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这天，还没有到上课，西弟小漾正在做教具，有学生向她诉苦说：‘老师，我们已经开学两个星期了，还没有英语老师来给我们上课。’
“‘这是为什么？’西弟小漾问。
“‘我们原来的英语老师进修去了，教育局又不肯派新的英语老师来，所以我们就只好这样和教育局僵着。’
“‘要不你去我们学校给我们上课？’另一个学生兴奋地说。
“‘对啊，我们大家肯定非常喜欢你的！’
“‘我怎么可以呢？我又不是这个地方教育编制的人。’西弟小漾说。
“‘为什么不行？可以的，可以的！’孩子们央求起来，‘你去找我们的校长说说，我们也去找我们的校长说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西弟小漾也想：‘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我毛遂自荐去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因此第二天真找到了学校去。但学校校长对她的出现似乎并不感兴趣，他对着西弟小漾这样苦那样难地说了一通，然后说：‘是教育局不给我们配备英语老师，我们为什么要自己花钱请呢？除非你去找教育局的领导，说是他们让你来的！’
“西弟小漾想：‘这不是笑话吗？他们怎么可能以他们的名义让我来呢？你要是不想用我，明说就是，何苦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再说，我只不过是来这里代课，给你们解决燃眉之急，为什么还要我像是求着你们？我自己在家里开补习班，工资不是比你们低！’
“然而走到家里时却有些不服气，‘一个校长，一个有正式工作的，就因为他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可以这样吗？我到底要去找找教育局的那些人，看看他们到底是一些怎样重视教育的人。’因此又走下楼梯，毅然决然往教育局走去。
“她在一楼的政工股遇到一个眉开眼笑的胖子，说明来意，没想到那胖子竟非常热情，知道头头们正在开会，还是答应引见。只见他走进很多人围坐开会的会议室，对其中的一个人耳语了一阵，然后出来，对西弟小漾说：‘局长请你进去’。
“这个时候，西弟小漾当然已经知道局长是谁了，因此径直走了进去，简单地把话说明了：‘……我是听我的学生说他们没有英语老师上课才答应试一试去给他们上课的，并不是要图点什么。我知道在这个地方代课，课时重，代课费低，而且很不受尊重，我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这个而求人。但是一想到不是一两个学生，而是整个年级八个班四百多个学生，我的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气愤。为什么一个社会上的人都能够为学生们没有英语老师上课而忧心，一个处于像你们这样位置上的人反而不着急！当然请不请我在你们，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局长看了她出示的一些材料，以及她办丑小鸭英语补习班活动的剪影，抬起头来说：‘这样，你先回去。我开完会后就给一小的李校长电话。你先在那里好好干，当然现在工资会有些低。但是明年我们还会招聘一批教师，只要你能考上，我们就把你分在一小！’
“西弟小漾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前途和希望，谢了，微笑着保持刚才的大度出来，对政工股的胖子说：‘看来你们还是挺重视教育的。’
“政工股的胖子说：‘笑话，搞教育的不重视教育会行？不过我今天能够帮你也是有原因的，’说着俯身下来，对西弟小漾耳语说，‘这几天局长正为这件事被逼得团团转！’
“西弟小漾还以为他是要像个色鬼一样说：‘那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吓得脖子背后都有些凉。
“下午，西弟小漾接到电话，她还没有弄清楚对方是谁，对方就朝她怒吼起来：‘你是谁？你以为你能解决得了我们之间的问题吗？谁叫你跑到教育局去的？我们学校没有英语老师上课，那是我愿意！我愿意让课摆着！你逞什么能管什么闲事……’
“西弟小漾听明白了，说：‘你不是一小的李校长吗？不是你对我说去找教育局的领导吗？你要是不愿意为什么当初不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不去了！我不是非得要到你们一小去代课！’说完把电话挂了，气得面红耳赤的，然后又想：‘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号码呢？我并没有留下电话给他啊？看来他一定是气极了，从学生那里问来的。’
“‘我话还没有说完，你挂什么电话！’很快，电话又打过来。
“西弟小漾感到奇怪了，说：‘你不就是不愿意我去你们那里代课吗？我不去就是！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难道还要我在这里等着挨训吗？说实话，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也不是我的什么人，我们只是今天才认识！’
