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丫:“饭后,齐文允没说一声就溜出去了,西弟小漾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做什么事情去。小幽本来还装模作样要洗碗的,见她父亲从楼上喂狗下来去了房间休息,便把厨房里热到一半的洗碗盆端下,放到锅架上,回到房间对着镜子不停地给自己扑粉、描唇,然后从齐文允睡觉的小床下拿出一双红色高跟皮鞋穿上,对西弟小漾说:‘我哥在家陪你,我要买菜去了。’
“但是刚出门就遇到了从他外祖父家上厕所回来的齐文允,被后者一吼:‘又要到哪儿疯去?’小幽吓了一跳,定定神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去买菜!’
“‘走,我带你楼上看看去!’齐文允没有理她,对西弟小漾说,同时用手指了指他家房子的后面,说:‘外公家。’
“西弟小漾跟他出去,踏上两三米高的台阶,到他外公外婆家的地面。一个看起来和齐文允一样大年纪的年轻人正在外面洗碗,齐文允喊了一声:‘华子哥。’
“进去是坑坑洼洼的堂屋,一个坐在轮椅上摇头晃脑、手舞足蹈、看起来就像是没有脖子的怪物正滚来滚去,车轮和水泥地面接触,发出打雷一样的响声。
“‘小幺舅!’齐文允喊了一声,然后又对坐在铁炉子旁破旧沙发上的两位老人喊了声:‘外公外婆!’
“轮椅上的怪物别过向后仰的头,用翻白的眼看了一眼西弟小漾和齐文允,说:‘齐文允,带你的媳妇上来啦!’
“齐文允没有应,对西弟小漾说:‘这是幺舅,这是外公外婆。’
“西弟小漾照他的吩咐分别喊了声:‘幺舅,外公外婆!’
“齐文允的外公——一个看起来比较清瘦但高大魁梧的干部模样的老人——很热情地对西弟小漾说:‘好好,进来坐。’
“但是齐文允的外婆——一个看起来很享受的胖老太婆却露出轻视的眼神,说:‘齐文允,找女朋友了,还有本事啊!’然后对正拿碗进来的华子说:‘华子,你什么时候也找个女朋友回来?’
“华子不好意思地笑笑,竭力掩盖自己在这个家仆人一样的角色。
“西弟小漾只觉得在这里很不舒服,除了被问一些话,也没有多少要讲的,就说:‘我下去了。’
“齐文允和她一起下来,说:‘你不要小看我外公,他可是参加过南征北战抗美援朝的。’
“西弟小漾‘哦’了一声,说:‘我想洗个澡。’
“齐文允不禁皱了皱眉头:‘那你自己烧水到楼上小幽的房间洗。’
“西弟小漾想想,也只能这么办。她先烧水在外面水管边洗头。再吃力地拿一个大塑胶盆上去。齐文允本是躺倒在里面床上休息的,听到她乒乒乓乓的声音,说:‘你怎么这么笨啊!从外面楼梯上不好吗?’
“西弟小漾正生气他不来帮自己,听他这么说,说:‘我知道外面有楼梯吗?你告诉过我外面有楼梯吗?’
“齐文允这才没有说话,拿钥匙开厨房后面楼梯的门。
“洗澡过后,西弟小漾忽然觉得很饿,便决定到外面买点东西。她沿着昨天下车回来的路走,经过山脚另外一户人家时,惊讶地发现这户人家也有残疾人,而且还是两个!稍微好点的能走,严重的完全没有自理能力,像个傻瓜白痴,要人抬出来,到山脚后大便。‘这个地方的人到底怎么了,怎么到处都是残疾人?’
