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有人将解药送了来。白无常没有失约。
那人自称“同济堂”掌柜,昨晚轩王府遣人至同济堂令配制一副养荣丸,遂连忙配制出来,赶着送了来。
侍卫回禀过,任其将解药送至悠然居,轩王不闻不问。
陆雨一旁见了,问道:“王爷,可要查查?”
轩王只是冷漠的木然,置若罔闻。
见轩王竟是一副听之任之、不闻不问的态度,陆雨到底忍不住,派人暗暗追踪一番,原为寻出丁点儿的蛛丝马迹,不想得出的竟只是:同济堂为百年老号,颇有名望,现任掌柜继承祖业,常常施药救苦,颇多善举。
见陆雨听过禀报后微然错愕懊丧的表情,轩王挥退属下,笑了笑:“查什么?你当那人送上门来供你追底?他既然敢叫人来,就必是查不出什么了。”想着昨日一番较量,怒过之余,轩王心中倒闪过一丝暗嘲:自己精心布下的一局,到头来居然败得如此的冠冕堂皇干净利落,似乎,不是败在敌人之手,是败在萧云烟身上,是自己不敢拿她去赌?虽然,明知她同他们昭然若揭的是一伙。可就是不敢拿她去赌,乖乖的上当……那个白无常,倒真是会切中要害?
程普正坐于轩王下首,听了戏笑道:“王爷居然也有失策漏算马失前蹄的时候,难得难得!”昨日一场混战,程普一只胳膊肿得老高,说话时微微动了动,不禁痛得呲牙咧嘴。
轩王不理。
程普往前凑了凑:“王爷,您同烟妃是不是已经……”
轩王看了道:“有伤不在府里养着,跑在本王面前做出这种痛不堪言的样子,是想本王发给你些抚恤银两?”
“不必!”程普面上挂着悠闲:“王爷您自顾不暇,属下这点子小伤小痛的算什么?就不劳您分心了。”
陆雨一脸严肃,皱眉道:“依属下看来,二圣说得有理有据,他们四人,真的有可能是医谷四杀手。”
“这还什么有可能?”程普不以为然道:“就是无疑,傻子都看得出来!”
这话颇为大不敬,轩王却眼神惘惘的,充耳不闻。
程普又道:“王爷,您别是真是惑于美色了吧?您那个烟妃,不是个好惹的,先不说她那身手就堪称绝顶,与您有得一拼,单就医谷擅使毒的名声……”
轩王看着他。
程普兀自说下去,“四杀手,绝情医谷的手传弟子,使毒出神入化,了不得的,不过,也不是没法子,属下助您一臂之力,那个哪,雨云合欢,极上品的春药,别说她是医谷了,就是神仙也救不得,那个,您要不要试……”
“滚!”
纷纷扬扬的大雪漫天飘飘,悄无声息般,静静的簌簌洒落着,落向山间漫漫松柏林,树底、桠上,已积了白茫茫的尺深。一个小崖顶掩于峰峦叠嶂间,周围松柏高耸,一片竹林郁郁苍苍,其间横三竖四的列着几块大白石。其间月色正好,天地间透出一片淡淡的白茫茫光亮来,一切隐然可辩。从此望去,视野开阔,却又不失其隐蔽。似为了不辜负这雪色,雪下,几人或倚或坐闲立,衣着雪白,与天地融为一色。
“嗨!云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别来无恙!”少女银铃般的欢快笑声盈荡着,倏然而至,给了云烟大大一个拥抱。少女身形窈窕,肤胜白雪,头顶心随意挽着支银簪,如墨玉的头发随顺的倾洒于肩。一双清水眼,饱含着风情万种的不容拒绝的致命诱惑,却又似纯澈得无邪。云烟总觉得,女人生得如梦晴,实是男人都无法抵惑的。她那种媚,优雅、艳丽、清纯、娇娆,一样不落,各尽其形,却又朦朦胧胧的如梦似幻,捉摸不定。惟其如此,愈有吸引力。因天气寒冷,她披着的白狐斗篷紧身裹着,却依似面若梨花映春水,形如杨柳淡拂风。
听出她的取笑之意,云烟笑道:“别来无恙……除了名义上出了嫁,一切都还别来无恙。”
“夸耀呢!”梦晴笑靥如花,盈盈浅浅,“谁不知你那个夫君是个极品!哪用得着你一见面就挂在口上。”
“谁都知,你尽知!”云烟无奈叹道:“先几次夜探明月楼,你对他的底子再清楚不过了。”
探明月楼?那香艳的画面想抹都抹不掉,太过于刺激。不得不说,轩王太不走运,她们统共只去了两、三次,却两三、次都逮了个正着。或者说,他是习以为常日日如此?
