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西弟小漾注意到齐文允趁他父亲不在家时就去倒点酒上来,有时被他的母亲撞见,赶紧‘嘘’一声,叫他的母亲不要说出去。他的母亲当然不会说出去,只是说:‘当心让他发现,我可保不了你。’
“齐文允说:‘他不会发现。’然后又和他的母亲商议:‘冰箱里有什么菜?我拿点上去。’
“他父亲和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下去偷米,当然不是偷来自己吃,而是喂鸽子,他买来最好的玉米和郎豆,还需要配一点米。西弟小漾总是求他:‘你不要这样了好不好?我们靠自己的能力能过什么样的生活就过什么样的生活。人活着总要有点尊严!’
“齐文允不听,还骂她是猪脑子,不吃他从下面拿上来的东西。
“不久,小幽去了文山市,打电话回来说她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工作。婆婆虽不相信,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因为她在家待不住。她对齐文允说:‘你们两个就下来吃吧,一家人热闹高兴,我实在不习惯我和你爸爸两个人。’
“齐文允同意了,只要他们两个不干涉他养鸽子的事,他就同意。因为这样他可以节约更多的钱投资他的养鸽事业。但是西弟小漾不同意,她有自己的想法:虽说小幽现在是出去了,她和婆婆暂时不会有什么矛盾,但是小幽总有一天要回来,而且时不时地会回来,她不能在小幽又回来的时候提出来上来吃,那样做,无疑是容不下她。婆婆会骂:‘怎么了,小幽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生活得好好的,小幽一回来,你就要搬上去吃。她是哪点得罪你了,你这么容不下她?’所以她宁愿在上面过她的清贫日子。
“但是齐文允恼了,说:‘你脑子坏掉啦?我们这样生活,再怎么节约也还是要花掉许多钱;下去和他们吃,一分钱也不用花!你不想替我们的孩子存点钱吗?’
“西弟小漾鼓足勇气说:‘你要是真为孩子着想,你就不应该去养鸽子,花的钱比我们两个还多!’
“齐文允说:‘那你就在上面生活下去!我不会再管你!’
“但是他究竟还是不忍心,吃了几顿又上来劝。西弟小漾还是不同意。他的母亲就在下面骂:‘不管她,懒得管!等她在上面饿!’
“西弟小漾当然不会在上面饿,她以前多少也存了点钱,她就用这些过活。齐文允见西弟小漾还是坚持,不得已也留下,说:‘好,我就和你在上面吃。你真是猪脑子!’
“自此,婆婆更恨她,认为是她破坏了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是她迫使她和她的儿子分开。因为这个缘故,齐文允对西弟小漾也是越来越挑剔,越来越不耐烦:‘你看你做的这些菜,鬼才吃得下!’然后又下去和他的父母吃。
“西弟小漾心说:‘不要再掩饰了,下去吃好的就下去吃好的吧,我不会为难你的。’
“这天,西弟小漾以为齐文允又是要在下面吃,做饭就少了,仅够自己吃。一会儿齐文允从外面办事回来,见锅里是空的,一脚把那些锅都踹飞了,说:‘你这个死婆娘的,这么自私,做饭就知道做自己吃的!你把你男人当什么了?’
“西弟小漾被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她颤抖着说:‘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做?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我怀着孩子也没见你照顾过我!’说着便要和他同归于尽。
“齐文允见她竟然敢扑上来,反身给了她一巴掌,说:‘你还和我动手了?我叫你去死!’他把西弟小漾按倒在地上就打。西弟小漾也气得发疯了,不顾一切想站起来和他对打。婆婆听到声音上来,看到这情景,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说:‘打,打,打死哪个算哪个!’她明明知道一个女人是怎么也打不过男人的,她还要像这样说。那时,他们竟然都忘记了西弟小漾是怀孕的,已经五六个月了。最后齐文允一脚踢在她的后腰侧,西弟小漾喊了一声‘哎哟’,痉挛着不能再动了,他们才反应过来。但这时已经来不及了,西弟小漾已经在地上痛得哭不出声了。看着血从她身下流出来,婆婆喊了一声:‘快!给你爸爸打电话!’