“她跑跑跳跳到大街上,买了一个花卷,同样的价钱,感觉没有平铺化肥厂的大,也没有那么好吃,有一点西沙的甜。
“‘他们怎么不知道放点葱和盐呢?’她一边走一边看着,眼光所到之处都是低矮的房屋:瓦房和平房,灰色夹杂着砖红色,裸露的外墙,电线乱得像蜘蛛网。最好的建筑是县城中心一座看起来有点像比萨斜塔的陈列馆,它的旁边有一座两层楼的百货大楼和一座两层楼的饭店。街道一率都脏,就没有清洁工打扫的概念:塑料袋、果皮菜叶、杂七杂八破衣烂衫拖鞋皮鞋——本来是被丢在一个垃圾堆上的,但不知怎么,这里一只那里一只的。想起老家农村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县城整洁现代化的街道,她感觉就像是在垃圾上行走。不过这里的人也不在乎,他们已经习惯了,他们从一堆破布或一只拖鞋上踩过,可能还有软绵绵的感觉。
“她进一些不上档次的服装店看看,进照相馆照了两张相,出来时,看到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没有吃过,很高兴地买了两串。
“可是怎么了?她刚到家门口,就看到一个样子很凶狠的女人把披头散发的小幽拽进家去,猛踢几脚,怒吼一声:‘跪下!’
“她不禁愣在那里。
“齐文允从里面房间出来,喊了一声‘姨妈’,问:‘怎么了?’
“那女人说:‘你不是在家吗?怎么不看住她,叫她到处跑,到处给我们家人丢脸!’说着把她在外面如何与人鬼混的事说出来,一边说一边指着小幽骂:‘怎么了,你应该问问她!什么人都玩,什么人都要,这次她竟然跑到我们单位办公室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都可以当她爹的男人!有人把他们捉住了,问我,这不是你侄女吗……’
“齐文允未听到一半,当场过去给了小幽一巴掌:‘你这个烂货,跪着,给我跪好!’
“小幽也不哭,用手抹了抹自己的嘴唇和脸,顿时满脸都是口红印。齐文允看到这一幕,更恨了,用手使劲地捏着她的脸颊:‘你看你像什么?像鬼!’
“小幽极不情愿地把头扭过去,很快齐文允又是几巴掌扇过去,说:‘你还硬!我叫你硬!’
“恰好这时,齐文允的父亲回来了,那女人便说:‘齐哥,你也回来了,正好,我现在就当着你的面教训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出去和所有的男人鬼混!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把自己送出去,丢我们家人的脸!’说着捡起地上小幽的红高跟皮鞋,对着小幽的身上就是一顿暴打,一边打一边骂:‘你平时如果是和别人我就不说了,我也管不住,到时你妈还要生我的气,说我多管闲事。可这次是在我们办公室里,和一个比你大二十多岁的男人,当场被人捉住。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和你哥哥他们还要脸!’气喘得不行。
“齐文允的父亲也不吭声,从桌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我是不敢打的,你要打拖到外面去打,或等她妈回来当着她妈的面打。’
“那女人也打得乏了,把高跟鞋丢到一边,检查自己的手指说:‘把我的手都打痛了,今天就饶你到这里,哪天你还是出去鬼混,我见一回打一回!’说完,拢一拢头上的头发,看一眼门边的西弟小漾,出去了。
“家里顿时静得不能再静。
“因为小幽没有买菜,齐文允的父亲也不愿再拿钱叫她去买。齐文允只得把冰箱里一些肉皮拿去烧,打算做点什么菜。西弟小漾上了楼去,她打开通向外面的门坐在葡萄架下,心想:‘我明天是不是应该拿钱去买菜呢?看样子齐文允是没有钱的,小幽更是不可能有钱,所以他们只得靠他们的继父养着,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他愿不愿意。可是我不一样,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没义务养我,而且我也不可能让他养我,让他和看不起齐文允、小幽一样看不起我。’
“她决定从明天开始不仅要买菜做饭菜,而且还要把整个厨房收拾干净。
“吃饭时,大家什么话也没有说。齐文允的父亲直接不提买菜的事,他吃了饭上楼坐在葡萄架下西弟小漾坐过的地方。
“齐文允叫小幽把碗收进厨房,说:‘把碗洗了,晚上不准出去!’
