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古井无波。若单看面容,还只是谦卑恭谨之态,带着自制的疏离。然而他的眼睛里,却泛出一种无声的知觉,哀莫大于心死。
哀莫大于心死。
我阖上双目,再也忍不住,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的脖颈。怀梁一个踉跄,向屋内一退,我们本来在门口,如今完全退到屋子里去了。幸好他保持着过去的警觉,还知道带上门。
门嘭地一声被阖上,接着,他扳着我的腰想将我推开,然而我却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
“万岁,你这是做什么!”他叱道。
我开始嚎啕大哭,他终于手足无措地垂下手来。
“我不知道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你我疏离至此。你刚走的那一个月,我每天都哭。你都看不见。怀梁,我离不开你的,我离不开你的……十二年了,没有人像你那样,一直在我身边……你今天这样待我,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难过……”
我像个孩子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终于抬起手轻而慢地拍我背,为我顺气。
我哽咽了几下,继续哭诉:“我八岁,你就陪伴在我身边,我把你当做知己,你不能这样待我。清莲的事,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让她跟着你去江南,不……我不应该让你去江南,当时有什么事,我都应该承担,而不是放逐你……怀梁,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听到我的道歉,他的身体猛地震动了一下,然后张开手臂拥住了我。
这久违的安宁。
“傻姑娘……”他哑声,继而哽咽。我慢慢放开他,才发现有两行清泪早已从他面颊上滚落。
他好像有许多话要说,然而却只是眼神波光剧烈。我摸摸他的眼睛,发现自己语调平复了,才道:“原谅我,好不好?”
他陡然放开我,然后撩袍跪下,道:“臣失礼。”
我愣了许久,强抑住再大哭一场的欲望,冷笑,然后盘腿坐在他面前。
“怀梁,我承认,一直以来我对你不公平。但是,十二年前,你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用十二年的时间将自己铺平于我心底每一个坎坷。你知道,一旦你离我而去,对我而言就是将那些坑洼不平的东西时隔多年后再次暴露。这十二年,你看着我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到失去母亲,学习政事,监国,结婚,登基,以及登基之后的诸多烦恼。你知道我是如何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我少年时最好的朋友,先于我结婚之前娶妻纳妾,而我只能对人说是我先选择了别人;我的丈夫,从前待我冷情冷性,现在好些了……但他仍然不是我的,他更像是这世上最难懂的畿语,和他在一起就像在放风筝;你说养心殿上上下下,外至六尚、二十四衙门,乃至文武百官,有多少像怀恩那样的人呢?他们对我再好,转眼就各谋私利,卖国鬻爵在所不辞。我少年时代就一直想要缔造一个清明治世,可是你看看现在呢?每一个人都对我说,徐而图之,然而这徐徐之中,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不住。”
他抬起头,神色充溢着哀戚。他终于歇下作为臣子的伪装,用从前常有的,怜惜的眼神看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