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脸在马励眼前越放越大，马励都可以看清男人浑浊的眼珠里自己的倒影。
紧张地盘算了一下，马励终于出手了。
她回身、弯腰、举起身后的椅子，没有砸近处的男人，而是用力向不远处的玻璃门扔去。
动作一气呵成，结果惊天动地。
玻璃门远比马励想象的更不结实，椅子飞过去不但把门砸了个大洞，而且在惯性的作用下，椅子又从碎玻璃中飞了出去，差点砸中了路过的行人。
这就是马励的计划，制造噪音，吸引注意，向路人示警、然后脱身。
身边的男人果然呆了一呆，马励抓住这个机会猛地推开他，飞速向门外跑去。
而巷子里差点被砸中的行人正皱着眉头向发廊看过来。
四目相对，马励的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嘴里正喊着的“亲爱的，你怎么才——”剩下的半截，就卡在了喉咙。
身后的男人气急败坏：“妈的，你给我站住……”
马励迅速挽起行人的手臂，嘴里大发娇嗔：“都怪你都怪你，去找什么老朋友，自己女朋友差点被人欺负了！不行，你得替我出气！”
发廊男人追到一半，狐疑着停下脚步。
行人看着马励，表情怪异，却没有出声。
发廊男人一步步走过来，骂骂咧咧地说：“妈的，给脸不要脸，你不干就不干，竟敢砸我玻璃？”
马励对发廊男人拱拱手，大声说：“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小妹我自小家教严谨，不该卖的绝不能卖，只能对哥哥说声对不起了！正巧我男朋友来接我，就不劳烦哥哥远送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咱们后会无期！”
发廊男人抱着肩膀横在路中央：“你砸了我玻璃，就这么两句话就交代了？”
马励：“要么我再加两句？”
发廊男人：“他妈的，少跟我装！”
马励刚想再说什么，身边行人拉住她，动作优雅地拿出电话：“喂，110吗？”
发廊男人和马励同时住嘴看向他，行人捂住话筒，对发廊男人说：“你觉得我是该报民事纠纷呢，还是报刑事案件呢？”
发廊男人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店，又看看马励，咬咬牙，撂下一句：“妈的，算我倒霉！”说完扭头就走。
行人收起电话，拉着马励疾步走出小巷。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马励口中的“男朋友”，过路的行人停下脚步，看着马励说。
是史锐一。
马励回头再三确认发廊里没人追过来，才放开史锐一的手臂，后怕地拍了拍自己胸口。听到史锐一的话，毫不在意地回答：“什么解释？”
“为什么大白天的往街上扔椅子，怎么会有人追你，额头上怎么受了伤，我又怎么变成了你的男朋友，关于这些问题的解释。”史锐一认真地说。
马励摸了摸额头上的纱布，又抬头看了看他，“跟你没关系，我没必要跟你解释。不过呢，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今天的事，谢谢啦！”
“或者告诉我你的名字。”史锐一语气平静。
“凭什么啊？就帮了个小忙，不至于还要追家里去求报答吧？”马励转身就走。
史锐一站在原地，“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马励回过身，“高尚的人从不会授人滴水之恩就要求别人涌泉相报，另外我已经说过谢谢了。”
史锐一：“不够。”
马励：“那你想怎样？我又没有钱，也没有时间，我更怕有人会误会我在跟踪他，又胡乱放个……厥词什么豪门什么灰姑娘的，那种恶心的优越感真的让人听了想吐。”
史锐一手插口袋，盯着马励，“我从没说自己是个高尚的人。”
“嗄？”马励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史锐一接的是自己上一句话，马上下意识地嘲讽：“很少有人乐意承认这一点并为此沾沾自喜，您真是一朵阆苑仙葩。”
史锐一不理会马励的挑衅，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要求：“我缺个钱包。”
马励警觉起来，捂住自己的大包：“你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缺个钱包，”史锐一直视马励的眼睛：“所以你要买个钱包给我作为报答。”
马励生平第一次被人挟持着逛商场。
史锐一轻松地走在马励身边，享受着女性爱慕的眼光，而马励快郁闷死了。这个风骚的、睚眦必报的、得理不饶人的男人！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的话，史锐一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史锐一在一个专柜前停下，专心看着橱窗里的钱包。
天，那可是GUCCI！现在的自己，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啊！马励悄悄挪动脚步，想要趁他不注意时偷偷溜走。
“回来。”史锐一头也不回。
马励缩回了脚，乖乖地站在史锐一身后。
史锐一跟售货员聊了几句，对售货员提出的几个建议都摇了头，离开GUCCI专柜，继续往前走。
很快史锐一在FENDI专柜前停了下来。
马励又想溜了。
这次似乎有一款史锐一中意的，他拿着那只钱包左右欣赏。
马励在史锐一身后，一点一点地蹭，试图蹭到柱子后面逃跑。
眼看离胜利不远了，史锐一突然回头：“你去哪里？”
马励瞪大眼睛，故作无辜：“我要去洗手间。”
