梦挥舞着小拳头,一拳不偏不倚的打在烛心下巴,烛心惊醒揉揉略痛的下巴,再看看身旁吧唧嘴的垂髫小儿刮刮他的小鼻子看着他可爱的模样睡意淡了许多,院子里突然有人叹气夜阑人静尤为听的清晰,烛心披上衣服小心翼翼的下床,悄悄抽开户枢院中人听见门响侧过身正撞见烛心黑漆漆的眸子,两人相视一笑。

“衣服也不穿好,仔细着凉”宣亦把披风脱下裹住烛心单薄的身躯,烛心也不退让裹好披风,“怎么不睡觉”

“公子要是再唉声叹气的全家人都要被你吵醒了”烛心轻笑

“是我不好”宣亦自责

烛心歪着头盯着宣亦眼睛不眨一下,宣亦躲开他的视线在她的额头轻弹一记:“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烛心轻声道:“公子,我们去看日出吧”

“你不困?”

“都被公子吵醒了,困劲儿也过去了”烛心有意责怪

眼前的女子巧笑倩兮,宣亦无奈:“走吧,可不许喊累“

二人一前一后顺着山间小路沿山溪而上,遇到崎岖难走的路宣亦伸手拉她一把,来来回回两人的手一路再未分开,烛心本就没有呆板的男女有别的思想,而宣亦更像是无心而为之。梁国国土平原为主,都城一带山势平缓,行至山尖天际依旧是繁星密布。

宣亦很自然的松开手,笑道:“这山不高想不到山顶竟也开阔辽远,只不过现在只能先赏星辰了”山上的星子远比山下的要清晰,似有手可摘星辰的境界

烛心做个噤声的手势:“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说罢两人相笑,颇有默契的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坐下,烛心顺势扳下宣亦的肩膀两人仰天而卧烛心目不转睛的盯着银河:“躺着看才有趣儿,地为床,天为被,星辰为媒,草木为伴,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她说的坦坦荡荡,他也抛开这世间的纠结顾虑仰天长卧。两人静默良久,都不说话清风徐过草木皆香,烛心忽然间又想起方才自己得意忘形间说的浑话“地为床,天为被,星辰为媒,草木为伴”,这岂不是在说他们同床共衾星辰是媒人草木为宾客,烛心的脸瞬间像煮开的水烫的无从下手又偷偷扫过宣亦,他枕着手臂对着星空神思应该是没有察觉,烛心所幸闭了眼睛不再多想,可越是不让自己多想越是想得远,从并不美丽的相识到陇西古城再到上山时他温暖的手,一丝笑含在嘴角慢慢的沉醉在一片温暖中。

身边的人睡得香甜,宣亦替她盖好披风:我希望你不是,心里总在希望你不是。他的眸中瞬息变幻,似有无奈似有怜惜。

“啧,司机开快点上班要迟到了”烛心半睡半醒见听到自己的话,浑身打了个冷战彻底清醒

“做噩梦了?”宣亦停下脚步

烛心擦擦口水,不是在山顶而是宣亦背着她在下山,烛心急忙跳到地上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儿,宣亦当她是不好意思正要安慰,谁知她突然冒出一句:“为什么不看日出?”

宣亦想起在山顶红日破云而出,自己叫了烛心几遍她卷着披风蒙住头睡得昏天地暗,烛心看着宣亦似笑非笑的神情顿觉尴尬:“我睡着了?”

宣亦忍住笑捧起溪水洗把脸:“王大哥一家恐怕正着急寻我们呢”

待回到王家,主人家倒是没有太过慌张,倒是随行的车夫吓得面色惨白,一见他们的身影一溜小跑迎了过来低声道:“公子去哪了,吓的奴才差点通知赤火营”

王大嫂笑道:“我都说不用担心了,在我们梁国还能把人丢了不成”

车夫嘟囔:“正因为是梁国才让人后怕”

烛心只当没听到:“大嫂,我跟公子去看日出了,看你睡的香就没告诉你”

王大嫂笑得暧昧:“我明白,明白,进屋吃饭吧”

粗茶淡饭众人却吃得惬意,谈笑间烛心道:“大嫂,难道没想过有一天复兴故国吗”

王大嫂神色一敛:“姑娘,这话可说不得,这可是谋逆大罪”

“难道梁国遗民不怀念前朝皇帝吗?”烛心问道

“有什么好怀念的,当今陛下爱民如子,百姓安居乐业,这谁坐天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草芥贱民但求安稳”王大嫂说的心直口快

老实巴交的王大哥低声道:“这话别乱说,小心招来祸端”

烛心扫过宣亦,他神情漠然好似没听到。饭毕,惜别王家马车又吱吱呀呀的上路了,这一路烛心听了不少前朝今朝的往事,大约知晓当今皇帝栾华本是丞相之子,前朝皇帝醉心诗画少理朝政才被丞相夺了皇位。联想到这些日子经历的种种烛心笃定宣亦跟前朝皇室关系密切但是她还是弄不明白这次来梁国的目的,照理说宣亦一行人应该是离梁国越远越好,怎么反倒自投罗网。

思忖良久烛心还是开口:“公子”

宣亦道:“知道你想问什么,你猜的不错我确是前朝皇室中人父皇子嗣众多我排行十七,如今兄弟姐妹二十三人独剩我一个,很多事情非我所愿,却无奈被逼的去承担”

烛心哑然,不过朝代更替流血牺牲是必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所有的迷雾豁然开朗,她心中一惊,公子和州国的陇西王还有一直活跃在身边不像家仆的家仆,他们是想——复国,烛心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陷入这个泥潭抽身难也!

见烛心垂着眼帘不说话,宣亦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烛心摇头复又点头,但面色依旧坦然,宣亦思虑:若说她不是早知道这些至少该显得惊讶万分才是,除非这些她本就知晓。宣亦眼中凶光一闪而过,一切回到陇西再做分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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