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新年过了，乔家还会热闹几个月，先是乔楠正月的生日，然后是他阴历二月份的生日，接着三月份就是乔乔的生日。欢乐的气氛一直能持续到阳历四月底……
这种欢乐刻在他记忆最深处，即便十几年都不曾再有，他也记得清楚。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现在，正受着惩罚。
昨晚楚涵云打电话给他说乔乔回来了，他当时激动的手都颤抖了，可是电话拨过去却没有人接听，直到现在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乔松柏明白，乔乔，一定还在怪他！
一上午心神不宁地打完针，才得到医生的同意，可以出去半天，下午尽早回。
只是，还未走出医院的乔松柏已经踌躇起来：会不会像两年前，被楚乔关在大门外？
一路逛奔追赶的楚乔已经呆呆地跟在乔松柏后面走了一会儿，她不意乔松柏会突然停了下来。
她比自己想象的平静，从身后轻轻抱住面前的老人，感受到怀里矍铄精瘦的腰身，眼泪突然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弥漫开来……
曾几何时，原来她的双臂已经可以圈住外公的腰身……
穿了高跟鞋的楚乔仍然只到乔松柏的下巴。
她就那样静静的环着老人，侧脸伏在他消瘦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老人抽着鼻子的声音，感受着老人全身的轻颤和僵硬……
她以为她是恨的，这个人才是造成她和妈妈的痛苦的源头，当年她走的时候就发誓再也不会原谅他！
可是原谅，原来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就在刚才，看着记忆中灰白的头发全部变成了银白，原本意气风发的大教授变得步履蹒跚，严厉果断的形象无法与树荫下形单影只，踟蹰不前的孤身老人重合时，她突然就不那么恨了！
“外公，我回来了！”轻轻地叹息伴着哽咽的呼吸声。
楚乔收了收自己的胳膊，把乔松柏圈得更紧。
是她长大了吗？
不，是外公变老了！
怀里的老人没有动，但楚乔能清晰地感受到老人在哭泣，怀里的身躯因为激动地颤抖显得有些摇晃。
老人没有回头，枯槁的大手抚上她细白的小手，楚乔能清晰地感觉到大手上皮肤松弛形成的沟壑和褶皱。
楚乔手掌平翻，已经反握住老人的手。
她慢慢的移动手掌，沿着老人的手腕往上，慢慢的摸着他的手，然后是手腕，手臂，再到瘦弱的双肩，轻声道，“你这老头，怎么这么瘦了？是不是太想我吃不下饭啊？”
楚乔深吸一口气，人已经扶着乔松柏的双肩转到了他的对面。
她故作镇定地望着乔松柏，眼睛直直地望进他变得浑浊的瞳仁里，微微翘起唇角，像儿时一样晃着他的胳膊，
“快说，是不是想乔乔吃不下饭啊！”
撒娇的神情，干净澄澈的笑脸，让乔松柏一度以为在梦里。
没有怨恨，也没有抱头痛哭，平淡得像是游玩归来的孩子，只单纯地围着长辈撒娇，诉说想念。
楚乔小的时候，只要隔一段时间不见的乔松柏，总是会这样拉着她的小手问：“乔乔怎么都瘦了？”
“乔乔想外公想的！”
穿着一身白色公主蓬蓬裙的楚乔总是会“吧唧”亲他一口，然后甜甜糯糯的声音带着讨好的回答他。
“告诉外公哪里最想外公？”
那时的楚乔会小大人似的指着小肚子说，“肚肚想……”
天真童稚的话语会引得乔松柏一阵爽朗的大笑！
外孙女这是在向他讨吃的呢，然后赶紧奉上从各地出差带回的不同美食。
长大几岁的楚乔更是把“想外公想的吃不下饭，都瘦了”挂在嘴边！还经常被外公笑话是馋嘴丫头！
如今楚乔拿这样的话来逗乔松柏，听起来却是一把辛酸泪！
乔松柏一双深潭似的的眼睛不再浑浊，他确定眼前站着的就是自己日思夜盼的亲外孙女。
眼前五官已经长开，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楚乔与他记忆里的小女孩重合……
他的手伸出去又收回来，忐忑之情溢于言表。
最终，还是楚乔伸手抓住他的手，轻轻地放置在自己脸上。
乔松柏身体有瞬间的僵硬，嘴唇嗫嚅，目光慈祥而温暖：“乔乔……”
终是一语而无言。
乔松柏一直都记得，小时候的楚乔，长相灵动清秀，更多地融合了乔楠和楚涵云的优点。
现在五官长开后，眉眼轮廓更像楚涵云多一些，独独那一双杏眼，是楚乔遗传乔楠最神似的地方！
晶亮的黑眸如雪山上的清泉，清澈见底，透如深湖。
记忆里的乔楠，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
长发似瀑倾泻而下，被她别在耳后，显得特别温婉！
