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会以无出之名休了我?”云烟怒吼。
“是,不过你若真生出了世子,本王如何休你?”轩王说的云淡风清。
云烟发觉,同他争论,是白费唇舌。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说真的?”
“本王对你没兴趣。”轩王冷冷得说得斩钉截铁,“你只要记得老实些安分守己,别给本王招惹麻烦。陆谯是皇上心腹,你不知道?本王会听任你引狼入室?”
“陆谯替皇上卖命,陆晞晨并未掺杂其中,关他什么事?”
轩王几乎遏不住怒意,俊俦的面容凝着嗜杀的凌厉,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定定盯着云烟清冷的双眸,眸中有着涉世沧桑的凌厉、果决,无论如何看不出幼稚来,可偏偏却说出如此幼稚的话。
轩王怒极反笑,语气挂着淡淡的嘲讽:“本王从前怎么没有发觉,本王的烟妃,竟是如此的天真单纯!”说着又近前,目光锐利的直要从云烟脸上刀锋般划过:“陆谯只他一个独子。他父亲的所作所为,同他没有关系,同谁有关系?同你有关系?”
窗外月华如洗,几条含苞的梅枝横斜有致的映在窗子上,清丽隽永,宛若一幅颇具意境的写意画。淡淡的月光透过窗子,映得窗前人影朦朦胧胧,飘逸,高贵,又无情的一个人。自己名义上的夫君。云烟忽然觉得,那美好的画境不过是假象,似有无形的黑暗牢笼笼罩了过来,一丝意外所见的希望的曙光,萌生便止,未来,是那么的遥不可及。
按着药方子,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效果颇好,到了第三日,便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床走路了。稍活动活动,有助于恢复,听了医嘱,红箐、竹玉扶着云烟在园中湖边溜达,顺便看看游鱼戏水。
红箐忽然皱眉:“讨厌的,总能遇到。”
菊晶在对面已福了几福:“请娘娘安。”她嘴上说着话,却不防脚底一滑,“咕咚”一声,掉进水里。
主仆几个只是静静的看着。
她挣扎着:“救命!救命!救……”沉沉浮浮,反越向湖中坠去,瞬间已没了顶。
眼前一闪,一银狐氅衣被扔至岸边,人已落入湖中,顷刻水花一溅,菊晶已被抱着飞上岸来。
红箐一阵佩服,真是好人哪!听闻挨了十几板子,又顶着寒风在庭中跪了一夜,受了风寒。里伤外伤在身,还敢跳下水去救人,这寒后受凉,非同小可,命因此交代了都难说!真是菩萨转世。
陆晞晨随手拿过狐裘裹住菊晶,轻推后背,控起水来。红箐道:“可惜了这名贵的裘衣了。”
陆晞晨动作微微一顿,继续救治。
吐出几口水,菊晶由迷晕转为清醒,看了看陆晞晨,知是为他所救,谢道:“多谢公子!”
陆晞晨只是问:“可还能走?”
菊晶试了试,两腿发软,头脑昏晕,只得摇了摇头。
“你等着,我去叫人来!”说着起身便走。
竟无视云烟三人。红箐叫道:“公子就这么放心走了?救人须救彻,你走远了,我或者看她不顺眼,一脚再把她踢下水也不定。”
见陆晞晨头也不回的去了,红箐俯下身:“你脑子坏了?跑来挑拨离间?我家小姐若真同了陆公子在一处,离了轩王,对你们可是有利无害?”
菊晶一笑,惨白的脸上越显狰狞:“离了有什么用?还会找得到心里还是放不下。要绝就绝得干脆些,不是要你们消失,是要你们死!”
红箐定定望着她:“你够狠!”
“彼此!”
红箐笑了,“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同我们说彼此?”
陆晞晨已唤了丫鬟过来,远远的,目光淡淡的望着红箐。
丫鬟一左一右搀扶起菊晶慢慢走了。
“陆公子,留步!”竹玉叫住欲跟随而去的陆晞晨,望向云烟:“小姐,我们先略走开?”
“不必!”云烟冷冷出声。
“陆公子,您有没有听闻,皇室妻妾争宠施尽手段互相陷害?刚刚跳下水时,有没有想过,那个丫头根本就是故意失脚落水,并且,她有可能会水?”
“是,你们王室太过复杂,我无权过问。不过,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垂死挣扎见死不救,袖手旁观。”陆晞晨望向云烟,眼中竟是毫不掩饰的悲悯,“就如,你或许也是故意失脚坠崖,竟拿自己性命视作儿戏?”
