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冰天雪地,而祁府大厅旁的偏厅内却是暖意盎然,春意融融。因为大厅改作灵堂,所以大家只能来偏厅,此时厅里安置了三个火盆,炭火烧得正旺,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此时,大堂中梁中棠的脸色犹如外面的天一般冰冷,他不停地在厅内来回踱步,时而冷眼瞧着凌知古,时而厌烦地看看守在门口的两个衙差。
没多久,祁府里的人都被叫了进来。陈文珑还特意将李继业李少白父子也请过来。此时屋内有祁志伟、祁二少夫人刘纨,黄管家、梁中棠、纪钟、赵伯年、汾阳王、祁梦琴、李继业、李少白、凌知古、陈文珑、林丽华十三人,而祁文俊却不在屋内。
过了一会儿,一个下人跑来说道 ,四下里找遍了,就是找不到祁文俊。祁志伟让他们继续找,无论如何也要找到。纪钟冷冷道:“凌大人,我们不用再等了,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凌知古看了一眼陈文珑,陈文珑轻轻点了点头。起身向在座的所有人拱手道:“今天,知府大人请大家来,不为别的,就是和大家一起探讨案情。”
纪钟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探讨的,事情不是已经很明了吗,凶手就是祁志成,而祁志成就作下数起血案真凶血鹰。”
纪钟是锦衣卫指挥使,锦衣卫下属的北镇抚司就是专管刑狱侦查之事,所以对于纪钟来说,他办得案子非常之多,办案就是他的拿手好戏。
陈文珑素闻锦衣卫行事诡秘,四处散布眼线,各地都有鹰犬,暗察官员百姓的一举一动,若稍有不甚,被他们逮住,送往锦衣卫狱,那是必死无疑。锦衣卫与东厂勾结,狼狈为奸,作尽坏事,百姓一提起厂卫,就闻风丧胆,谈虎色变。因此,陈文珑对纪钟本就没有好感,此时欲要数落一番,但转念一想,还是案子重要,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盯着纪钟好一阵,才说道:“不错,祁志成有杀人时机,也有杀人动机。杀人时机那就不用说了,当时屋内就他一个人,他完全可以将人杀了,然后假装睡觉,趁机逃脱。而杀人动机呢?”
纪钟接着道:“动机很简单。至少有两个。第一,他嗜赌如命,输了钱财,却又无法偿还,债主逼迫之下,他无奈之际,向员外要钱,可员外自然不会给他,他一怒之下,便动了杀机。第二,祁志成与祁夫人有私情,这时阖府上下众所周知之事,寿宴前,他去夫人屋里私会,被员外撞见,员外分外恼怒,便狠狠责骂了他一顿,府里许多人都看到了。于是,他就将员外杀了,以泄私愤。那件杀人凶器和他书房内发现血鹰的请柬便是最好的证明。后来他害怕祁夫人说出他们俩人奸情,而暴露罪行,便杀了祁夫人。再后来又杀死衙役,畏罪潜逃,也说明他做贼心虚。”
陈文珑道:“纪大人固然说得有理。针对你提出的两个动机。我也有些不同意见。第一,祁志成嗜赌如命不假,根据我的观察,他性格懦弱,最多也只是和员外争吵几句,但让他去杀人,我相信他是没有这个胆量的。第二,他和祁夫人之间有染之事,更是无稽之谈。”此语一出,举座哗然。
梁中棠讶然道:”这怎么可能?”赵伯年疑惑不解地问道:“许多人都看到他进出祁夫人的的房间,而且鬼鬼祟祟,刻意躲着别人,这能有假吗?”
陈文珑点头道:“不错,他常进夫人房间那是没错,但这也不能说明他就与夫人有私情?”纪钟摇头道:“祁府向来门风很严,不可能允许他经常出入夫人房间。如果这样都不算有私情,那怎么才算有私情?”
陈文珑道:“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实。你们看到他进入夫人房间,再加上府内的谣传,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他与夫人有私情。事实上,他进夫人房间是另有目的。他去找夫人是为了借钱。他怕此事让员外知道,只能在员外不在时,偷偷摸摸进入夫人的房间。这就让外人看来,他形迹可疑 ,再加上祁府纷传他们有染之事,自然而然地想到他是去和夫人私会。他曾经就私下里向黄管家和大小姐借过钱,并且告诉他们别让员外知道,而且祁夫人的丫鬟也可以证明他是去向祁夫人借钱的。”
陈文珑接着道:“你们想想,全府都谣传二公子与夫人有私情,祁员外难道会置若罔闻么?可他是怎样对待二公子的?只不过是责骂而已,并没有作出更重的惩罚,这样的事发生在管束甚严的祁府,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么?原因很简单,他知道二公子与夫人之间根本就没什么,他也知道二公子是去借钱,并非与夫人有什么私情。最了解儿子的莫过于一个父亲了。”
纪钟道:“倘若他真是为了去借钱,当人们说他与夫人有私情时,他为何不出来辩驳?”陈文珑道:“他之所以不辩驳,是因为他怕祁员外知道他去借钱。事实上,祁员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梁中棠道:“倘若真如你所说,他和夫人并没有私情,那么,他为什么要杀了夫人,显然他是在杀人灭口,这又作何解释?”
陈文珑苦笑道:“杀人灭口的目的就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不被别人发现。祁志成杀夫人如果是为了灭口,他何必还要逃走呢,这样无疑告诉别人他那是罪行暴露,畏罪潜逃,那杀人灭口又有什么意义呢?”