“买完再去！”史锐一把钱包还给售货员，继续往前逛。
马励气急败坏，在他身后偷偷挥舞拳头。
见史锐一东逛西逛，总是在那些奢侈品柜台前驻足，马励终于忍不住了，她跑到史锐一面前：“我告诉你，什么LV、PRADA和爱马仕，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打死我也买不起。就算是鳄鱼、POLO、金利来，我也不会给你买的，你看也没用。”
史锐一挑眉：“你的意思是你连一千块钱都不值？”
马励不甘示弱：“你就值一千块。”
“好，就这么说定了，咱们就照着一千块钱买。”史锐一换了个方向，又开始逛起来。
马励跟在史锐一后面打了一套无声的螳螂拳。
“您好，一共998元。您是现金还是刷卡？”
马励用颤抖的手把自己的信用卡递给收银小姐。
刷完卡，史锐一凑过来，马励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放心，卡都刷了，我还能跑吗？”
史锐一目光落在马励的签名上，满意地笑了。
回到专柜取了钱包，马励终于松了一口气，“现在我可以去洗手间了吗？”
史锐一拎着购物袋颇有绅士风度地欠了欠身，“请便。”
马励本想撂下几句狠话，想了想还是算了。反正钱都已经花出去了，说再多狠话它们也回不来了，何必再浪费口水呢？
马励干脆地转身离去。
史锐一看着马励的背影露出笑容。
如果不让你花钱花得心疼，你会记住我吗？还有，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马励。
原知秋一早起来心情就不好，因为她在自己眼角，又发现了一条新的皱纹。
原知秋对着镜子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些皱纹绝不是来旅游的，它们是打定主意就此安营扎寨，来做钉子户的。以后的一生，自己就要陷入跟它们持续斗争的汪洋大海……而自己，皱纹都这么多了都还没成功嫁出去，想到这些，即使拥有再多保养如新的红底高跟鞋，心情又怎么好得起来？
工作间隙，原知秋不由自主地又去看那张名片，这已经成为了她最近的习惯。
原知秋又想起十一那天，傅青松结婚那天，杨随意喝醉那天，自己弄脏他衣服的那一天……原知秋摘下防辐射眼镜，揉了揉眉心，那个男人的样子不由得浮现在脑海。
他穿着看不出牌子的浅色衬衫，年龄不好判断，又像三十四五，又像四十二三。姿态挺拔，气质儒雅，他的Cartier袖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闪花了原知秋的眼。拿到他的名片，上面金灿灿的头衔，更是闪花了原知秋的心。
可能是发现一条新皱纹实在太过震撼，原知秋深感时不我待，终于不打算再等待了，她鼓起勇气，朝着她的目标走出了坚实的一步——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嘟……嘟……”
一个年轻的女声从电话中传来：“您好！这里是吴先生的私人号码，请问您是哪位？”
原知秋被意料之外的声音吓了一跳，“我……”突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慌乱中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原知秋心情突然变得沮丧，一会儿怪自己不该有少女怀春般的期待，一会儿又埋怨自己乍然听到女人的声音就失了冷静大方，或许他早已经忘记自己是谁，或许他早已结婚，或许他已经有了固定的女朋友并且声音甜美，自己这般纠结所为何来？
其实不过是，有贼心的人，自己先心虚罢了。
做了个深呼吸，原知秋很快调整过来，不能搭上这一个豪门也没什么要紧。她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权利，生活又不是林黛玉，不会因为你感到忧伤就变得风情万种。这一页既然已经过去，那就回到自己的路上继续前行。
工作时间原知秋能暂时忘却烦恼，茶水间里也能跟同事们谈笑风生，可是下了班，那漫长的寂寞该如何打发？所以原知秋热爱加班，并不仅仅是因为那按小时计算的可观加班费。
做完手头的工作已经晚上七点半了。
“嗨，Lucy！”原知秋刚想按电梯，就听到有人叫她，回头一看，是几天没在眼前出现的Peter邓，还穿着那天她帮他挑的那套衣服，保持着笔挺的姿态。
“嗨，Peter。”原知秋带着客气的笑容，公式化的打着招呼，“你也加班吗？”
Peter脸上还是那种羞涩的红晕，眼神还是落在原知秋的脚面上，“是啊，加班。”然后就没话了。
原知秋凝视着电梯上方变幻的数字，懒得找话题主动跟他攀谈。那天之后，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帮助他成长那是他父母的职责，自己有什么资格对别人的言论和品味指指点点？人家又凭什么要听从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野生父母的指点？
原知秋检讨自己，怎会连着犯些低级错误，自己最近要么是太焦躁了要么是太闲了，总之是节奏不对音调不准，或者该换个方式调整放松一下。
“那天，谢谢你。”Peter站在一边鼓了半天的勇气，终于说出一句话。
原知秋眉毛都没动一下，“不客气。”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原知秋进了电梯，按下1楼。在电梯关上的最后一秒，Peter也跟了进来。
