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中午，齐文允的舅舅姨妈过来看望了一下，临走的时候说：‘就这样吧，我们也没有办法。说得不好听一些，这都是他的命。自己也要想开一些。’然后对西弟小漾说：‘抓紧时间去找卢书记！’因为他们也担心齐文允会被判刑，这样他的工作就没了；但是如果事先就去找齐文允单位的书记把情况说明，或许还能留有余地。
西弟小漾向齐文允单位的同事问到了卢书记的电话，给他打了个电话，然后便和婆婆一同打车过去。卢书记是外县人，对她们的情况虽然十分同情，但也只能做到‘只要是不被判实刑，我这里就没问题’。于是西弟小漾和婆婆又到刘明远的律师事务所，如果无罪释放不可能的话希望的是他一定要能够争取到判缓刑。
“但是刘明远说：‘判缓刑都难呢！只要是被逮捕了进去的，一般都是实刑，很少会被判缓刑。’
“西弟小漾和婆婆刚燃起的一丁点希望又被浇灭。出来的时候，西弟小漾说：‘我们还是另请律师吧！’
“婆婆说：‘我也看出来了，他对我们这个案子根本一点信心都没有。’
“‘可能是因为前面我们利用了他，没有向他汇报结果的缘故。’西弟小漾说，‘这样做，多少对人是不礼貌的，何况他还被怀疑我和他有什么嫌疑。’
“回到家，西弟小漾又开始打听律师的事，希望熟悉的朋友能够介绍推荐。然而一直到晚上，所有帮忙打听的人都回复了，也没有问到合适的。这些人平时就没遇到过官司，他们哪认识什么律师。西弟小漾只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对婆婆说：‘看来保释是保释不出来了，我们明天再给他送一些厚的衣服和棉被去。等过几天放寒假了，我再亲自去文山市或贵阳问。’因为很快就要考试放寒假了，她不能再请假，也不能再长时间把壮壮一个人丢在文山市。
“可就在这个晚上，婆婆忽然不甘心地对西弟小漾说：‘我们去给齐文允还有你算个命吧！’西弟小漾答应了，她知道无望的人需要精神寄托。她们一边走，西弟小漾的婆婆一边说：‘你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齐文允才是几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带他坐火车去上海，火车上的一个老太太当时看了他的面相就说：这孩子将来要娶一个外地人做媳妇，而且这媳妇还是姓钟。’
“西弟小漾说：‘记得，你对我说过。所以你才会那么认可我。’
“‘是啊，我一直认为，齐文允娶你，你嫁进我们家来是你们的命。可是现在，我也不知道我们一家人的命会怎样。’
“西弟小漾还以为她是想起了郭老黑说的话：‘我要叫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担心齐文允在里面关的时间长了，西弟小漾会放开他，于是便说：‘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就没人能够破坏得了我们这个家！’
“但是婆婆说：‘这个就不知道了。如果是天意呢？天意难违啊。’原来婆婆这两天在家，想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她也认为是这个家命运不好的时刻到了。
“她们在黑暗中走进一户门上挂有用红布做的‘易经算命’的人家，婆婆把齐文允的生辰给了他。
“‘你这个儿子的命有点悬呢！’经过好一阵的翻书排八字后，先生抬起头来，很严肃认真地看着她——那表情好像西弟小漾的婆婆就要大祸临头！
“‘噢，怎么了？’婆婆问，她已经不慌了，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难道还有比抓进去坐牢更坏的事情？
“‘这上面讲的是有东西南北四煞星要陷害他，逃都逃不脱；最近两年，他不仅要钱财尽失——也就是有多少钱都要拿出去，保不住！还有牢狱之灾——也就是要坐牢！有官罢官，有职黜职——如果他是当官的，那么官是当不成了；如果他是有工作的，工作也要打脱！’
“西弟小漾听得心惊胆战，想：‘如果他不是算得这么准的话，那他一定是听谁说的！’
“西弟小漾的婆婆问：‘就没有谁能够帮得上他吗？’
“先生又看了看他排在草稿纸上的八字说：‘从目前来看是这样的，贵人被冲开，亲朋好友子女父母都帮不上他。唯一可能还有一点希望的就是他的配偶。’
