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言魅惑
布拉尼城堡试图向我们证明庸常之间亦不乏奇迹。对于自然乃至超自然有着一种怯生生亲情的爱尔兰人以为，只要亲吻了城堡里的一块石头，就能在一瞬间变得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巧言善辩。
布拉尼城堡兴建于15世纪中叶，跨入景区大门，拣小径过桥，不多时，已见绿意簇拥出一座貌若金汤的城堡。
有一天，我在乡野间乱走。
不知向东还是向北。只是乱走，在潦草的乡野之间。
但一株草、一株树，却让我停下来。
这株草，这株树，不是什么奇迹，也没给我什么欢喜。
但我停下来，在乱走之中缓缓停了下来。
桑克的《乡野间》。这首诗亦教我想起爱尔兰诗人叶芝《凯尔特的薄暮》中《乡村鬼魂》那开篇之句：“在大城市，我们生活在自己的小团体里，只能窥到世界的一部分。在小镇或村庄里，却没有什么小团体；人不够多。所以，在小地方，你必然能领略整个世界。每个人自己就是一个阶级；每个时辰都有新的挑战。”所以，对大城市感到厌倦的人，必然会去乡野间乱走，潦草的乡野之间，离自己更近，离完整的世界更近。
实际上，布拉尼城堡只是一具空壳。
爱尔兰擅于提供这样的乡野，尽管，有时候，在这里，乡野已不够潦草，已被驯服得过于雅致，但乡野终归是乡野，就算没什么奇迹，也没什么欢喜，仍能教人在肉身的乱走之中缓缓停下灵魂。
爱尔兰数日，我们已走过太多乡野：迂回徐缓，平平淡淡。终于，科克西北约8公里处的布拉尼城堡（Blarney Castle），试图向我们证明庸常之间亦不乏奇迹。
一个冰凉的早晨，天空的鼻子抽抽搭搭，眼瞅着便要甩下雨来。我们在一处纺织品商店门前下车——左近村落踞于河川汇流之地，18世纪以降即以水利推动毛纺之术——在巨树膝踝之下，在远坡凝视之间，穿过专为旅游业而划破草地的小径，走向一处尚未开门却已罗列出长队的入口。
布拉尼城堡兴建于15世纪中叶，跨入景区大门，拣小径过桥，不多时，已见绿意簇拥出一座貌若金汤的城堡。实际上，它只是一具空壳，就像衣帽架上的呢子大衣，虽然仍是煞有介事的模样，内在的灵魂却已抽身离去。“不！它的灵魂远未离去！”我听见一个声音向我争辩，娇美的声音，正如《凯尔特的薄暮》中《受蛊的森林》一篇所说：在爱尔兰，“自然界充斥着我们看不到的人”，“大多数都拥有我们从未领略过的超凡之美”。也许正是这位肉眼难辨的女士，指引着我，登上一级又一级石阶，拐入城堡，沿着钉螺内壁般的楼梯旋转至露天的顶层。“看哪！”她说：“这就是布拉尼城堡的灵魂！”
那只是一块石头，普普通通，悬空镶嵌于墙垛之下。对于自然乃至超自然有着一种怯生生亲情的爱尔兰人却以为，只要亲吻了它，就能在一瞬间变得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巧言善辩。于是，因沉默寡言而饱受生活凌辱的各色笨嘴拙舌之人不远万里而来，紧贴着细窄的过道，排起一溜弯折的长队。尽管我深信巧舌如簧的本领若能附身于我，简直等于日光蜿蜒蛇行，然而，“巧言创辉煌”、“真理越辩越明”、“胡说改变命运”之类的励志格言却一把将我扯进既自惭形秽又满怀期待的人群。我们彼此相视而笑，缓缓向前，只等着轮到自己抓紧两根铁杆，在一位身边小费堆积如山的老汉协助之下，以倒栽葱的姿势，越过一小截铁栏护卫的深渊，仰头，噘嘴，尽力以双唇触碰那块痰盂般集纳各国唾液的石头——全套布拉尼城堡体操动作稍一收势，我们即大功告成，自此告别木讷而卑微的命运，高谈阔论将永远伴我们前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在这言说胜于一切的时代，我们与时俱进，不仅诀别于挫折与羞愧，而且高视阔步，无往而不利，无坚而不摧，无论面对任何无理辩七分的对手，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披靡……
那只是一块石头，普普通通，悬空镶嵌于墙垛之下。爱尔兰人却以为，只要亲吻了它，就能在一瞬间变得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巧言善辩。
乡野终归是乡野，就算没什么奇迹，也没什么欢喜，仍能教人在肉身的乱走之中缓缓停下灵魂。（上图摄影／姜玢）
当我再次站直身体，抹去嘴角来历不明的口水，一哨率先领受奇迹的捷克人马已扯开嗓子，纵声赞美起布拉尼城堡的恩惠。城墙、花园、溪流、野鸭……所有正打算趁上阴雨贪睡一晌的灵魂全都被他们吵醒。早在景区之外，捷克人中已有“导师”一路排队一路传授起蒙古喉歌发声技巧，而现在，石头的法力更是一举唤醒他们以歌唱去言说中疾奔的渴望。在这四壁陡立、屋顶洞开、回音激荡的天然音乐厅里，“导师”指挥着学生、同行或发烧友们分列不同楼层、不同方位、不同角落，拉开彩排的架势，即兴分配声部，兴致勃勃忘乎所以自我陶醉地卡拉永远OK起来，仿佛来来往往的别国游客并不存在，或只是空气、雨水乃至枝头叶梢悄然滑落的爬虫，只是伴随声带震动进进出出歌唱家胸腔的寒意或暖流，只是一把把座椅——双脚被牢牢钉在地面，只好默默忍受一场又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一般的演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这群捷克人与爱尔兰人有着共同的祖先，因为《凯尔特的薄暮》中《一个幻视者》早已有言：凯尔特人心灵中深藏着无边的、难以言喻的张狂，他们对人间并不存在的无尽事物——难以用语言和行动表达清楚的东西——有着苦苦的追寻。此刻，捷克人扩音器般的肉身中奔涌出的正是无边的、难以言喻的张狂，而这张狂，只指向并不存在的无尽事物——荏苒时光虚掷镜中的美。
布拉尼城堡
确切位置在科克西北方向8公里处。城堡建造年代为15世纪中叶。
电话：+353-21-4385252
传真：+353-21-4381518
网址：www.blarneycastle.ie
电子邮件：info@blarneycastle.ie
布拉尼纺织品商店
布拉尼曾是纺织业重镇，这个影响至今仍在。所以，买一些本地出产的纺织品回家，是爱尔兰之旅不错的旅游纪念品。
电话：+353-21-438528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