梦晴笑了笑:“算了吧,男人你还指望着他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只要他以后一心待你,你就烧高香了吧!”
上官行笑言:“怎么说得这么不堪?不要一概而论。现放着两个绝世翩翩佳公子在此,你看不见么?”
上官行倚在一块大山石上,不远处无情闲闲的近于一块山石立着,那清绝的身资,看来简直不是凡尘俗子,月下谪仙一般。这两个美男的资貌,梦晴一向是暗赞暗羡不已的,如果可能,真想统而占之。只可惜,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能敬而远之。
梦晴笑了笑,眼光重又扫了扫……其实扫不扫,她也早都悉熟于心了,“你们两个,模样还说得过去,可惜,只听说青楼红馆有选花魁的,却没听见说哪个男花魁能闻名天下,所以说,倒可惜了你们的资质了。”
上官行笑了:“怎么讲起卖身卖艺了,不是说夫君么?”
梦晴一脸嬉笑:“选你们为夫君,哪个姑娘瞎了眼了?”
任他两个戏笑,无情一边只是淡淡的,不为所动。
红箐接口道:“梦晴小姐,还真有瞎了眼的,我们小姐便眼睁睁的嫁了那个无恶不作的轩王爷!”说着将轩王的恶行悉数数落了一通。竹玉在旁又不时帮补几句。
梦晴不由笑道:“你两个倒一致对外,怎么对他这么深恶痛绝?”
竹玉道:“还有小姐,我们三个!”红箐连连应声,“总之,我们只盼着早日拿休书,便脱离苦海了。那个轩王只消记得他的那个毒辣君妃罢了,梦晴小姐,您以后,不要再提他同小姐什么夫妻、一心之类的话了。”
“是么?可昨日,就因为你家小姐,他可放了我们一命呢?”
“他呀,将计就计、诡计多端的谋略多了去了,谁当真?”
“云烟,你觉得怎样?”梦晴问,这一次却正了神色。
“我同他境况太过于悬殊,不可能。”云烟淡然,“皇帝只一个,我宁可独身,也没兴致去做一个妃子。”
梦晴沉吟,“倘若,他能一心对你……”
云烟失笑:“左拥右抱的,还肯一心对你,看来只要一心对你,你倒肯了,想不到你这么大方!”
梦晴释然展笑:“只要我真心爱他,还有什么不可以。倘他能一心对我,我会……帮他清理了身边的女人。”
云烟主仆三个同时笑了起来,“就知道你这样。”
上官行笑着摇了摇头:“蛇蝎。女人真是不好惹……你是不是同无情处得久了,近墨者黑,将他那一套冷酷传了去?”
“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你又是什么好人?”梦晴笑着反问。
上官行双手拢于脑后,仰头向天枕于山石上,道:“我比你们具人性的多!”
“不要说笑话了。”梦晴笑言:“总以为自己有多良善了!同为四杀手,你比我们有什么不同?”
“杀手也分善恶。”上官行笑言:“你同无情那个家伙,天生就是当杀手的料,我同云烟,是被逼的,若不是命运捉弄,我们定还是知书识礼的贵庭公子小姐呢!”
“知书识礼?”梦晴道:“云烟也就罢了,就你,即使把你扔到书模子里,你也就是徒有个知书识礼的模样而已,你等天下读书人都死光了,知书识礼四个字也落不到你头上!”
“我不是,谁是?无情是?”上官行笑问。
梦晴忽然笑了:“他啊,他知书识礼……天下人都被他算计了去!”
“你嘴还真吝啬,不过也是事实。”上官行转问无情:“无情,听说师傅欲将谷主之位传与你。”
“你听谁说的?”
“听梦晴。”
红箐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梦晴。将谷主之位传于无情,确实有这个可能。云烟、梦晴、上官行、无情,并称双姝双绝,同为四杀手,其间却有着泾渭的分明。云烟、上官行不涉世事,除了执行任务,于江湖、朝堂,医谷内部一切,一无所闻。反之,梦晴、无情两个,却知之甚详。相对来说,两个更为接近黑暗,也更为神秘。云烟上官行连家世俱都一览无余,梦晴、无情两个却似两个自由人一般,给人感觉孤身于世,谷主亦是有意隐蔽,四人相近如厮,上官行、云烟亦对另两人身世一无所知。至于无情,更是几乎涉及掌管医谷一切事务,近于少谷主的身份了。红箐竹玉两个暗中就曾戏称:“少谷主如何如何。”甚至萌生希望,待无情继任后,能放云烟一马,毕竟,几人情分还是颇深厚的。而谷主,掌握着绝对的生杀大权。
相较来说,无情确是适合谷主一位。
梦晴嘻嘻笑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呢,我也是听人说的……我听上官行说的。”
上官行笑道:“英雄所见略同。师傅慧眼识人,英明。”
梦晴道:“那是自然。不二人选么,师傅怎会错过,没准青出于蓝胜于蓝。”
上官行赞同:“果然果然!”