“那个……Lucy，那个……，能不能，请你再帮帮我？”Peter开了口之后，好像后面的话也变得容易了许多：“能不能麻烦你，再带我买些衣服？”觑了觑原知秋的脸色，改口道：“或者告诉我去哪里买哪些牌子？这几天，我按照你说的做了，每天都站得很直，也没怎么替他们跑腿儿，我老板这几天对我的态度有改变，我觉得，你说得对。”
原知秋抬眼看了看他，冷淡地说：“任何一个大一点的商场男装部都能买到适合你的衣服，你受器重是因为你的确有水平，不用谢我。”
Peter好像有些诧异于原知秋突然转变的态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电梯到了一楼，原知秋举步向前，Peter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你要跟我回家？”原知秋转过身，“我现在要去坐地铁了。”
“我知道你今天有点不开心，”Peter嗫嚅着说，“或者你也可以跟我说说，我保证会替你保密。”
原知秋讶异地挑起眉毛，“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今天不开心？”
“你今天进了办公室不是先打开电脑而是先发了4分钟呆；你下午tea
time的时候比平时笑得少了大概15%，而且只喝了一杯咖啡就回去了，平时你都习惯喝两杯的；还有你今天晚上的加班时间，比平时长了15分钟。”Peter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你今天不开心。”
说完，眼神又习惯性地垂了下去，只是肩背还是挺得笔直。
擅长用数据说话的小Peter，用他的严谨态度震撼到了原知秋。她不知道竟然有这样一个人默默注意着自己，关心着自己，即使这个人，不是那么漂亮。
原知秋自觉自己的心脏早已在这粗糙的现实里磨得冷硬，可是听到这些话，还是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原知秋，你何德何能？
她终于下定决心：“Peter，跟我走。”
发型屋。
原知秋洗好头出来，看到Peter已经坐在镜子前的椅子上了。
相熟的发型师对原知秋说：“Lucy，这位先生坚持等你出来再决定剪个什么样的发型。”
原知秋坐在Peter旁边的椅子上，胸有成竹地说：“前额的头发稍微长点，侧面短点，”然后拿起一本样册指着某个模特说：“其他地方就按照这个发型剪，尤其后脑勺，修得干净点。”
Peter一言不发，脸上一副任人宰割的决然。
原知秋看着他的紧张不由失笑，“Peter，剪个头发而已，又不是上断头台。放心，我不会照着陈冠希打扮你，因为你没有情圣的气场，也不会照着傻根打扮你，即使你很像王宝强。”
Peter索性闭上了眼睛。
原知秋笑出声来。
等笑够了，原知秋对着镜子跟理发师说：“我就跟平时一样。”
两个人从发型屋出来，原知秋问：“感觉怎么样？”
Peter沉默了一会儿，回答：“有点贵。”
原知秋又被他逗笑了，“还好吧，用我的卡还帮你打折了呢。你觉得我的发型怎么样？”
Peter飞快地扫了原知秋一眼，垂下眼帘说：“平均短了1.5厘米，大部分人应该看不出来你刚剪了头发。”
原知秋满意地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低头看了看表，“既然我帮你打了折扣，你是不是应该请我喝点什么？”
“好。”
原知秋刚坐下点了杯果汁，就听到自己电话在响。看了一眼手机之后，原知秋还能淡定地对Peter说了声sorry，然后拿着手机走出卡座。
出来后原知秋才发现自己手心在出汗。看着来电显示，是那个最近每天都看以至于烂熟于心的号码，原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您好。”
“我一直在等你打过来，”电话那头的声音清朗温和，“等了很久。”
原知秋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停顿了一下才说：“真对不起，上次弄脏了您的衣服，您又帮了我，本想跟您道歉和道谢的。您……还记得我是谁吧？”
电话里传来轻轻的笑声：“触目惊心，过目难忘。”
原知秋有些羞赧：“今天我打过去的时候是别人接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就挂了电话。真的是太失礼了，不好意思啊，吴先生。”
“那是我的秘书，我那时在开会，后来看到陌生号码，我就猜到是你，”他的声音清晰得好像人就在耳边：“因为除了工作关系，我只给过你我的名片。”
原知秋的耳朵烧起来，吴先生继续说：“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有这个荣幸，请你喝一杯吗？”
原知秋回到卡座，Peter还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眼睛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杯子。原知秋没有坐下，而是拿起大衣，对Peter说：“对不起啊Peter，我刚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我必须先走了，真是不好意思。”
Peter闻言站起来：“用不用我送你？”
原知秋摇头：“不用了，下次有机会我请你啊！再见！”说完就走了。
Peter望着原知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愣愣地又坐了下来，看了看原知秋那杯没动过的果汁，拿过来，喝了一口。
然后皱了皱眉，好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