“西弟小漾断断续续地醒来过几次,但每次醒来时都迷糊,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儿,发生了什么,周围空无一物,好像是在云端里,然后很快又昏了过去。等她终于能清醒地醒过来时,她看到齐文允坐在她的床边,两只手握着她的一只手,在哽咽地哭。看到西弟小漾醒来,他低下头骂自己说:‘我不是人,是畜生!’
“西弟小漾动了动,感觉自己下身是光的,下面垫着一张油纸并很多卫生纸。他们为了不让事情张扬出去,竟然是让公公在家里做的催产手术。西弟小漾只是像这样一想,眼泪就流了下来:‘如果他们要是不小心把我打死了,他们是不是也会把我丢到后面山洞里?’
“听到齐文允说的那句:‘我不是人,是畜生!’她竟含泪笑了,为自己孩子祝福的辛酸的笑:‘你去了好,你是那么圣洁高贵,你一定不愿意来到这荒唐可笑的人间。你更不适合来这个家里,我和齐文允都不配当你的父母亲,另外的人也不适合当你的亲人。’
“齐文允听他父亲的劝告下去了休息,婆婆端上来一些东西给她吃,可她实在不愿意。公公给她挂上几瓶盐水,说:‘她暂时心理上还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事实。等她缓过去了再吃。’因此婆婆又把鸡汤端了下去。公公揭开被子检查了一下她的下身,说:‘血少多了。你前面出血太多。’
“西弟小漾又哭了,她竟然轮到公公查看她的下身,照顾她身体的地步。他给她抹去眼两边的泪水,低声、不忍地说:‘好了,不哭了。’然后转身离去。西弟小漾知道他是怕婆婆听见看见,不由哭得更起劲了,止都止不住。她不怀疑他此刻的同情是真的,可是她到底怎么了?她为什么会落入这种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的境地?不能向任何人说,也没人可说。不多时,公公又进来看盐水,给她换盐水。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婆婆给她做的,可是她却坐在下面唉声叹气。也是,出了这件事情,她自己也有很大的责任,她怎么能够让她的儿子打儿媳妇,把儿媳妇怀在肚子里的孩子都打死了呢?
“西弟小漾又睡了一觉,这一觉她睡得很沉,也睡了很长时间。她梦到庄牧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床前,说:‘妈,我们回去。’顾怀宁也跟在他的后面,说:‘我已经和齐文允说好了,他愿意让你回去。’于是,她便和他们回去了,在草地上非常惬意地躺着,看天空中的白云……
“一个月出来以后,已是十一月份,天气很冷。齐文允姨妈的机织毛衣作坊生意兴隆,因为找不到小工,日夜赶工。听说西弟小漾休息出来了,她动员齐文允和他的母亲:‘喊她去给我做小工,织毛衣,外面的人包吃包住我开一百块钱;她,我开三百块钱!’
“齐文允和他母亲没有同意,说:‘让她休息一段时间。’
“但是有一天,齐文允的大姐过来吃过一顿饭后,齐文允和他的母亲起争执了。原因是齐文允的大姐当着他们的面对西弟小漾说了以下这些话:‘以前你怀孕时,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现在事情不发生也已经发生了,你不能总还是这样下去。你还年轻,有文化,人又聪明,应该到外面找点事情做。整天在家里吃着家里的什么也不做你日子也不好过。’
“因此婆婆决定让西弟小漾去他姨妈那里织毛衣。但是齐文允反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的为人!自己找钱把我们当用人使,当免费和廉价劳动力。你又不是不知道,还要送她去!你忘记了你上次不分白天黑夜地给他们招呼赌场,她给了你多少钱?一分钱没有,自己回来还累垮,病了几天!还有上回他修公路,喊我去工地上在毒热的太阳下给他整整招呼了一个星期,差不多要脱水,我发给工人的烟都是我自己出!’
“但是西弟小漾的婆婆说:‘我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奸诈的人,做生意的人哪有不奸诈的?用人时喊你,不用你时把你当破布一样扔弃。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前面才没有答应她。但是你没听到你茜容大姐刚才说的话吗?她不能让钟凝在家吃白食,让她的父亲养着她!本来,你、小幽在家她就不高兴,现在还多出了钟凝,她当然不高兴,换成我也不高兴。我们要是不让钟凝到外面去做点事情的话,她会每天都喊着她的男人孩子过来吃。你想想,你们不是她父亲的亲生子女,都能吃她父亲的劳动力,她还是她父亲的亲生子女,为什么不可以?再说,她把这些话往外面去说难听哩,说她的父亲养着我们一家人!’