五官柔和，唇红齿白，笑起来更显宁静清纯！
而楚乔偏偏从小就是个小男孩性子，有点野，从小不爱留长发，脾气也有点急躁，原本与温婉沾不上边的孩子，此刻亭亭玉立的站在眼前，乔松柏追悔自己错失得太多……
似是看出乔松柏的心情，楚乔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改为与外公并排走，单手挽着他的胳膊，声音清脆甜美：“老头，说真的，不见这么久，有没有想我？”
乔松柏哭笑不得，“没大没小，叫外公！”
有一段时间，楚乔受了动画片的影响，对家人的称呼统统都改成了“老爸”“老妈”对他就直呼其名叫“老头”。
教学严谨的乔大教授一时转不过弯，就这样轻声责备她，“没大没小，叫外公！”
如今，乔松柏才体会到，“老头”果真如楚乔所言，是尊称，敬称，昵称！
忆及往日趣事的祖孙俩终于一扫阴霾，相视而笑起来。
“老乔！”
欢乐的气氛尚未来得及升温，一声楚乔认为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两人的世界。
细长软糯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楚乔觉得眼前一暗，夏玉兰已经站在了两人面前。
眼前的夏玉兰和十年前楚乔离开楚家时一样，容貌几乎没有发生变化。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女人最怕的就是美人迟暮，显然，这句话并没有在夏玉兰身上发生作用。
如果她没有记错，这个女人应该有六十几岁了吧，可是就眼前这身打扮和妆容，你说她四十岁都有人相信。
是岁月对破坏人家家庭的女人特别偏爱？
还是这种女人心知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所有特别注重保养？
昨晚所见的夏婉如如此，眼前所见的夏玉兰如此，这母女俩到是舍得往自己身上下本钱！
可就是有男人吃这一套不是吗？
老有乔松柏，少有楚涵云。
楚乔在心里撇了撇嘴，不着痕迹地松开了乔松柏的胳膊。
“我哪里都不去，要钱包干什么！没有钱包还能丢了不成！”
乔松柏心知楚乔对夏玉兰的排斥，此刻也不好发作，但是对失而复得的亲外孙女，他更加舍不得。
略显尴尬地看看楚乔，刚欲出声，被楚乔再次挽上胳膊，一声极淡的问候，“你好！”
夏玉兰吃惊地表情仿佛刚发现楚乔。
六十多岁的人，蹙起细长的柳叶眉，捏着尖细甜糯的嗓音：“这是乔乔吗？长这么大了！”
话音未落，已经侧身挽起乔松柏另一侧的胳膊，“如果走在大街上，我还真是认不出来，老乔，这孩子没遗传到咱们小楠的样貌，真真是有点可惜了！”
乔松柏已有不悦，他的胳膊甩了甩，似要挣开夏玉兰的搀扶。
“一见面就跟孩子瞎说什么！管不住你的嘴就一个人呆着，别在这里碍眼！”
言语间，乔松柏的情绪有点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他略显忐忑的睨了眼楚乔。
“老乔！你千万别激动啊！我说错了话是吧，我道歉，我道歉！你也知道我文化水平不高，这么多年说话做事都不动脑子，我不是有心的。”
被乔教授嫌弃的女人显得手足无措，转而又对楚乔道歉：“乔乔，对不起啊，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外公有高血压，医生交代千万不能激动，你快劝劝你外公！”
因为搀着乔松柏，夏玉兰便腾出一只手来给他顺气，嘴里不停地道歉，至于跟谁道歉，为什么道歉，完全不在她关注的范围。
楚乔看夏玉兰的眼光带着一丝玩味，这么多年，眼前的女人还是一样的隐忍求全，玲珑剔透，为人处世越发的事故圆润，八面玲珑。
曾经的楚乔跟乔楠一样，一直都认为夏玉兰是一个没有心机城府的女人。
文化水平不高，可能偶尔说错话做错事得罪人，但是心地却是善良的，对乔松柏和乔楠也是真心实意的用心。
直到夏婉如与楚涵云的丑事曝光，楚乔才知道，原来慈眉善目，待乔楠亲如母女的夏玉兰从一开始就知情。
只是她还来不及把她偷听的话告诉乔楠，乔楠就出了事。
在此之前，楚乔原本一直对夏玉兰很亲近，甚至有几次闹着要跟楚凌一块儿叫夏玉兰外婆，而不是叫夏奶奶……
楚乔淡淡的挽起唇角，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浅笑，浓密的睫毛低垂，看不出那笑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对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