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已经仁至义尽。既然你想要活。”
李延吉所说的过往的哪一点情义,我自然不能不念。与我母亲无关,在我成长过程中,他多少也曾给予我帮助。如果他想要用这个换取体面的死亡,我想我也不能拒绝。可是,他想要活。
然而李延吉却反问我道:“万岁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天王殿下么?”
我摇头,道:“始政不屑于如此。如果是他做的,活下来的就不会是怀梁了。”
李延吉一叹,道:“万岁果然透彻。可既然知道殿下心里所想,以后与殿下的路恐怕不会好走吧?何况,这里还有陆大人呢。”他笑着看陆云修。
我颜色转于严厉:“不消李先生忧心。”
忽然,白光一闪。剑光仿若闪电划破岑寂月夜。月光下,陆云修一袭白袍飘举,手中软剑直指李延吉眉心。我顿时大惊失色,叫道:“云修,你这是做什么?”
陆云修勾唇一笑,笑容十分残忍:“李先生,我早就说过,我的愉悦,与你并不相同。”
李延吉缓缓阖上双目:“动手吧。”
霎时,陆云修手腕翻转,我还来不及阻止,只见他已将软剑重新卷入腰间。
李延吉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陆云修声音低沉而清晰:“万岁,此等阉竖,不足以令我破戒。但是,正如你对天王殿下交代的那般,这个人绝不能留。”
李延吉睁开眼,他看待这个世界的眼神一如往昔。我语意泛冷:“如果李先生归于江南,朕自然不会伤他性命。”
陆云修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还是刀剑相向的人,此时李延吉看陆云修的目光已经十分柔和:“陆大人,你年轻气盛,我可以理解。因为我也曾有过那样的年纪……可是,待到你年岁渐长时,就会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人们说,陆郎美若莲花,可在我看来,却是莲花美如陆郎才对。你惊才绝艳,自然知道破水而出之后向何方生长,才算不负那些在淤泥中求生的惨痛岁月。然而,正是那些苦苦挣扎的时光,必将成为你此生的枷锁。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你今日的执念,终有一日会将你重新锁入潭底。因为,这世间从来没有负与不负,只有命运——你努力生长的方向,是辽阔的天空,然而她并无触碰你的必要。无论你如何挣扎。”
言罢,李延吉负手而去,无人再阻止他。
待到只有我们二人时,我定定望着陆云修。他眼中无悲无喜,遍是寂静。
良久,他向我伸出手来:“走吧,我送万岁回去。”
路上,我们沉默无言。我因与房选那般闷的人在一起,一向健谈,然而此时却不知向陆云修说什么为好。只见他越走越快,我竟已至能够看见他整个背影,他才停下一步等我。
“云修?”我疑惑地望着他审视的眼神。
他忽然笑了,问道:“万岁怕高吗?”
“什么?”我仿若并不理解陆云修的意思,然而下一瞬足下生风,腰间被他轻轻一带,我只觉得漫天星辰笼在头顶。我抬起眼看这新奇的世界,只觉得两旁黄色的琉璃、翘起的脊兽飞速地划过,耳畔陆云修的声音道:“如果觉得害怕,就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