“‘是是是，我知道！我话虽然说了那么多，很生气！但我却是打电话通知你明天早上来这里签合同的！你说，你都跑到教育局去了，教育局的领导都出面并愿意出这笔代课费了，我敢不请你么！’
“西弟小漾想：‘既然是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的，那我还去吗？’
“晚上，她想来想去，给壮壮的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因为她的孩子曾在西弟小漾这里补习过英语，所以她们建立了很好的关系。
“‘来，你怎么可能不来？’壮壮的班主任说，‘他今天下午开会时已经把这件事向全校的老师宣布，你要是不来，那不是拆他的台？另外，你叫那几百个学生的英语课怎么办？’
“‘可既然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是那么心不甘情不愿的呢？好像是我哪里得罪了他，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他一开口就骂。我想，我原先并不认识他，也没有哪里得罪他啊？’
“‘如果说是你得罪了他、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那你还真是得罪了他、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壮壮的班主任笑了起来，‘只不过我认为他这招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那是为什么？’西弟小漾问，‘我怎么就得罪了他、破坏了他的什么计划？’
“‘说起来这个事情有点复杂，连我都不是十分清楚。我们学校修建了一栋新办公大楼兼多媒体教室、多功能大厅。本来这个项目是报县教育局同意县政府批准的，但是大楼落成之后，他们却一致认为这是属于学校自建项目，县政府虽然已替我们垫资，但是要由我们自己偿还，后来好讲歹讲总算达成用收来的书学费每个学期偿还一部分，但是从这个学期开始书学费也不准收了，学校哪儿来的钱偿还？’
“‘但是这件事和我去不去那里代课有什么关系？我不是还替他缓解了一部分经济压力吗？如果不是我去找教育局，学校自己请代课教师还要花钱！’
“‘你有所不知，县政府某个有实权的领导的儿子要读小学一年级，他指明了一定要省特级教师胡芳玫老师来教他的儿子并担任他儿子这个班的班主任，否则就要他还钱，一天也不能拖延。可这个时候，胡芳玫老师已经教到了小学三年级——我们都是跟班上去——所以李校长没有同意，说你的儿子是人，平民老百姓的儿子就不是人？这下好了，这个领导就三天两头地派人到学校要钱。’
“‘但是我还是没有听出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县政府的要催学校还钱，学校需要找县教育局的出面向县政府说明希望可以免还那笔钱。县教育局不愿意出面蹚这摊浑水，学校只好以我们原来的陶群老师去进修、县教育局没有派新的英语老师来为由把五、六年级四五百个学生的英语课摆着给县教育局施加压力——县教育局既然同意让她去进修，他就应该考虑有替补的人选，可是县教育局没有，他们还以为学校会自己解决——当然学校如果不是遇到了县政府领导要求还款的事，学校也许会自己解决。所以学校是把宝押在没有英语老师上课这件事上！’
“西弟小漾听了，不由有一种我虽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受害的愧疚。
“‘可是既然学校没有老师，那学校和教育局为什么还要放她走呢？’
“‘哦，她是一个官家子女，学历高，后台硬，是一个分在乡下就是一年多不去上班也没有人敢扣她工资的人。她在一小也不过是混，因为她根本不喜欢学生。她选择去进修，也不过希望回来换一个环境。对这样的老师，学校和教育局都是巴不得她走！’
“‘原来如此！’西弟小漾心说，‘可见这个社会是多么不公平！一个有这么好的条件可以从事教育的人，她却不愿意从事教育！一个即使领很少的工资也愿意去代课的人，却没人愿给她这样的机会！’她不禁为自己感到悲哀起来。
“‘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西弟小漾说，‘正当学校和教育局僵持着，双方都承受着巨大的社会压力的时候，我出现了，而且还自告奋勇找到了教育局！就是我这么一个小小人物的出现让他的计谋土崩瓦解。’
“‘其实我们谁也没认为他的计划可行，所以你也不必难过。’壮壮的班主任笑笑说，‘他其实也明白，长期僵持不是办法，总有一个人要出来解决问题。’
“‘只不过他认为这个人不应该是我。’西弟小漾说，‘那现在怎么样了？’
“‘就在今天下午开会的时候，他刚刚宣布把胡芳玫老师的班打散，分到其他的四个班，胡芳玫老师去上县政府领导儿子的那个班——这样，可以缓一缓。就是这，他也是求了胡芳玫老师很长时间——谁舍得丢开自己辛辛苦苦带了两年的学生？’
“‘可为什么一定要打散呢？不可以让另外的老师去接吗？’西弟小漾问，想象着他们就像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一步一回头地走进其他班级。
“‘谁愿意去接？哪个老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和一年级的冷老师对换，可人家冷老师也不愿意——说出去不好听，也无法向原来的家长交代。所以这样下来，学校校长是颜面扫地！估计以他的个性，他以后可能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人！就算是我坏了他的大事，可我知道吗？我这是故意的吗？再说他这样的大事还不一定能成，成功的概率是那么低。他只不过是一厢情愿！’
