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志伟叹息道：“若是平时，早就睡了。如今家父出了这种事，如何睡得着。再说，刚黄管家将今天宴会花销帐目送过来，正好也睡不着，再核算一下帐目。”他话语一顿 ，接着道：“先前突然看到家父被害，一时失了心志，对陈兄弟口出不逊，实在抱歉啊。后来我也知道家父遇害的实情，这完全不能怪你，换作任何人，面对血鹰也是无能为力的。”他为先前在祁文镜卧室质问陈文珑的事情道歉，这反而让陈文珑有些不好意思。
还未等陈文珑武开口说明来意，祁志伟却先问道：“陈兄夤夜造访，所为何事？”示意陈文珑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
陈文珑坐定后，沉吟道：“我也睡不着啊。祁员外遭遇不幸，我也是深表悲痛，还望大公子节哀。死者已矣，但生者还在，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杀害员外的凶手，以慰员外在天之灵。”
短暂沉默后，祁志伟点头道：“陈兄弟说得极是，找出凶手给家父报仇，可是也许陈兄弟也听说了，这血鹰的案子连官府都破不了，我们如何能查得出凶手？”
陈文珑肃然道：“这个大公子不必担心，你别忘了家父曾经可是刑部尚书，我从小耳濡目染，对断案也有了一些手段，我相信只要大公子配合，在下一定能将杀害员外之凶手找出来，绳之以法。”
祁志伟听他这么一说，信心大增，斩钉截铁地说道：“好，只要能查出杀害家父的凶手，让我做什么都愿意。”眼中俱是愤怒之意，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消。陈文珑赞赏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开始问道：“员外平时与人可曾有仇隙？”
祁志伟微一停顿，才道：“仇隙？家父自回乡以来，很少与外人交往，而且待人也甚是和善，从未听过与什么人有过节。自从三年前，家父致仕回乡以后，就谢绝访客，每日待在书房，以书本为伴，闲时饮酒作诗，自娱自乐。府上事务俱都交于我和黄管家管理，他并不操心。家父持家严谨，对我兄弟两个也严厉有加，他对我们兄弟两个怀有殷切希望，希望我们都能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可惜我壮志已失，无心于功名利禄，叫他老人家心痛不已。他只好将希望寄托在志成身上。谁料到志成竟也不争气，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让他老人家伤透了心……”
祁志伟起身往炭盆里加了几块炭，然后回到座位上，唉声叹气，他无意间将话题转移到了他们兄弟二人身上，当他意识到自己跑题时，忙打住话头，道：“实在不好意思 我说远了……这些都多余的话，于破案无甚用处。”
陈文珑道：“大公子方当盛年，正是努力拼搏，奋发图强，抒发壮志，求取功名之时，为何说是壮志已失呢？”心里不免也产生了惋惜之情。
祁志伟仰天长叹道：“陈兄弟既然问起，那我也只好如实相告了。陈兄弟有所不知，相当初我也是苦读数载，满怀壮志，想靠自己的双手考取功名，建功立业，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业，名垂青史，万古流芳。在乡试中我轻而易举夺得了第一名解员后，更狂妄地自诩有经天纬地之才，定国安邦之志。一厢情愿地认为摘取这届会员如探囊取物一般容易，根本毫不在意，而我真正关心的就是成为天子门生的殿试，那时我一心成为进士，夺取状元，成就古今少有的三元夺魁。然而，会试放榜以后，却榜上无名，会试都没过，那就不更别说殿试了。我承受不起那种打击，忍受不了别人那种眼光，一怒之下，发誓再也不踏进科场一步。以后的日子，我便远离明经八股，丢弃四书五经，回到家乡专心管理起祁府的事务，唉，此事不说也罢！”他脸上尽显痛苦之色，仿佛落榜之事发生在昨天一般。
曾经官居高位，显赫一时，通过科考入仕，一向将明经八股奉为圭臬的祁文镜，谁都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居然与他恰恰相反，却从不与四书五经打交道，这倒让人觉得不可思议。陈文珑道：“你那样做，令尊大人会同意吗？”
祁志成苦笑道：“家父起初当然是勃然大怒，将我痛斥一番，说我是不中用的废物。但我心意已决，再也不会更改。家父见状，也无可奈何。后来，他就将心思都用在了我弟弟身上，希望弟弟也能像他一样入朝为官，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可惜……”
陈文珑想起了祁志伟所写的那些壮志豪迈的诗句，又想到祁志成一心沉溺于赌钱，完全背离祁文镜当初的意愿，显然辜负了他的期望。心里不禁叹息，祁文镜一生为官，官运亨通，没想到对孩子的教育却如此失败，这令人可惜可叹……
陈文珑安慰祁志伟几句，他不想再谈这个不愉快的话题，所以待祁志伟情绪稍加平复后，转移了话题：“咱再说说祁府那几位贵客吧！”祁志伟微微一怔，迅即明白，他说道：“你是说赵大人他们吧！”
待陈文珑点头后，祁志伟道：“他们是家父在京时的好友，相交甚密，感情也极深。每年都来府上和家父叙叙旧，以尽朋友之谊。一年之中除了他们几个偶尔造访，家父从来不接见外人”陈文珑道：“你觉得当真是偶尔造访吗？”
祁志伟疑惑不解地问道：“陈兄话中有话？”陈文珑冷笑道：“一年之中有那么一次两次，还可以把它称之为偶尔，可是他们今年来了至少四次，这还能算偶尔吗？而且他们可是从遥远的京城来的，京城距这里有几千里远，我这次只来一次，都是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漠州城，可他们一年来四次，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祁志伟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他以前从来没注意过这件事，只当是平常好友来往，经陈文珑提醒，果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陈文珑道：“你不会真以为他们是来找令尊叙旧的？我觉得事情可没那么简单。”