任二人一递一搭的唱和着,无情只是默然无语。遂又戏笑言:“无情,师傅可曾讲几时传位于你?”
“不曾。”
“那么就定在就近了,师傅大有放手西山的意思!”
上官行叹道:“这偌大的宝藏……”
无情见他故作一番称叹状,淡淡说:“既如此热衷,何不自己谋求谷主之位?”
“我想啊!”上官行笑,“不过自知无望。换了你做,或许念着交情,许我个左右护法当当,一人之下,也不错!”
无情笑了一笑:“以我们的交情,许你个护法算什么,不如索性放你自由算了!”
“哦?”上官行惊觉的看着他。
“你去执行个任务,待成时,与医谷一刀两断,一劳永逸岂不好?不过看在我们的交情,我会派你个容易的,不致伤亡惨重。”
上官行一翻身起来,仰头看看天,“今晚月色真是不错!”自言自语的,边仰望欣赏着,边踱了开去。
谷中上下人等,一旦入了此,便是将命卖了医谷了,但也有例外,若执意离谷,只消完成一特殊任务,便可摆脱杀手身份,彻底脱离了与医谷关系。只是这任务由谷主特派,绝难完成,从来执行者有去无回,是一项死任务。上官行自然晓得。
梦晴一边哈哈大笑,颇为快意,“确实不错,你就好好欣赏吧!”
笑得正欢,却见无情目光移了过来,不由渐渐止声,却听他带笑不笑的问道:“梦晴,觉得谷主夫人的位置如何?”
梦晴笑容渐渐凝固,左顾右盼望了望,“月下雪夜,倒更添一段清韵来。那个……上官行,等等我!”
看着相偕而行,同去欣赏月色的两人身影,云烟不禁微笑,一个翩翩佳公子,一个娇娆婵娟,倒颇似眷侣,只可惜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欢喜冤家一般,大概熟络得如同左右手,没了感觉了。
红箐、竹玉亦望着二人,其实她们,亦很想去赏月的。无情同轩王似一类人,一靠近他们,便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所不同的是,轩王被她们归类于敌人,而无情,是自己人。许是看着小姐的面子,无情对她们两个倒还不赖,言谈亲和,倒似对两个小妹妹一般。可是她两个依旧怕他。但又不想错过他旁听的机会,须知无情公子向来无一字废话的,于云烟有何指示,或是传达谷主之意,她们很想知道。
“他们两个,你就别想了。”见云烟注目于二人,无情淡淡道,那淡淡声音里却透着温和:“一切可还好?”
云烟顿了顿:“不好。”从得知与轩王婚约起,云烟便觉一种灰心的失落。师傅,连她最后一丝尊严,自由也都剥夺了。从前,只是卖艺,如今是连人都卖了。她还剩下什么?
无情默然,片时方言:“其实,你可以试着接受他。”
云烟冷冷的,“办不到。”
似早料到云烟如此果决的态度,无情并无意外,只是慢慢道:“他对你确是情真,那晚一战,便见得出来。”
“情真哦?”红箐问道:“无情公子,您能不能详细解释下,您说的这个轩王的情真,是什么意思?”
无情笑了笑,“就是一生一世,至情相待,白头偕老的意思。”
“那样说,就是夫妻二人,再无别的花花草草了。”红箐疑惑道:“无情公子,您确认,轩王能做得到?”
“是。”无情答得清晰肯定。
几人一时间倒无言语了。
漫天的雪花依旧静静落着,簌簌的,却是愈紧愈密了,整个天地间如挂着重重的棉絮帘子,迷迷茫茫的一片白的浑沌。久久望去,清冷中,竟有着纷繁弥乱的喧嚣,一如,人思绪难平的心情。云烟望了望:“雪倒愈急了,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一行几人飞身而下,轻盈疾驰,雪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迹子,片刻,便覆于急密而下的雪片里。
回到烟雨院,主仆三个解下围得严严实实的斗篷雪罩,在廊下轻抖落着上面的雪片。红箐望着面无表情的云烟,欲言又止。对于无情的言教指点,红箐一向深信不疑奉为金科玉律,这次,却有些难以置信,嘀咕道,“说什么一生一世,白头偕老,会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