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恩看似无奈,这才受了,跪在地上谢恩。
他再次抬起身来时,已是帝国第三位司礼监掌印。司礼监被称为宫中内阁,离皇帝最近的衙门,而司礼监掌印则被称为“内相”,内臣宰执是也。司礼监不仅是内臣二十四衙门之首,更掌握着宫中机要政务的处理权。例如怀恩早就掌有批红之权,他和房选不同的是,房选可以直接在票拟上写上自己的处理意见,返回内阁后再由内阁重新票拟,然后颁御。而怀恩的权利,包括了奏折分类,拟写奏疏提纲,以及在内阁票拟的处理意见上画圈,只是不能参与自己的意见。除此之外,司礼监还统辖了厂卫特务机构,顺位第一的秉笔太监照例是统辖东厂,而东厂主要管理的是锦衣卫。
这也是为何当年李延吉可以权倾天下的原因。便是我的老师钱之孝见到他,也要颔首为礼,称一声“内相好。”
然而如今,坐上这个位置的是仅仅而立之年的郑怀恩。而李延吉出事之后,他实际已经享有司礼监第一人的权利,对于掌印的名分自然有所犹豫。方才他若不辞,我也并未有犹疑。然而他却出言相辞,说明对其间关窍通透,这便更让我放心。
接着我又转向怀梁:“怀梁,你从南京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怀梁听见垂询,想要站起来回答,却被房选抬手做了一个压住的姿势,告诉他坐下回话即可。
于是怀梁道:“谢万岁垂询,臣从小在京城长大,自然适应京城水土一些,因此并无不适应。”
我颔首,怀梁恭谨地垂着眼睛,睫毛很是密实,从前还会微微地颤动,然而如今见他,不光眼眸之中古井无波,现在更是连极细小的波动也看不见了。这一趟南北折腾,他成长不少,真正像一个年届而立之人了。然而却也是可悲之事,我身边或者又失去一个内心纯净之人。即使他对我的心并未改变。
“如此甚好。前些时候,始政让你在前殿待诏,你差事当得也不错。”他谢了,便垂眸不答。“其实朕也知道,这次回来你是委屈了,从前和李先生一样,现在竟还不如阮直他们了。有人给你脸色看,朕也知道……”
然而我却并未说完,怀梁便答道:“宫中内臣、内人皆和顺相处,并无不妥,万岁切勿听信旁言。”
我抬眼一望房选,他也正在看我,眼中浩瀚如海。
“过往的事,朕便不提了。你既在养心殿待诏,又是都知监掌印,不如在司礼监领一个秉笔的位份。以后怀恩也忙了,你正好帮帮他。这便是朕的意思。”
怀恩微微一颤,却被我捕捉到了,一向心思沉稳惯会谄媚讨好的他竟极不合规矩地抬起眼望了我一下,虽极快地垂下眼睛,然而这一望却让我看出许多早已知道的东西。
怀梁撩起圆领袍下摆,跪谢叩首,道:“谢万岁隆恩。”
他竟然毫无推辞。
我叹了口气,便挥手道:“朕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待诸人尽退,房选依旧端然坐着,目光平视着前方,仿佛在凝思些什么。我叫了他一声,他回神微笑,问我:“何事?”
我托着腮看他,“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他摆首而笑,撩摆站起来,道:“我在想方才吴先生的表现,江南一行,他改变甚大。”
我颔首,仿佛不经意道:“也是应该的,不能总让我护着呀。”
房选回首,手里已多了一个檀香柄如意,一头在掌心慢慢拍打着,沉首缓步走过来,道:“可若吴先生不愿意入司礼监,这宫中论资历,便再无能够制衡郑先生的人。不仅仅是为自己,你的想法,他也是懂得的。”
我垂下眼睛,“自然,他一直是向着我的。”
房选没有再多说,俯下头向我笑道:“方才不是说乏了,趁这会子没事,去歪一会儿可好?”
我听了便笑,张开手,说好。
房选把如意塞在我怀里,俯身将我横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