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笑又叹:“你这样编排他,要始政听见了,你可仔细。”
半柱香功夫,郑澜带我们来到一座抱厦前,上下两层灯火通明,门掩着。郑澜行了个礼:“方才阮先生带人过来,臣也惊着了。天王殿下是微服来此,与臣续饮几杯的,因而不愿意声张出去。眼下万岁来了,臣也放心了。请万岁进去吧。”
我抬腿就往里面走,徐澄却不动声色地拦住我。我拍拍他手:“清定,你们外面等着。朕去请他出来,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完了大家一块儿走。”说着我回顾陆云修,他也颔首。徐澄才放开我。
廊下熏香,是龙涎,我几乎以为到了养心殿。两旁人推开门,当地放着一张素地缂丝黄花梨插屏。绕过插屏去,房选端然坐在罗汉榻上。见我来了,他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我面前:“真是你。”
我摇摇头,问道:“王府失火了,我在宫里,当时就给惊着了。他们找你不见,我想着你应该在这里,如今见到了,才算是定了心。郑澜也真是的,做什么瞒的这样紧。”
我捂着心口,房选见状揽住我,一边给我顺气一边道:“你也莫怪他,都是我吩咐的。如今我不住在宫里,很多事总要小心。所以才让他不要外道。再者,方才在西苑你已见我饮了酒,此时我们又要再喝,你知道了能许么。”
他只字未提走水之事。我噗嗤一笑,道:“如今你身子好了,略饮一些,并不妨的。”
他还要再说什么,我替他整了整圆领袍的系带,又替他扶了扶他发髻上的玉兔钗。道:“现在外面乱,你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今晚跟我回养心殿吧。那个王府,左右是不能住人了。所幸无人伤亡,天亮了再问他们罪。”
房选颔首,道:“也只能如此。”
我向他一笑,拉着他的手出了抱厦。
见我们二人相携出来,臣下都低头避视以示庄重,抬起脸来的只陆云修与徐澄二人。云修笑容浅浅,一会儿看着我,一会儿看着方房选,道:“殿下平安无事便好。”房选向他颔首为礼。
徐澄脸上却一脸冷淡,他盯着我们相携的手,半晌才道:“万岁,三更了。”
我却不以为意,颔首道:“时候不早,还宫吧。诸公也辛苦了。”
回到宫里,我已是困意沉沉。房选在我身边,手被他握在手心,我们这样近,许多事也就无需去计较了。长久以来,第一次见我乳母韦尚宫在养心殿迎驾。她本来急的团团转,见了我们才放下心来。
“妾在宫中望见火光,正是王府方向。宫里又找不到万岁,心里还担着天王殿下,不知如何忧心如焚。上更又听闻调四卫军,不知出了怎样的事,急的几乎昏死过去。”韦尚宫絮絮叨叨。
我带着困意摆手道:“确实是王府起火。不过阿姆放心,我们安然无恙,也无伤亡。让阿姆担心了。”
韦尚宫看了房选一眼,道:“殿下受惊了。妾看,日后还是住在宫里好。万一有什么事,也好照应。”
房选应了,“阿姆是说的是。”
月色如锋刀,将他的侧脸骨骼削得冷然。他脸上虽然笑容浅浅,不胜温和,眉目之间却是渊默难解,令人看不出悲喜。我望着他的眼睛,似沉入无边海水,寂静深幽。
中秋,西苑夜宴,孔明灯,王府走水,房选微服……其实,将这些事稍稍联系一下……
百思不得其解。他虽然喜欢饮酒,却一向节制。今天西苑夜宴闹到很晚,他又怎么还会去郑澜府上?王府走水看似是因为孔明灯,但今夜风向却不单单指着王府。还有那气味……我脑海里灵光一现,那是我在漠北战场上闻到过的气味!
我的心顿时沉到了最底。
太蹊跷了。人为的痕迹如同浮在海面上的油迹,处处透着古怪。就是因为太蹊跷了,反而不像是房选。或是他故意让我看见,好不怀疑他呢?我心里百转千回,不得其解。
我定定望着眼前身长玉立的男人,他的背影早已不再单薄,虽然仍旧瘦削,却似蕴含无穷无尽的力量。我被他牵着手向后殿走,心里却默默盘算着这场损失惨重的大火,究竟能让他得到什么。
我一无所获。
更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做。
正在沉在自己思绪里,腕骨却被微凉的手指捏了捏,他低首吻了吻我的鬓角:“今日你也受惊了,还劳烦你去寻我。”
我摇摇头,“不妨的,你无碍就好。”
“那么,早些归置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