祁志伟茫然不解道：“除了叙旧还能有别的事情？”陈文珑摇头道：“至于有没有别的事情，我现在还不知道。我隐约觉得他们与员外的死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必须弄清他们来府里的目的。”
祁志伟叹了口气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他们来祁府是另有所图，那也只有他们知道，我们如何得知？”陈文珑道：“亲自去问他们肯定是不行，所以只能自己查了。对了，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几个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祁志伟似乎明白了什么，凝思苦想了一会儿，喃喃自语道：“可疑的地方倒是没怎么注意，你也知道，府里事务纷繁冗杂，我哪有时间去注意那些事情呢。不过经你这样一说，我倒觉得有一件事令人很是费解。”
陈文珑道：“什么事？”
祁志伟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每次来，都和家父在书房待好长一段时间，像是在商量什么秘密事情。有时还能听到争吵的声音。事后，我问起时，家父叱责我，要我管好府里的事务，其他事不要多管。有几次梁大人和纪大人突然离去，也没告诉我们一声，但听说后来他们又写信向家父道歉，说自己走得匆忙，没向他老人家辞行，请他老人家原谅云云。有几次赵大人和纪大人在家父不在时，鬼鬼祟祟进入家父的书房。被我撞见，当时我没在意，此时想来，他们行为果然有些可疑。”
陈文珑凑身向前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员外的书房干什么？”祁志伟道：“家父的书房，没经过他的同意，别人很少能进去的，所以我也很少去他的书房。至于他们去书房做什么，我就更不知道了。”
两人随意地聊着，陈文珑有意将话题引到了祁志成的身上：“说说二公子吧，祁员外对他沉溺于赌钱一事，难道就置若罔闻，不加管束么？”
祁志伟不停地叹息道：“陈兄弟这句话就说得不对了。家父回来以后，听说志成染了赌瘾，荒废了学业，整日价混迹于大小赌馆，更是大发雷霆，将志成狠狠骂了一顿。但却无济于事，志成已养成旧习，一时是改不了的。第二天，他仍旧照赌不误，家父当面训斥时，他也不理会，有时甚至还出言顶撞家父。扪心自问，志成变成这样，我也难咎其责。家父不在家，作为兄长，我又忙着家务，疏于管教，以致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想起都让人心寒，我真是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家父。”陈文珑见他神情激动，泪水随之流下，心中不禁恻然。
待他神情平复之后，陈文珑又道：“听说寿宴前一天，有人和员外发生了争吵，是不是？”祁志伟吃惊了看着陈文珑，像是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最终他确定陈文珑确实已经知道之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他见陈文珑沉默，更加确定他早已知道，只好说道：“我知道志成不是有意要和家父争吵的，这也不能全怪他。”
陈文珑这一惊非同小可，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他惊讶地说道：“你说什么，与员外争吵的是二公子？”他突然发现祁志成对他说了谎，他有了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但转念一想，祁志成这么做，也是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祁文镜被害，和他发生过口角的人嫌疑必定最大，他当然不会说实话了。
祁志伟反而有些不解道：“怎么了？”陈文珑极力掩饰自己的惊讶之色：“没事，没事。二公子为何会和员外争吵？”
祁志伟面现犹豫之意，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说出口。他越是想掩饰，陈文珑越是看得明白，他说道：“大公子，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将杀害员外的凶手找出来 。你有什么话你就尽管说，只要是对破案有利的，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祁志伟几次欲言又止，如此再三，最后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淡淡地说道：“此事本属我家中丑事，不便说的，俗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可是如今涉及到家父的死，我也只好说了。令尊与家父向来交好，你和我们祁府可谓是世交，我相信陈兄不会耻笑的。”
他咳嗽了一声，低声道：“志成他从家里偷银子，被家父发现了，所以两人大吵一架，有一次家父甚至说，如果他再敢偷家里的银子，就把他送官。”
陈文珑道：“二公子经常这样做吗？”
祁志伟无奈地说道：“是啊。他在外面欠了赌债没法还，他又不敢向家父要，只能去偷了。有好几次都被家父发现，将他臭骂一通。但是志成还是改不了那个臭毛病。”
陈文珑想起，适才祁志成说祁文俊和他父亲吵架之时，神色奇怪，原来吵架的人不是祁文俊，而是他自己。但是他还想确定一下，那天祁文俊到底和祁文镜是否吵架了？他想了想，说道：“那天员外除了和二公子争吵外，还有没有和别人争吵？”
祁志伟好奇地问道：“别人……”陈文珑提示道：“比如说二老爷祁文俊……”
祁志伟眨了眨眼睛，道：“我二叔……，”他语气一停，目光盯着炭盆，像是在极力思索，过了一会儿， 他说道：“据我所知，应该没有。不过那天，我忙着筹备宴会，有几次出府去购置宴会用品，或许我不在时他们发生口角亦未可知。”
陈文珑紧追不放：“也就是说有这种可能了？”祁志伟道：“也许有吧。众所周知，我二叔和家父向来不和，发生口角那也是常有之事，没什么好奇怪的，祁府中人都习以为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