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走水
我回过神，想要亲自去王府看看。却忽然发现庑殿之高，单凭我一人之力决计无法下去。又不能高声叫嚷，失却帝王威仪。正当我左右为难时，陆云修一身白袍，倏忽又出现在我面前。
“作甚么，不先去王府么？”我低叫道。
他广袖一拂。揽着我再一次腾空而起，“你此时心里恐怕最关心他，自然想去看看。我走了，你一个人能下去吗？”陆云修问道。我顿时失语，却不能否认他说的很对。
我们离那片火光越来越近。天空被染成了暗红色，漫天星辰、皎皎中秋之月都显得黯然无光。那冲天的火焰，仿若盛开的巨大曼陀罗，招摇灼热得令人窒息。空气里弥散着火和焦的味道……我从未经历过前代宫掖之中令人闻之色变的“走水”，但仿佛却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燃烧的气味愈来愈强烈，我见陆云修眉峰紧蹙，正在默算。
火光冲天。
我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正在慌乱的许多人甚至不认识我们。所幸场面混乱，我们并未被当做无关人等严加盘问。陆云修护着我拨开人群，我忽然看到立在火场外的阮直。他被许多卫军将领簇拥着，望着火势正在指挥。我阔步向他走去，两旁虽有阻拦者，却被陆云修不动声色地全部挡开。待到阮直看到我时，他几乎立刻跪下。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顷刻间跪下一大片人，山呼万岁。
我俯视阮直，厉声问道：“朕夫君何在？！”
“万岁息怒……臣等尚未找到殿下。”阮直声音十分惊慌，他清秀的脸染上了火光，十分脆弱一般。
我又急又怒，陆云修拦住我：“万岁。”他摇了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却觉得鼻腔之中尽是烧焦的气味，望着熊熊大火，心中忽然一片茫然。忽然，回首问阮直道：“王府袛应何在？”
阮直叩首。道：“袛应略有轻伤，已下去疗治。先前清点人数已毕，除却六人有些轻伤之外，并无伤亡。只是……内外不见殿下所在，近侍言殿下平素并不令人近身服侍，或是……身不再王府，也未可知。”
我怒斥：“糊涂！此时还要编排他做什么？”
陆云修忙拉住我，低声好言相劝：“难道你希望他在，却找不到人影吗？”我想了想，是，比起他的安危，名誉并不算什么。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云修，你不是很会算吗？他在哪？你快告诉我啊……始政在哪里？”
此时他却低下头：“我说过，并非事事可以言之。事关……龙脉国运，万岁静待即可。”
我捂住脸，哀哀哭起来，两旁无不大惊失色。“你让我静待，我如何静待呢？”
陆云修见我如此，只能拍拍我肩，向阮直道：“你是万岁身边得力的内臣，出了这样的事，只在王府找，便完了么？还不向外找去。”
阮直左右为难，被弄得无法，哭哭笑笑，最后只能向陆云修磕了头，问道：“向何处寻？还请陆大人示下。”
云修微阖双目：“糊涂！这时辰，不是在郑相公处，就是北里，这两处细细地寻摸。其余地方，也要自然也要找。切记不能大张旗鼓，还要我教你么？！”
阮直领命而去。我掩袖，问陆云修道：“北里？”北里，我自然知道是什么所在的代称。
陆云修脸色一变：“你不要误会……”
我抓住他的手：“他身子才好，你就让他去那种地方？”
他哭笑不得：“万岁，此时你不当担心殿下所在么？”
我掩着袖子摇摇头，问他道：“这难道不是你们的什么计策？我才不信，你会找不到他。”
陆云修此事蔚为正色，他指了指正在燃烧的庑殿，向我道：“万岁，你看看，这是你的龙潜之所，如今付诸一炬。无数奇珍异宝，传奇孤本，此后再世难寻。云修自认没有这样的魄力，行这样一条计策。”
我脸色一变。
此时，我身边已具是锦衣卫之人了。金钟袍服甲胄，如临战场，施礼道：“万岁，闻知今夜禁中走水，梁国公已在承天门外等着问安。”
“让他不必进来了，摆驾郑澜家宅。”我低声道。
“是。”
承天门外，清定还是中秋夜宴的那一袭常服，不知为何还未曾换去。见了我，他上上下下打量我一遍，在跪下去道：“万岁无碍，国之大幸。”
他看上去十分高兴，我只能望着他僵硬地一笑，道：“金陵王府，朕的龙潜之地，付诸一炬。”
我遥遥指了指身后慢慢柔和的大火。
徐澄抬起脸，他眼中有火光燃烧，继而他问道：“殿下安好？”
我摇摇头，沉声道：“遍寻不至。”
此时，四卫军已从皇城中鱼贯而出，我却知道，他们的数目远远不止于这些，即便是如此危急的时刻，阮直仍然只抽调了负责皇城守卫的三分之一的人马。当然，以他之权，只能调动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之军。
与此同时，除却锦衣卫护卫之外，其余京城中在职锦衣卫、东厂之人，几乎倾巢而出。
他们在寻找同一个人，他们却不知自己要寻找的是谁。
我端坐在御辇之上，神情渊默如同房选。
你只消抬抬手，就可以让我退身向后。然而，究竟要我退到何处，你才愿意，向我靠近一步？
今夜，这琼楼玉宇，华美宫阙为祭。愿这场大火，能够照亮你我心底。这火光背后，无论是你想要离场，还是登台，都再无选择。太阳升起之时，火光熄灭之后，惟愿永夜岑寂，再无喧嚷。
房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