“‘那就麻烦你也给我算一算吧！把我们合在一起算一算！’西弟小漾说，同时把自己的生辰给了他。
“‘但这样一来就是两卦的钱。’先生说。
“西弟小漾和婆婆都表示同意。先生又翻书排了一阵，脸上露出一些喜色来，说：‘有转机了。’然后指着草稿本上西弟小漾根本看不懂的一些字，说：‘本来按八字上讲，你们两个是不应该相配的，但是因为你是远方人，所以你们的婚姻就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你可以缓解他的牢狱之灾，帮助保住他的工作，但是你们的婚姻要解体！’
“说到后面那句：‘你们的婚姻要解体！’他郑重地生怕西弟小漾不相信他似的看了西弟小漾大半天，然后说：‘至于你个人的运势，非常好，今明两年将是你实现自己人生愿望的最佳时间！’
“西弟小漾沉默不语，心想：‘是这样的，是这样的吗？’因为一直以来，她常有这样的期望：她期望能帮助齐文允渡过难关，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这种愿望有时是那么强烈，她真是一时一刻都不愿再受到牵绊。
“出来的时候，她对婆婆说：‘妈，你不用太相信他的话的。我说过，只要我们自己不放弃，就没人能把我们分开！’
“但是婆婆说：‘这件事，我相不相信的无所谓，我只要相信你能把他救出来就行了。’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把他救出来呢？’西弟小漾心说。
“到家后，她给壮壮打了个电话。自从发生这纠缠不清的事件后，壮壮就经常被一个人丢在文山市，一个人上放学，一个人做吃的，一个人学习，一个人收洗，一个人睡；一个学期以来所受的影响非常大，好像突然之间他已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记得学习完，烧水洗脸洗脚的时候一定不要烫着自己，袜子可以留着明天洗。你奶奶明天就去。’西弟小漾说，想着她第一次去文山市他扑在她身上哭泣时的声音：‘妈，我们家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多事情？小云姨现在每天都当着我的面骂，骂我的奶奶和爸爸。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孤儿，或是囚犯家的孩子。’
“‘现在他真成了囚犯家的孩子，可是他已经不会再哭了。’西弟小漾说。
“第二天，她们给齐文允送去厚的棉被和衣服，又转交给他一些钱。回来的路上，婆婆一路都在说：‘我可怜的儿啊！他不知怎么盼望我们把他保释出来啊！见我们给他送这些东西去，便知我们肯定是不能把他保释出来了……也不知他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我可怜的儿啊……’
“西弟小漾听她这么念着，顿觉异常烦躁难受，仿佛关在里面的人不是齐文允，而是她自己。
“西弟小漾回到学校上课，明知白天很累，因为要上八个班的课，改八个班的作业，还要做许多学期结束要做的工作，可每天晚上必定失眠，因为想不出什么可以救齐文允的办法。她有时也想：‘齐文允以前不是对我不好吗？我不是恨不得他去死吗？我为什么还要那么急于把他救出来呢？为了他，我甚至愿意献出自己的生命！’后来，她把这种感情归结为是一种责任心，是她必须要履行的义务，‘就像一个人和她的祖国，祖国完好时，她没受到过祖国的恩惠，甚至还遭遇到祖国的种种迫害；可是祖国就要沦陷了，她却不能坐视不理。’
“壮壮有时也会从文山市打来电话，说：‘妈，奶奶总是唉声叹气的，说只有你才能救我爸爸，可是又怕你不是真心救他。’
“西弟小漾想：‘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表明我是真心救他？就算我要救他，也得需要时机啊，不是我说救他就能盲目地救他。’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于放假的当天便去了文山市，为的是去打听律师的事情。她听到婆婆正和谁通电话：‘我知道，我会好好保重身体。钟凝来了，我让她和你说话。’
“西弟小漾问了一声：‘谁？’她还以为是齐文允从监狱里打来的，因为婆婆是那么激动，说话时声音都是哽咽的。
