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中元节前后,宫内甜食坊会进菠萝蜜,这也是我喜欢吃的水果。因暮春时节至而今,几乎一直在吃药,韦尚宫特意问陆云修今年能否进菠萝蜜,引起我不悦。陆云修为我做完针灸,笑对韦尚宫道:“喜欢吃就进些,但是无论什么都不宜太多。万岁自己也知道要惜福养身的。”
得了他许可,我才算如愿以偿。
此时宫中时鲜的的吃食是鲥鱼,除却御用以外,遍赐高品宫眷内臣。陆云修见了,也来讨要,道:“我可与殿下做汤喝。”陆云修一面说此语时,正自己收拾着针灸包。
我阖着眼睛,凭空道:“你是修道之人呀,竟也差这几尾鱼吃么?”
清荷扶我坐起来,我缓慢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派清明。陆云修的身影也渐渐明晰起来,只听他道:“我们上清派①属于正一道,大多修行人立有家室,除却斋戒打醮期间,不忌荤食。万岁说的可是这个?”
我微愣,忽然想起这事来,好像确实如此,但陆云修平素表现却并不完全如此,比如我就从未见过他吃荤。
“你说要与始政做鱼汤,他惯常茹素,你竟不知么?”我问道。
云修也是一愣,手上打着针灸包的结。顿了半晌,才道:“殿下从前的确茹素,但就其身体状况来说,并无好处。所以近来我劝他吃些荤食,他也能渐渐接受。”
闻言,我愣住,微张着嘴好久不曾合拢。从我认识房选开始,就知道他茹素,从不食用荤腥。这与他的清冷孤高似乎本就是一体的。乍闻他开始吃肉,就如同听到陆云修言茅山道士娶妻一般,觉得有些耸人听闻。
陆云修一叹,目光深有渊薮。我会意,即屏退左右,独与云修相对。
待见室内无人,他行事更加随意不羁,也不再端正站姿,而是随性坐在圆凳上,捧了方才梁则成所进的茶盏便饮。饮了半盏,才向我道:“始政不能行夫妻敦伦之礼,并非完全是身体上的损毁。也有一半因素是他常年茹素,又不与女子交接,遂清心寡欲,难起兴致。再就是他已然认定自己不具备为人丈夫的能力,自然对床闱间事诸多抵触。这样一来,体病与心病几乎是对半,而心病更甚。即便他的身体完全康复,也需要万岁与他夫妻间的信任与配合。而其中最重要的,则是保持他心情的轻松与愉悦。这也是为何那日万岁赏赐宫花给禇秦,我大动肝火的原因。始政是这样的人,他愿意隐忍许多事,而若是与万岁相关,他愿意承受的则是全部。”
陆云修款款道来,倒像是夫子说教一般平常的语气。我心中顿时哀戚。我原先以为,如果房选愿意配合治疗,我又能够在一定时间内远离他,那么有陆云修在他的身体是断然可以康复的。但此时云修如此一说,我即能明白他并非信口胡诌,房选的心病……确实合乎情理。心病的治疗才是极其艰难的。
就譬如说茹素,让自幼茹素的房选重新吃肉,这对他而言应当是非常痛苦之事。我过去曾改变他许多习惯,却不能让他与我一同用荤素搭配的膳食,因为我知道此事极难,便干脆提也不提。然而如今陆云修却对我说,房选开始吃荤食。我自然知道陆云修为此事努力甚多,但于房选本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沉重的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