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我走到衣架旁,左右无人,撩起衣袖轻轻嗅了嗅。正是我方才在火场闻到的气味,漠北战场硝烟中挥之不散的煤油燃烧的味道。我心里一顿,又换了一只衣袖,另一只衣袖上气味淡些。
他是极好净,又极好香药的人。必不至于如此。最有可能的,即是他去过火场,而并非从西苑直至郑澜家中。然而方才他却并未提起此事。我在抱厦中见到他时,他甚至并未表现出对的大火的知情。我们从西苑离开,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而大火燃起到我见到房选,不过半个时辰。他竟然无暇换衣服。从西苑到大火燃起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为何大火燃起之后他急出宫去往郑澜家中。他又是如何出宫?
我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这件事简直漏洞百出。只能说今夜房选行事反常。当年我们一同平定江南之乱时,他独自下江南善后,对于世家和罪臣威、引、诱、导、疏,各个击破,至今让人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而予人把柄。烧掉王府并非小事,如果真是他一手策划,必然不会粗糙至此。所以,最有可能的还是,这件事,他是故意给我看的。
况且,我至今想不出烧掉一座王府,能够给他带来什么利益。至少如今没有,而更加长远的利益,只能姑且待之。
我忽然又想起方才他离开前我对他说的话,我让他明日朝会切勿发一眼,尽力撇清此事。才发现,原来自己潜意识里就选择了保护他、相信他,哪怕我心里充满疑惑。
这个发现又让我愁思难解。不知觉中,我竟然已经甘愿回护他至此。洗沐后,我独自躺在东阁龙床上,阖着双目一夜难眠。阖目不过两个时辰,便有宫人叫起,早朝。
卯正,我已然如往常一般端坐在奉天门上了。
这日朝会臣工纷纷慰问,对王府失火之事表达惋惜之情,又再四请安,询问万岁夫妇是否受惊。也有人提起火灾的原因,对此,只得到御马监、武骧卫仍在调查之中的答复。这件事在第二日朝会上就再无人提起,随后不了了之。我知道,只要我一日不提起修复王府殿宇之事,这场禁中大火就会如前代无数次一样,埋入落满灰尘的宫廷卷宗之中。
左右天王殿下自己也不提,他也有地方可以住。烧坏的庑殿是有些难看,不过王府之中只烧毁了一座寝殿,并一些后院屋宇,而并未殃及正殿。只将烧坏的庑殿搭了棚子封闭起来便是,对外就说是在修整,其实什么也不做——勿论皇帝不提这件事,就是提了也不一定能够得到户部开库的准允,拿什么来修整?
过了一段日子,我哭笑不得地发现,这次火灾现在所能给房选带来最大的好处就是,他又有了借口名正言顺地住在养心殿,而不是独居于王府。随之陆云修也重新入主宫内太极殿,依旧照料他的汤药。然而据我所知,房选如今已极少吃药,都是陆云修在整饬一些稀奇的膳食,美其名曰药补不如食补。
原来想着虽然自己心里百思不得其解,十分疑惑,到底涉及房选的都是家事,不好同外臣提起。但终究因为疑窦难消,还是询问了我的授业恩师钱之孝。我靖宁末年监国之时,每有疑惑去询问父亲时,父亲大多不答而让我问自己的太傅。渐渐,我遍只求知于钱先生。然而登基以来,我问的却少了,便是问也多是大道治国之策,极少有少年心情。因此,我将王府大火的内情与钱先生提起时,他显得有些惊讶,尽管我已经省略了养心殿中我与房选的对话以及我对他衣袖的见解,只说了在郑澜府中寻回房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