梁中棠嘟囔道:“他这人行事乖张,不能以常情度之。”陈文珑冷哼一声,没有理他,接着说道:
“再来看看那几样证据吧。首先是那把匕首。试想,他怎么知道员外当晚会叫他进屋而提前准备好了匕首?案发当时屋内只有他和员外两人,如果员外死了,外人会怎么想?外人第一个怀疑的便是他,如果是你们,你们会在这时行凶作案么?还有,他再蠢也不至于在现场留下刻有自己名字的匕首,这无疑告诉别人死者就是他杀死的。再者,在他书房发现的血鹰的请柬,那更是可笑之极。如此重要的的东西居然被人轻而易举地的找到了,你们不觉得有些太容易了么?这明显是有人放在那里,故意让我们找到的,显然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他。所以祁志成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纪钟哑口无言,无言以对,脸色变得铁青。梁中棠道:“他既然不是凶手,那他为什么要逃走呢?”
陈文珑一字一句道:“因为他自以为他是杀死员外的凶手。”此语一出,众人如坠雾中,不明所以。前面不是说,祁志成不是凶手,可这时却又说他是凶手,这怎么回事呢?
陈文珑深知众人心中不解,便道:“祁志成从小患有离魂症,半夜里常起来在院子里瞎逛,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有一次,他醒来时,居然发现在自己身处后园当中,旁边是祁府的一条狗,狗已经死了,而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显然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了那条狗,所以至今,祁府从未养动物。当他看到祁员外被杀的情景时,他不由得想到了他年少时发生的事情,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怀疑自己在睡梦中不知不觉将父亲杀了。所以他心里害怕便逃跑了。”
纪钟冷然道:“难道没有这种可能么?”陈文珑道:“梦中杀人之说,更是无稽之谈。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只不过祁志成情急之下,再加上他放在抽屉的里匕首不见了,所以他没有细想就想当然以为是这样。其实他错了,这是一件有预谋而且计划非常周详的案件,绝不是什么无意识当中所为。”
陈文珑接着道:“要找出杀害员外的凶手,就必须先从血鹰说起。七天以来,这个血鹰在漠州城作案七起,几乎是每天一起。而祁员外就是其中一个受害者,官府却束手无策。从这个血鹰的作案手法来看,竟然与十年前在京城出现的血鹰几乎如出一辄。唯一不同的就是这次的血鹰没有勒索银两,而现场更加血腥。而十年前的凶案现场没有留下巨大的血鹰图案。我们又不得不将目光转向十年前。”
“十年前,京城出现了一个杀人越货的大盗,这个大盗在作案前,都会给受害人送去画有血鹰图案的请柬,这就是血鹰。可是尽管朝庭派了大量人手,却都未能将其捕获归案,任其逍遥法外。奇怪的是,三个月后,那个血鹰居然神秘消失了。结果这个案子成了无头案,被搁置下来。然而,如果细细推敲那件案子,不难看出一些疑点。那些被杀之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当时朝庭官员,缙绅大户,身居要职,更重要的是,他们都一致反对一个人。”
陈文珑说到这里,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接着说道:“这个人就是祁文镜。当时,祁文镜位居次辅,只要首辅一下台,他就会顺利成章接替他的位子,成为首辅。然而,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朝堂之上,仍有许多人反对他晋升首辅,甚至有人在朝堂之上公开指责他。所以,这些人就成了祁文镜最大的阻碍,他们都必须死,只有这样,他才能顺顺当当成为首辅,于是,血鹰恰当地出现了,他杀了这些人。但是为了混淆视听,血鹰开始在城中杀人的同时,也大肆敲诈抢劫,一来所得赃物正好可以作为晋升首辅的资本,二来让人们以为血鹰就是个无恶不作,图财害命的大盗。可他们哪里想到这个大盗出现是有政治原因的。”
“然而,反对祁文镜的官员虽然死了,但障碍还存在,那就是当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刘珰刘公公,因为刘公公掌控内府大权,素有内相之称,只要他不同意,祁文镜就休想成为首辅。于是,刘公公便很自然地收到了血鹰的一封来信。他当然不敢大意,立即调集东厂锦衣卫各三千人马,将刘府围了个水泄不通。但第二天,仍传来刘公公被杀的消息。举朝震惊,京师哗然。”
陈文珑叹了口气道:“难怪朝庭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因为最魁祸首就在朝堂之上,就是当时内阁次辅祁文镜,他们自然找不到血鹰了。后来,祁文镜的政敌消除了,而血鹰的使命也就完成,自然而然地消失了。虽然事隔多年,也许大多数人都淡忘了。但是有一个人不会忘记,他就是时任刑部侍郎的凌大人,十年来他一直将这些案件的详细材料带在身边,细心钻研。”
“在他给我的材料中,我又发现一条可疑的信息。那就是在罗列的被害人名单中,有一个人却什么官也不是,只是个普通百姓。纪大人,你能给我们说说,那人是谁吗?”陈文珑将目光转向纪钟。
纪钟惊愕道:“我怎么知道?”
陈文珑厉声道:“你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一清二楚。因为这个被害人就是你的哥哥。我实在想不明白,血鹰为什么要杀死你哥哥,他一不是朝庭命官,二不是显赫名流,对祁文镜构不成任何威胁。后来,我终于明白了。纪大人,那时你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千户大人,而那晚守护在刘公公房外的人应该就是一队锦衣卫,而这队锦衣卫就听你指挥。根据当年调查材料显示,后来这队锦衣卫除了你一人外,其他人竟然一夜之间神秘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