他的脸上如此的纯澈,一切心机手段在他面前,似都无处遁形,于他是亵渎,反使施者自惭形秽。
一时静默。
“你与我说过,此处观月景颇美,遂取庄名为”明月。“庄是明月庄,你的名字却偏叫做晞晨,晞晨,月色再好,终是夜色,不及晨光,怕这也是你父亲对你的期许吧。”云烟苦笑,“将来能成为你妻子的女子,一定是修来的福分,只是,你如此好心……算了。后日我们就要回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天启承元二十五年。新的一年的除夕夜,是在回京途中渡过的。客店里,轩王与商君同桌而饮,该是守岁?另一房间内,云烟主仆三个同着上官行无言静坐,听着外面噼噼啪啪的清脆鞭炮声……那是属于别人的喜气热闹,与己无关。
正月十二,回到了上京。
太子竟亲率了百官于西城门外迎接,含笑止了欲待下马的轩王:“七弟不必多礼了。这一趟辛苦差事真难为你,有劳有劳。”
“赈灾济民,为父皇太子分忧,略尽薄力,本是份所应当,不敢托词劳苦。”轩王半开玩笑的敷衍。
太子上下打量了两眼,含笑:“到底是劳累,人都廋了一圈!”
“是路途辛苦,过于赶了。”
二人并驾而行,彼此应酬,谈笑风生。在百官眼里,似君明臣敬,兄友弟恭。似二人都转了性。
入宫面圣,自有一番回禀,皇上大为满意,自然少不得褒奖赏赐。实际的情形,这次赈灾,本就是皇上一手指挥,陆谯全盘调度,轩王,不过是做做样子辛苦的跑了一趟而已。功劳白给了轩王,名利双收,轩王也不多谦辞,乐得笑纳。
一番庆赏的大排筵宴,轩王却只饮了两杯酒便告退,顺便的,请了两月假,暂推了一切公务。
轩王似想安静的歇歇,不过旁人却似乎并不如他的意,第二日,轩王府便宾客盈门。太子率着一众皇子悉数到来,太子边下马,边笑对侯于府门前的轩王:“本想在我府里设宴请七弟的,料想七弟也不肯赏脸,只好借用你的府第,将接风洗尘的酒宴摆在你自家府里了。”
轩王笑言:“不敢当。太子大驾亲临,臣弟倒受宠若惊呢。”
将众人接进缀锦堂,流水的山珍海味酒宴传了上来。一众皇子把酒言欢,说的不过是别后京中诸事。其实无事,没话找话说罢了。说来说去,说到赈灾,再转一转,转到明月庄,再转一转,转到陆晞晨身上了。
“听闻陆晞晨德才兼备,是难得的杰才,可真?”太子问道。
“是。此赈灾一行,他诸事料理的甚为妥当。”
“倒是从了其父。果真将门虎子。”二皇子慨叹。
“他能有多大年纪?多是陆尚书老成的手下所为,功劳算在了他头上?”四皇子一脸的不以为然。“四皇兄说得是,贵门的公子哥们,多行的走马观花的悠游闲荡,有几个是识事的?”八皇子附和着。这两个皇子,样子也算看得过去,却是众皇子中出了名的草包,所有政务公事一事不管、一件不碰,倒真是逐日间走马观花、沉湎玩乐。
“八弟差了,人各不同,怎能一概而论?”二皇子有意的纠正。
“差了什么?”八皇子向着众人道,“不说旁的,单说这京中的少爷们,十个倒有九个半不成才的,做做样子的读书习武,究竟也习不出什么来,出类拔萃的哪里找去?二哥还真以为,他是将相之才?”
“八弟也不能这么说。”四皇子呵呵笑道,“我俩同几位皇兄皇弟比,差得不还是天上地下?就不兴他陆谯的公子出落个人物?”
二皇子调笑道:“所言非虚。我倒得找机会禀告父皇,若陆晞晨真如七弟所言,倒不如将他招了七皇妹驸马,为朝廷所用,倒不算埋没了人才。”
四皇子道:“父皇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紧呢,哪里舍得?”
“再不舍得也要嫁人的,难不成呆在宫中一辈子?寻个好的颇行得。”八皇子来了兴趣:“七皇兄,那姓陆的果真出色?”
“不错。”轩王点头。
“样貌如何?”
“很好。”
“言谈呢?”
轩王夸赞了两句。
“性情呢?”
“会武?”
“文才?”