“‘罗蒲华阿姨打来的。她在文山市听说了这件事情，特地打电话来表示关心。来，听电话，她要和你说话。’
“西弟小漾知道罗蒲华阿姨是婆婆的结拜姊妹之一，以前的县长夫人，一家人调到文山市后，已经多年没有联系。她接过电话：‘喂，罗蒲华阿姨，您好。’
“‘钟凝啊，放学了？’罗蒲华阿姨问。
“‘是，放假了。’西弟小漾说。
“‘很多年前没有帮上你的忙让你转正，我感到很惭愧。其实我一直认为你很有才呢！麻山县这么多年没有用上你那是他们的损失。现在你能够靠自己的本事考上，也是好事，我是实实在在地为你感到高兴。钟凝啊，现在这个家就靠你了。你妈她老了，再承受不起多少打击了。齐文允要是有什么好歹，她恐怕也会活不下去。所以为齐文允翻案的事情就全靠你了！你听我说，你有文化，会写，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写出来，找各执法机关和纪律监督部门诉冤，什么人大啊，政法啊，纪委啊，一定要让他们知道你们是被冤的，及早把齐文允保释出来。他在里面关的时间越长，以后要争取判缓和无罪释放的难度就越大。你妈她没多少文化，遇上人有道理也说不出来，所以这件事情就全靠你了。你先去找各个部门的人诉冤，我这边再帮你打听律师的事情……’
“西弟小漾和婆婆、壮壮收拾好行李回家。刚进家门，壮壮便由衷地感叹说：‘还是我们自己的小家好啊——温暖！’因为齐文允姨妈的房子大，但是冷。西弟小漾帮着他们把行李放下，婆婆说：‘这几天你就专心专意地写材料，其他的事情我来做。只要你能把齐文允救出来，我做什么都行。我和齐文允都会记得你的恩情。’
“西弟小漾无话可说，也无可奈何，只好坐到电脑旁。她望着电脑发了会儿呆，写下标题‘关于齐文允被冤一案的申诉’，又凝神沉思好一阵，才以信件的格式开头：‘麻山县各执法机关和纪律监督部门，我叫钟凝，是齐文允的妻子。齐文允，因涉嫌故意伤害罪，于2005年12月24日17时被麻山县公安局逮捕，羁押在麻山县看守所，至今未能保释。我们一家有极大冤情，现申诉如下——’停顿，写不下去了，因为她必须要回顾整个案情。
“还没有动笔之前，她觉得事情简单，他就是被一伙人陷害，等到真写起来，才发觉情节曲折复杂，非一件事两件事能够把背后的真相披露出来。
“因为写作时高度用脑，而且相当痛苦，婆婆给她热了几次的饭菜放在电脑桌旁她不知吃了没。晚上很晚了还在写写停停，思考怎样才能写下去。第二天白天开始修改，因为太累了，也因为实在找不到恰当的词句写下去，她趴在电脑桌上休息并思考时不小心睡着了，听到婆婆在叹气：‘钟凝，能救齐文允的只有你了！齐文允还给关在里面呢！’起来继续。
“经过两天三夜的整理，她把整个脉络理得非常清晰。然而越清晰，她所感到的压力便越大，痛苦越深。因为她知道，参与齐文允这个案子的人是那么多，而且都是司法线上的人，无论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参与进来的，是直接还是间接使齐文允受害的，是良心上过得去还是过不去的，他们都不会站在她这边，为她说一句公道话。在这些人中，没有勇于承担自己过错的人，有的只是为掩人耳目想方设法给齐文允定罪的人。所以，就算她写上去，如果他们一致保持沉默的话，她又能怎么做呢？
“一阵痛苦的悲鸣过后，她在文章的末尾这样写道：‘我所要求的不高，我不要你们的赔偿，也不再追究你们的责任，我只要把齐文允保释出来的，经过进一步的核查，还他一个清白。否则，除非有人把我杀了，或把我也投进监狱，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往上告！’
“三天后，西弟小漾把稿件打印出来，分别送公安、政法、纪委和人大。她从这些人的办公室出来，虽然感觉总算是完成了一大任务，可是却觉得一点希望都没有。因为无论她到哪个单位，见到的都不是很重要的人，他们会说：‘我们领导不在，你把文件放那儿吧。你的这个案子可能要等到明年，因为就要年关了，很多工作要做，忙都忙不过来。不过你放心，等我们领导有时间了，他会看的，到时我再电话通知你。’
“西弟小漾便想：‘看来郭老黑他们掐算得是多么准啊。他们就知道是这样的，所以选择在临近放假的时候把他逮捕进去。’同时又觉得这是齐文允的命，‘他终究还是不能回来过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