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今日所用全部蔷薇,皆出自南海园圃,并未浪费民间物力。”崔氏介绍道。
“虽说花朵是皇家园圃所产,百花也皆无全盛日。只是朕每每感念于物力维艰,今日如此,难不保日后民间富商巨贾、达官贵人争相仿效,徒掷物力。”我用并不严厉的语气,慢慢道。身边围着几个常见的内人内臣,都像是十分受教的样子,诲然听着。
却不知自何处,公服加身的宋顾庭拱手致礼,道:“万岁,臣有言。”
我微笑,抬起手道:“宋相公请讲。”
此时我已升座,诸客咸至。只是未有内臣唱班,故而还有不少人四下交谈,宋顾庭本来吐字洪畅,他一开口,四下慢慢安静了下来。
“万岁,臣倒以为,作蔷薇花圃一事虽系豪奢之举,但却未为不可。”宋顾庭朗声道。
我一笑,道:“宋相公历来尚俭清淡,今日却作此声,令朕有些不解。”
钱之孝正襟危坐,对自己女婿的做法并未加丝毫表示。于是,众人都是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花圃虽贵,若是达官贵人之家,小心打理,一年数次足可维持。万岁所忧,是民间百姓见种花得利,弃本逐末,盲目改种。其最坏之打算,莫过于遭逢荒年。可是,种花虽可得利,能负担花圃之奢的人家又有几何?百姓虽盲目,却并不蠢笨。何况,自古只闻因天灾、懒惰而挨饿受冻之人,却不闻因勤劳善作而贫。今日所言,万岁与诸公听来,或有嫌臣下狂妄妖异之见,然若细思,虽悖于常理,民生,委实如此。”
“万岁!……”郑澜。
我摆了摆手,道:“今日是朕女羲和生日之宴,诸位爱卿就不要争列了吧。”
郑澜敛衽致礼,道:“万岁,臣并非要与宋相公争列。今日大殿下周岁之喜,臣以为鲜花可陈安宁和乐,最为合适。何况天家气象,怎是一般寻常人家可以仿效之举。万岁不必忧心。”
我叹了口气,一笑:“两位先生如此,倒是令朕想起,从前天王在时,也说过一番类似的言谈。”我顿了顿,席间寂静无声。“他说,江南百姓生活豪奢,食不可无鱼肉,衣不外绫罗黼绣。虽是所谓‘舍本逐末’,而天下皆仰东南之富。而关中有些地方,百姓世代勤恳,却常常难以为继,赖于朝廷赈济。细想来,也确实。历年灾荒,受难的多是最勤恳的百姓。哪怕国库积粮如海,都是如此。”
我说完,还是一片寂静,难免一叹。我想,此时众人心里应当都有些疑惑和惶恐。我以如此寻常的语气,说起房选,一点儿也不避忌讳。
先前,臣下见房氏事败,皇帝虽不为厉法处置,当时对立于房选的大臣也多有怨愤。却未料,时隔一年,皇帝已经重新提及房选。一时都无法揣度明白,到底是圣意难测。
“诸位请坐,开宴吧。”我道。算是结束了这漫长的沉寂,这时候大臣中才有人言语笑晏起来。
三敬方过,赐宴才算是刚刚开始。羲和被徐澄抱着穿梭于宴会之中,怀梁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
“万岁,您真是有福气……”舅母还没有说完,一道人影便倏地窜到了我身边。我一惊,耳边一热,陆云修的声音道:“我要羲和去景仁宫,现在。”
我猛然一侧身,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陆云修目光炯炯,脸上有些焦急地样子。我蹙眉,“现在?”
“就是现在。”陆云修重复道。
我扶着御案站起来,身形略晃,“房选?”
陆云修垂下头,道:“万岁,容我日后向你解释。现在,我必须要带羲和去景仁宫,只有她可以救房选。你既然现在还未作出选择,我不能让你们日后悔之莫及。”
我抓住陆云修的手腕,此时大臣们大多注意到了御桌上的变故,都停下来看着我们二人。
“朕可以让你此时带走羲和。但是,云修,你要向朕保证,今日之后对房选之事再无掩藏。关于他的所有事情,你都必须原原本本地告诉朕。”
“好。”下一瞬,陆云修飞略下御台,他略过徐澄身边,取了没有怀梁的那一面,身形如魅,徐澄什么也没有抓住。羲和已经在云修手中。
红衣的女孩儿,和一身道衣的陆云修,很快消失在宫灯阑珊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宴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