“小幽说:‘我不出去。明天再洗,我晚上看不清!’然后对西弟小漾说:‘我们到那边看电视。’
“西弟小漾跟她过去,这才发现她爸妈卧室的那边还有个客厅,客厅里有一套陈旧的沙发和一个黑白电视。齐文允过来和她们坐了坐,还是觉得无聊,开门去了他的外公家。西弟小漾怕齐文允的父亲下来,也要来这里看电视,遂开门去了齐文允的外公家找他。谁知,连锁反应地,小幽也随后跑了,不过不是去她外公家。
“第二天早上,西弟小漾起得很早,她先去买菜,回来后开始收拾厨房。她把碗柜顶上的东西搬下,不要的就丢了,再把碗柜里的东西搬出放在煮饭的灶台和砧板上,然后用刷子和洗衣粉水洗刷碗柜。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脏的碗柜,尤其是最下面放油罐的一层,常年积攒的污垢就像一片沃土,蟑螂在里面钻进钻出。洗刷得没有一点污垢,她才用清水清洗,大瓢大瓢的水往上面淋。
“齐文允和齐文允的父亲看到后,说:‘这样一个破碗柜也用得着像那样清洗?’
“西弟小漾说:‘破旧都不要紧,只要干净。’
“把碗柜擦干,西弟小漾再把刚才从碗柜拿出来的东西一样样清洗擦干放进碗柜里。接下来是洗刷砧板和灶台,把水泥地面很厚的一层泥土铲起,洗刷地面。没有拖把,她找来自己不要的一件衣服把地面擦干,以免谁进来时把地面踩脏。
“齐文允的父亲再进来时笑了,说:‘是很干净,只是过几天又脏了。’
“西弟小漾说:‘不会的,每天洗碗时都擦洗。我下午再去买一个拖把来拖地。’
“如此,才是两三天时间,西弟小漾就把整个家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天,西弟小漾刚起床就看到小幽在忙,抹家里所有的家具器皿,又把各个房间的地下打扫一遍。西弟小漾感到奇怪了:‘她平常是这么懒的一个人,碗泡到了要发臭才洗,今天怎么会有这么好的表现?’一问下来才知是齐文允的母亲今天要下班回来了。
“下午时分,齐文允的母亲果然回来了,齐文允和小幽直接到了车站去,替她背着东西。她一回来,家里的气氛顿时全变了。她一声吩咐,不只是杀了一只鸡,还做出了好几样小菜。齐文允的父亲不再板着僵尸一样的面孔,而是和大家一样不显而易见地笑着,给人的感觉亲和了许多。他除了给自己和齐文允的母亲倒上酒,还格外宽容地允许齐文允也喝上一杯。席间他一反常态,不仅不像过去那样一言不发,还劝西弟小漾和小幽吃菜,把自己认为好吃的菜夹给她们。谁也不提小幽被捉奸在办公室的事,每个人都似乎是那么高兴。
“吃饭过后,齐文允的父亲要去上夜班,齐文允的母亲特地把他的一件外衣拿来,说夜里值班凉,披着点。齐文允的父亲一边出门,一边合不拢嘴地笑着说:‘值班室里有白大褂。’
“但是他刚出门,齐文允的母亲把门关上,家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她一脸严肃地坐下:‘这十天我不在家,有什么人来过吗?’
“齐文允说:‘你走的第二天,茜容大姐来过,带着小喜子,在这里吃了一顿饭后走了。’
“他母亲问:‘她没有单独和你爸谈过,你爸没拿给她什么?’
“齐文允说:‘给了,给了小喜子一点零花钱,具体是多少我也不清楚。然后是星期天赶场的时候,柱子哥来了,说是来看看爷爷,看他在这里住得好不好,如果住得不好,就接他回家。’
“齐文允的母亲说了一句:‘我到巴不得他接回家,他怎么不接回家?’