“‘他如果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个校长也不会当得这么惨。学校里的老师，只要有一次他发号施令不听，他就不会再讲第二次，以后见着都不会再理。这样的校长，你想，谁受得了，谁愿意买他的账？我又不抬锅到你灶上去安！’
“西弟小漾一听，笑了起来，说：‘我刚开始听你说，还以为他是个很正直的校长，你们都应该很拥护他？’
“‘拥护个鬼！虽说他是一心为学校，为学校还账，为学校节约钱，为学校不惜和上面的人做斗争，可他这种处世的方法，谁接受得了？打个比方说，他刚接了个电话，是县党委宣传部的，要借用我们的多功能大厅，他一开口就是一天三百块钱！本来，他说也说了，做也做了，我们也不怪他——本来也是，我们自己修建的多功能大厅，你们县政府的要叫我们还钱，那我们就要收钱，他就是这个道理。但问题是，他每一次把上面的人得罪了，都要往我们老师的头上摊，要我们老师领他这个人情。开会的时候，老师们稍有不耐烦听他那长篇大论的文件，他就要气急败坏地骂，说刚才怎么怎么为了我们为了学校把县政府的人得罪。所以老师们就想了，你这样做，我们到底得到过什么实惠呢？还不是跟着你一起倒霉！说原来老校长在的时候，我们根本没有遇到过这么多的问题，学校办得有声有色，老师们的福利待遇也好；可现在，除了听他念文件就是听他发牢骚。又说他既然是不怕得罪上面的人，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文件照本宣科地念？这到底有什么意义？还说，我们本来是可以不用还账的，都是因为他不会处世，把上面的人得罪，才要还这么多账，全校的老师也跟着遭殃。一句话，他是既不会迎合上面的领导，也不会安抚下面的老师，所以才会这样。老师们说，如果他要是早的时候能把这些事妥善处理好，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样的下场。一个学校开学这么长时间还这么乱！课表被改来改去，老师被换来换去；老师们自己都受不了，怨声载道；学生家长也受不了，传到外面去影响也不好。估计他这个校长也当不长。所以现在，他在老师们的眼里是一点威信都没，一天到晚只管发脾气骂人。他要是不骂你，只是不和你说话，那你根本不用理他。’
“‘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西弟小漾说。放下手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一个偶然的机会去一小代课只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背后竟然隐藏着这么复杂的社会关系！
“西弟小漾第二天很早就去了，特意换上了她在五峰水泥厂跟着秦枫出席各种会议的一套质地很好的职业套装——白色修身长袖衬衣，深蓝绿色底裙——把头发很随便地绾一绾，肤色亮丽地出现在学校操场。在进入办公大楼的楼梯口遇到了李校长，李校长果然不理她，交代了她一声：‘去和副校长谈！’然后就走开了，一点礼貌都没。副校长为人倒也和气，但却是老陈腐朽的一个。
“西弟小漾按要求签了合同，领了教科书、备课本和课表，提着录音机照教导主任的吩咐往教学楼走去。因为现在马上就是第二节课，有她的课。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有侧面的老师问她：‘你就是新来的老师吗？’
“西弟小漾回眸一笑，说：‘是。’想起自己已有多少年没有走进课堂了，不免有些紧张。然而有什么呢？她对自己说，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当老师的，初中那么多调皮的学生她都应付过来了，还在乎这些小学生吗？她所要做的只是怎么样让他们学得更开心自己更从容，而多年的反省所产生的智慧的结晶已使她足够具备了这一点。她听到左边六一班教室的门口有人喊着：‘来了来了！’然后又喊：‘肃静！’不由抿嘴一笑，说：‘就算是你们有什么恶作剧吧，也难不倒我。’因为她经常听在她那里补习的学生说，他们是如何作弄他们不喜欢的老师，把那个小小的娇气又霸道的英语老师气哭。但即使这样，她也有能力化解，还要叫他们心服口服。她为什么这么自信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走进教室，放下录音机和教科书，面向全体学生，刚要说：‘Good morning，boys and girls！’有人轻轻地喊了一声：‘开始——’肃静的教室顿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她不得不停下说话，含笑地点了点头，和他们一起鼓掌，眼光扫过每一个热情洋溢的学生的脸，然后挥手致意，喊着：‘Thank you！Thank you！I love you！It’s all！Please stop！’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是多么幸福啊！好像她来到这个世上所有的苦就是为了今日之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