余下的时间,全部用来讨论陆晞晨了。
轩王从头到尾将灾区初遇相处、燕陵府一行回忆了一遍,有关陆晞晨种种几乎言及个遍。太子含笑听着,二皇子不时的敲敲边鼓,一众听着两个草包皇子事先通过意的发问。辰王倒一言未发,九皇子明显气鼓鼓的,见轩王并没有遏止的意思,自己倒不好不打自招的阻拦。
太子几个是来看笑话的。轩王明知,玉雪山一行,他们知晓得清清楚楚。想必是来看看被侧妃背叛了的自己,是何模样?天启律法,女子婚后不贞,被视为极大淫恶,处以极刑,连带家族亦要受到牵连蒙羞,夫君更是以之为耻,为人取笑嘲视。
堂堂轩王,居然蒙此羞辱,真是天大的笑话!岂能一声不吭就算了?
搁在四皇子、八皇子身上,也要诛尽妻族才算罢休。
可烟妃的背景是萧将军府,不好动哇?不过以轩王雷厉狠绝的手段?手段?
轩王硬是一声不吭,若无其事。简简单单、三言两语的回及相关陆晞晨的一切,最后,面上挂着淡淡笑意,送客,闹得四皇子、八皇子一场败兴,倒没什么可说的了。
辰王倒看出了轩王平静外表下的暗潮汹涌,想着那个画得貌比无盐、舞若天仙的女子,嘴角上不禁挂着一丝笑意。
这种事情,最是长着翅膀生风的,耳报神第一时间传到了红箐那里,听得红箐讲说,云烟头皮发麻,感觉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一生幸福没求得来,倒是把自己搭上了。轩王会不计较吗?不计较也要计较了。不计较,为何传得如此清晰?他的属下,全都是细作么?
云烟有种踏上贼船的感觉。
果然,送走了太子众人,当晚,轩王便来悠然居歇息。俊拔的身子随意往床上一靠,神情慵懒,却说不出的惑魅:“烟妃,看来今后我们要恩爱些了,也好令流言自止。”轩王伸手撩了撩云烟披散的发丝,“你说是不是?”
本能的抬臂,欲将那只手打落,却又忍住,云烟无奈,暗思自己真是大意到没脑,居然丢出这么大个把柄来,叫……这个从不晓得吃亏的王爷来握着。
自这日后,便传出了轩王同烟妃十分恩爱形影不离的消息。而玉雪山之事,实是烟妃失足坠崖,陆晞晨恪尽职守,舍身救主。纯是意外,二人之间清清白白,毫无暧昧干系。
而轩王也竟有假戏真做的模样,夜夜宿于悠然居,清晨,会倚在床头,深情视着云烟临窗梳妆,有时还会走来,动作温柔爱怜的亲手绾上凤钗,云烟略一避让,他会扶住云烟肩头,低下头于耳边轻言:“做戏就要做足,本王为你连政事都不顾了,徒博个贪恋美色的名声,于本王有何益处?为了遮你的淫荡之名,本王可是尽足了诚意,你是不是也该略有回报,为本王洗手作羹汤,如何?”
云烟脸上一红一白,不过在旁人看来,二人似是浓情蜜意,轩王神态颇为暧昧狎昵。
作羹汤么?不难。色香俱全的菜色端上去,独缺了“味。”轩王只拿筷子沾沾略尝了尝:“咸了。”
统统重做,“淡了。”
再端上来,轩王连筷子也不伸,只言,“菜肴要一遍成色方好,三番两次的翻炒,便失了它新鲜味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云烟放弃了添佐少料,安安分分的炒了几色菜端来,并暗想着,这次他若再挑剔,自己会不会忍不住一盘子砸扣到他脸上?
轩王徐徐举筷,各色尝尝,动作慵懒安闲,赞道:“不错。”一餐下来,各菜皆去了大半,看来真似不错。从此,轩王十日里便有了八九日在悠然居用膳。
闲来无事,轩王笑问:“烟妃,可会弹琴?”
云烟呆脸:“不会。”
“可会女工?”
“不会!”
“那么送给上官行的荷包是何人绣的?”
云烟无言。
“舞是何人教的!”
“师傅。”
“师傅大名?”
“无名。”
“现在何处?”
“不知。”
“红箐!”
红箐一惊,不意轩王突然叫她,忙应声,“在!”
“你叫红箐?”轩王闲然带笑,“谁起的名字?”
“回王爷,夫人起的。”
“你们跟从烟妃几年了?”
“自小,几岁时被夫人买到将军府,奴婢与竹玉两个便服侍小姐了。”
“哦,怪不得主仆情深,原来是自小的情长。”轩王笑笑,“如此说来你们对烟妃是知之甚详了,说说,烟妃如何习舞的?”
“这舞么……”红箐迟疑,敷衍的话不敢出口,实话又说不得,只拿眼溜着云烟。
轩王只作不见,接着道:“本王只是好奇,烟妃这冷性情,如何会喜舞,肯下功夫练到此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