“齐文允‘嘘’了一句,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老人,说:‘小声点!’
“齐文允的母亲说:‘大惊小怪,他听不到!’然后很生气地说:‘我在家时他们怎么不敢来?我去上班了,他们就来了。也不知道他背地里拿给他们多少钱!’
“西弟小漾虽然不知道他们谈的是谁,但也听得明白是齐文允继父那边儿女的事情。过了一会儿,齐文允的母亲问:‘他对你们怎么样?’
“齐文允说:‘还不是和以前一样!抠得要命,小幽做菜时多放点肉也要讲,说一天就知道吃好的,怎么不见我们自己去找钱,这么大了还要他养着我们。这几天都是钟凝买的菜。’
“齐文允的母亲生气地骂了一句,拿出一支烟来点,用力地吸下一口烟喷出去后说:‘他养着你们不高兴,他把这个老不死的从乡下接来我就高兴了?’沉吟了一会儿,她问:‘上班的事还没有消息?’
“齐文允答:‘没有,不知要拖到什么时间。’
“齐文允的母亲转过头来,向着西弟小漾说:‘刚才当着你的面说这些话,是因为并没有把你当外人。我和齐文允他父亲是半路夫妻,各有各的子女。他那边有四个子女,有两个是分给他前妻的,两个跟他。我这边就是齐文允和小幽两个,如今加上你,三个。你也看到了,他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我不在家的时候,对你们并不好,尤其是你第一次来,竟然连一只鸡都舍不得杀,他红枫儿子的女朋友来,我是杀过鸡招待她的;不管是分给他前妻还是他的子女,趁我不在的时候都跑来要钱,现在还拿这老不死的在家养着。所以我也不得不留个心眼,为的是要维护你们。’
“西弟小漾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听她继续说:‘他红枫的儿子上个学期已经结婚了,我想在这个暑假也能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这样你们也好安安心心地该上课上课,该上班上班。我也了了一桩心愿。接下来就是给你们跑调动、跑转正。’
“西弟小漾没有说话,齐文允说:‘妈,你怎么刚见人家面提结婚。还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就算是她愿意,我也还没想到要结婚。’
“齐文允的母亲骂了一句:‘你不打算和人家结婚,为什么把她接到这里?’
“齐文允说:‘那我不是听你的,说她一个外乡人在那里可怜?’
“齐文允的母亲发起火来:‘我还说过你们这辈子注定是夫妻的话,你怎么不听?你这小兔崽子,倒怪起我来了!你不记得是谁给我说的?说她人有多么好,你被硫酸烧伤成了那样都不嫌弃,还去医院照顾你。’然后又转过头来对西弟小漾说:‘你放心。既然把你接到这里来了,就会对你负责到底的。我自己嫁了个花心男人,离了两次婚,我绝不会叫我的儿子也做花心男人。’
“第二天,齐文允的母亲开始和齐文允的父亲商量他们结婚的事。齐文允的父亲说:‘你们要结婚我不反对。你大哥结婚我拿多少钱,你结婚我也是拿多少钱。原则上把楼上两间房拿给你们,但是在小幽嫁出去之前,她还是要睡外面房间。你就把下面这间饭厅收拾出来做客厅。我把你爷爷送乡下去。’
“齐文允虽极大不愿意,他继父才拿四千块钱,他自己一分钱都没有,如此少的一点钱,怎么够结婚?但还是说:‘可以,我明天就去找人定制家具,然后买涂料粉刷房间。’
“他父亲走后,齐文允骂了一句:‘这老鬼的,才拿四千块钱,能做什么事情? 贴地砖,买家具,买电视机,哪一样少于三四千块钱?’
“他母亲说:‘算了,能拿出四千块钱已经不错了,上次你出车祸花了多少钱!你放心,酒席的钱不要你出,买其他一些东西的钱不要你出。你只负责那套家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