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在冬日的草原上,艰难地行进了七日。
虽然徐澄总是尽力将我与普通军士隔绝开来,但我却总是能够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粮草虽然充裕,但有近一半的人都耗在了长途运输粮草和押送上。但大军能够保障的,似乎也仅仅只是粮草而已。
每天都有士兵冻死。
这几日行来,草原已愈来愈开阔,也愈来愈荒凉了。周遭的景色在我心里已淡却了初见的震慑与惊艳,毕竟再开阔的风景,再杳然的气象,也有令人厌倦的那一日。更兼之日复一日。
然而这天又有些不同。
到了下半日,大军行进显出疲态,速度也放缓了。我天性敏感,又有陆云修在侧,少不得频频地遣人去问。如此再三,他钻入我的车厢来,倒是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自如。
“道长可真是贵人多事,如今朕也差遣不动你了。”我语态凉凉,手里用一块狐皮擦拭着陪伴我多年的精良火铳。
“万岁恕罪。”他漫不经心地道歉,一面却拿起我随手搁在桌上的火药盒子研究起来。近来,对陆云修的大胆我多有“宽宥”,实是在他面前立不起帝王威仪的缘故。他若阳春飞雪,能化尽人间料峭春风。
见我默不作声,他才道:“方才有些杂事,却是做不完不成的,只能劳万岁等着了。现下便是来御前请罪,万岁是要问卦也好,测字也罢,便是想问脉也成。全凭差遣。”
我又是凉凉一笑,道:“不过心里有些不安罢了。想是来了这苦寒之地挨不过罢。”
听我如是道,陆云修那双漂亮的凤眼才专注起来,他默不作声地审视我良久,方道:“万岁是哪里不安,可否详细些说。”
陆云修不同往日的神色令我感到几分惊讶,不禁问道:“这却是很要紧的事么?”
他长叹一声,方道:“万岁是天子,自然与天通。龙体有所感应,莫不是天道的某些旨意呢?所以古今才有术士为天子解梦,以断苍生事。万岁的感受,当然是十分要紧的,到底需详细些方好。”
听闻陆云修难得语气诚恳,我偏着头想了想,终于说:“车子行得绵软了些,外头雪更厚了么?”
陆云修眉头轻蹙,冠玉朗星,鬓若刀裁,望之俨然生秀。而掐指的样子显得确有其事。过了半晌,他推开我们身前案上几卷笺纸与一方镇纸,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瘦小的竹筒。接着,他转开竹筒机括,取出六枚铜子来。我却注意到这并非本朝通宝,也不是我曾见过的任何一种钱币,也许是古币吧?我这样想。
只见他取了三枚合在掌心中,转而掷于桌上,看了一阵便再掷,如是者六。每次铜子落在桌上,他总是专注观察许久,仿佛是在计算,也像是为了记住它们的朝向、姿态。掷子完毕,他双目紧阖,默然良久。
待我等得不耐时,却突然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显出几分苍白来。这种面色,我再熟悉不过,往日房选生病就常常是这般苍白的面色。
正当我思索着是否应该叫醒陆云修时,他猛然睁开眼,身形有一丝微晃。但他立刻撑起一手站起来,转身便向车厢外去,只听他快速道:“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