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我说完,原来一直半低着头的怀梁忽然抬手,扬起声音打断我:“万岁,请慎言!”
我却没有放开他,一手仍然按在他伸出的手臂上,一手轻轻从他的脖颈向上抚摸。怀梁没有改变自己原来的姿势,只是将面庞扬起,然后轻轻地喘息起来。他的变化忽然引起我一阵愉悦,化指成蝶,翩跹到他耳后。他的胸膛更加剧烈地起伏起来。
我一阵轻笑。
正当我得意的时候,忽然足下一空,整个人被他横抱起来。我靠在他身上,轻而快地说:“怀梁,你若再入中官,当真要这样服侍我?”
怀梁抱着我直接绕过插屏,将我稳稳地放在明窗下的坐炕上。空气里充溢着甜腻的瓜果香气。
他俯身跪在我脚下,叩首道:“臣僭越,万岁好好休息吧。”
我脸色一变,忿忿然跺脚,然而我身在炕上,这个动作就变成了绣鞋向外踢去。忽然一阵阻塞,他手指修长,双手交握,将我的足尖稳稳地握在掌心。我愣住,虽然我知道养心殿内外都铺着地毯,我的弓鞋也是新的,很干净,但是……怀梁不动声色地将我的脚慢慢垂放至原来的地方,低声道:“万岁想要教训臣,让别人动手便可,切不可如此不注意,若是动了胎气,臣虽万死不足以。”
我猛然摆首,解释道:“怀梁,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却不再听,径自叩首跪安,道:“万岁,臣告退。”
说罢起身却行而退,插屏地座边,怀梁粉靴方退,我手里盅子就砸了出去。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都是近日才换过的,那盅子滚在地上却不曾碎,倒吓了来人一条,我抬头一眼,正色道:“阿姆来了。”
韦夫人施然蹲下,捡起地上盅子,也不顾地上茶水四溢,只将盅子稳稳放在我手边。我的手抖了抖,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她温柔地笑,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立刻安静下来。
“万岁,这两日下了大雪,妾忽然想起万岁登基前那日,您在乾元门上极目远眺的场景。当时万岁神态,恰如先帝少年时。”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那日在城门上所见到的壮阔景象来。天地一色,寰宇廓然。
也想起我年少时的梦想,父亲给予我的重任。
韦夫人还是那样安静而温柔的笑容,然而浅淡的目光之中,却将所有言尽。我近来因为身体的变化,心绪不稳,难免殃及旁人。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就是因为这样,我更加不能牵动悲喜。而且近来,我太过囿于那些小爱之中了,反而淡却了当日的理想。此时心境,比起当日在城楼上所见的壮丽景象,实在太过于渺小。韦夫人就是这样温柔地提醒我,提醒我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
见我已经安静下来,韦夫人重又斟了一杯淡茶,放在我手边,我捧起来轻啜了一口。
韦尚宫道:“转眼便是年关了,万岁若是心里闷,自然可以外头去看看。您身子也过三个月了,常出去走走,没有什么不好的。左不过底下人仔细些罢了。”
我颔首,叹了口气,道:“转眼又是年关了。”
韦夫人笑笑,道:“明年就是昭和三年,万岁将二十岁了。”
我抿了抿唇,这个年纪,在贵族女子中并不算大,但总觉得自己好像经历过许多事。父母早逝,我过早地明白一些事情,也过早地失去许多东西。时至今日,遗憾是在所难免的。
“正旦虽然是父皇忌日,前日礼部奏议贺仪如礼,民间也不设禁制。既然如此,宫中赏赐、加餐也当如旧年,不过不得大肆庆祝,燃放爆竹等。”
“是,还是万岁想的妥当。”韦尚宫应道。
末了,她扶着我走到殿外,下过雪的天空煞白如纸。
朱墙琉璃瓦,寒凉而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