“其实西弟小漾早已明白,婆婆不怕公公,反而是怕公公和他前妻生的孩子,尤其是他的这个大女儿,漂亮、能干,像王熙凤一样说起话来一大串。齐文允没有说话,婆婆又说:‘再说,这次她又不是不开工资。讲好了,只要钟凝去的话,她给她三百,你一个月的工资加下来也不过是三百多。’
“齐文允说了一句:‘你看她不会把她磨死!’然后他们又问西弟小漾的意思,西弟小漾说:‘我愿意。’
“第二天,西弟小漾准时到齐文允姨妈的作坊。一个四方脸,骨节很宽大的女孩给她开的门。外面是玻璃门的商铺,挂着各色织好的毛衣。进去光线很暗淡的一间才是她的作坊。顺墙、靠窗摆着好几架亮铮铮的织机,还有缝纫机、锁线机、纺车,一麻袋一麻袋的毛线,还有纺好的或用剩下的鸟巢一样的毛线,地上到处是线头,布满灰尘。女孩的头发还没有梳好,叫她先把地打扫一下,老板马上就下来。她站在外面很狭窄的一个楼梯过道梳头,西弟小漾扫地,感觉灰尘很大,一扫全部蓬了起来。一会儿齐文允的姨妈和一个中等个子、小圆脸、看起来比较能干和逗人喜欢的女孩下来。互相认识后,两个女孩系上围裙去到她们自己的工作岗位。齐文允姨妈把西弟小漾叫到窗前的那架织机前,告诉她操作的要领并示范几遍后,让她自己试机。因为并不是很难,西弟小漾很快就学会了,然后上图案,试织了一件小孩的毛衣,分别教了她织袖子、领子、抠领窝的方法。等西弟小漾能够完全胜任后,她就坐在前面铺子里在卖毛衣的间隙给一些老年人的毛衣锁扣眼——因为今天是星期天。
“和那两个包吃包住的女孩一样,西弟小漾中午和晚上也在那里吃饭。吃饭后接着织,或根据需要被安排去纺线、上袖子领子、锁扣眼。晚上差不多要工作到十点。
“因为产后虚弱,白天晚上都要织,一个星期连接着一个星期,没有一天或半天时间的休息,也没能到视线好空气好的地方透透气,一个星期后,西弟小漾就感觉疲惫不堪。眼睛也很难受,尤其晚上织黑颜色的毛衣,脱针、减针、抠领窝,她要把眼睛凑得很近。如果还是看不清,她就用不是很卫生的手使劲地揉。这样眼睛经常会痒。她当然不是不知道沾染了细菌,可是在那种情况下,你不想沾染细菌都不可能。后来她又开始喉咙痒,从经常地咳变成整日地咳,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个痨病鬼。齐文允的姨妈说——虽然她也才知道是感冒诱发了咽炎,吸进去灰尘太多——‘她们两个比你工作的时间长都不像这样,你才刚来多长时间就变成了这个样!’但是她却要比她们辛苦得多,很早就要从家里出来,很晚了还要回去。晚上从有炭火的房间出去,冷风一吹,汗湿的身体很容易受风寒的侵袭。
“疲劳加上疾病,西弟小漾一次次出错。开始,齐文允的姨妈还能忍着,说:‘虽说你是我的侄儿媳,不工作也会给你饭吃。但是你的这种工作效率,对得起我的那两顿饭吗?更不用说,我还要开给你工资了。’西弟小漾会伤感委屈,流下泪来。后来她再出错时,齐文允的姨妈就不留情面了。她不耐烦地‘唰唰’几下把西弟小漾织错的毛衣片从织机上扯下来,命令她:‘去给我把它拆了!今天晚上要是不把这件毛衣织好,就不要回家!’西弟小漾差不多是含着眼泪去做。
“晚上那两个女孩都上去睡了,她还一个人在织。因为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感觉天亮也织不出来一片。
“齐文允来接她:‘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齐文允姨妈说:‘她今天晚上织错几次了,我这是在罚她!’
“齐文允难堪地站在那里,竟然没勇气替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