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徐澄一席话说来,面上表情毫无松动,他怒发冲冠,我却平静地反常。最后才静静咳了半声,道:“那你说,朕应当如何处置房选呢?”
徐澄并未犹疑,“当然是先黜王位,废为庶人。”
我笑笑,寒声道:“朕的男人,到死都应该是王。”
言罢,我垂眸望着徐澄,他愣住了,眼睛睁得很大。我感受到原扶着我手臂的怀梁手掌一颤,但是他很快稳住了。我的目光在他脸上擦过,原本一直安静垂落的眼眸,泛起了闪动的光澜。
“万岁……”徐澄突然唤我,我松开怀梁的手,俯身扶他起身。徐澄显然仍有些恍惚,被我毫无知觉地扶起来,才道:“万岁,你真的要?……”
我目光平静,没有说话。徐澄这才急了,道:“难道真的就没有余地了?殿下是你腹中孩子的父亲啊。”
我微微抬起眼,笑了一声:“你方才还跪在地上,苦劝我处置房选。”
“可是,可是臣……万岁的意思,不就是要赐死吗?可是,可是殿下那样的人……臣想不到,如果这世上没有了房始政,大概会有多少人心死。便是万岁自己,如今舍得,以后能不能舍得?臣是说过,只要万岁想,能给万岁找一个一模一样的房选,可是万岁知道,即便有殿下的姿容,谁能有他的气度风华呢?臣说要万岁处置殿下,不过是希望万岁废他王位,把他圈禁起来,顺便好好修理一下房氏一族,却不曾想过要他性命啊!”
我摇了摇头,道:“朕同你是,一向是说实话。其实朕这几日也在反复思索此事,没有作出决定。当然,作为坐在奉天门上的人,最正确的选择,是让他体面地了断。”
徐澄摇头,他很着急的样子,“可是,你不仅仅是天下人的万岁,也是你自己啊,你是棠棠。你那么喜欢房选,你怎么会舍得呢?你是个重感情的人,就是你房里的一个宦官,你也扔不下,别说是你一向喜欢的房选了……你是皇帝,但你不为自己想想吗?”
我笑着抬起手,为他整了整交领,目光却不甚自然地落向别处,“我就是为自己想,才会如此逡巡,我作为一个皇帝,做的还不够好……我会思考,会犹疑,也会有自己的感情,也会囿于私情。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我真的能够从****中出离,我可以杀掉房选。但是,孩子出生之后,他又会怎么想自己的父母呢?他的父亲为了皇位和天下囚禁怀有身孕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在夺得胜利之后,赐死自己的父亲。如果我是那样的孩子,拥有那样的父母和家庭,我想,恐怕一辈子也不能拥有真正的感情,也不会相信爱。既然不相信爱,又怎么会有责任感,去负担这广袤的天下呢?为人君者,不仅仅要有机关算尽的帝王心术,也要有胸怀天下的悲悯之情。就是为了这个,我也不能囿于死的刑罚。可若不处置房选,不处置房家,不用等到我腹中孩子出世,我就无面目对天下人。即便我做的再好,我是一个女人,只要在丈夫和孩子的事情上踏错一步,就会被朝臣肆意指摘,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你也看到了……我看似强大、威势,其实我仍然在被朝臣胁迫。作为一个女人,我做皇帝,我没有孩子,孩子没有父亲,我留不住人心。”
徐澄握住我的手,似乎是用力捏了捏,他长长的睫毛掩住波光,道:“棠棠,你……”他近乎无语凝噎。
我笑得风淡云轻,回身将手放在怀梁臂上,背对徐澄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你只消对朝臣们说,房氏之事,朕一定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