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0089900000007

第7章 蛊毒圣姑

百里弈睁开眼,眼前是个挂满白布的卧房。白得刺眼的帷幔随风飘舞,床单是白色的,被褥也是白色的,一并连桌上也铺着白布。

百里弈忙喊“表哥”,不见秦诤过来,也不闻人声。她惊坐起,心下奇道:“我不是应该在紫阳山吗?这是哪里?这么古怪!”

百里弈怀疑自己在做梦,揉了揉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坐起来了,而且手臂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抬起来。她晃了晃肩头,奇道:“我好了?什么伤都没有了?我只是觉得疲倦,睡过去罢了,怎么一觉醒来就全好了?”

百里弈满腹疑惑地跨下床,拉开虚掩着的房门,心中寻思:“如果是梦,为何这般真切?”她沿着长廊走,沿途挂满白纱灯笼和白色长幡。白纱灯笼在风中拼命晃动,白色长幡则疯狂飞舞。冷风过处,唏嘘声一声高过一声,像是在叹息,更兼有幡布的暴戾的猎猎声,像是在诅咒,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到处充满了诡秘和恐怖。

百里弈不寒而栗,两边的白幡又不时缠向她,她拨开那些白幡,飞快地跑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眼前出现一个灵堂。灵堂正中停着口楠木大棺材,棺材后排了密密麻麻的牌位,中间有个最大的,上书“先考沈公富之位”。灵堂四周白幡垂地,一阵风吹来,白幡突然人手似的伸向百里弈。百里弈急忙闪身往外跑,她慌不择路,横冲直撞,不想撞上一根突然冒出的白柱子。柱子不硬,还微微散发着香草的味道。

她抬头一看,不禁失声大叫,白布顶端有一张很苍白的脸,表情呆板,冷冷地看着她,眼珠子似乎动了动。原来那白柱子竟是个穿丧服的人!百里弈连连退步,怯生生地问:“你……是人还是鬼?”

那人猛张大嘴,百里弈以为那人要咬她,大叫一声,抱住脑袋,半晌没有动静,定睛看时,发现他口中无舌。

百里弈更加惶恐,拔腿便跑,边跑边喊:“表哥救我!表哥救我!”可不管她怎么跑,眼前到处是飞舞的白幡,摇晃的白灯笼,而且她又回到了那口大棺材前。她累得直喘气,那白幡又向她张牙舞爪了。这一次她没有跑,她发现灵堂后有亮光透出,而风正是从那里灌进来的。百里弈胆战心惊地往后走去,很快看到了一扇小门,门后有个院子,甚是空旷明亮。她心神略安,沿着木梯急忙下走,步入院中。院中有一株大树,高数十丈。百里弈行至树下,仰头瞅了半晌,心下道:“此树生平未见,竟像是书上所说云南榧树,这四围的建筑因何临空而建?如此古怪,不似江南的建筑!此处湿气忒重,倒像是云南。可云南离我家有千里之遥,我是不可能出现在云南的!我一定还在做梦,我得睡会儿,醒来就没事了。”想到这儿,她背靠大树瞑目而坐,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想让自己排除杂念,尽快入睡,可越是如此,她越清醒。风声,虫鸣声,唏嘘声萦绕耳畔,挥之难去。她越听越害怕,心砰砰直跳,竟连一丝睡意也没有。

突然,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百里弈忙睁眼看,眼前走来一位姿容俊俏的素衣少女。那少女冷冷地斜睨百里弈,忽然拔出一柄闪亮的匕首。

百里弈惊道:“你是谁?想干嘛?”

百里弈忽地想起刚才那人没有舌头,自语道:“我白问了,你也是没有舌头,不会说话的。”

少女怒道:“谁说我没有舌头,不会说话!”她说话声音极细极冷,像一根根细如银针的冰凌刺入双耳,话音骤起,百里弈不提防吓了一跳。

“那你是谁?”

那少女盯着百里弈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切齿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的眼睛好讨厌,我要把它挖出来!”这少女似乎不惯说官方话,说话虽快,但口齿不清。

百里弈急道:“我跟你无冤无仇啊!”

那少女举起匕首,便往百里弈的眼睛刺去。百里弈急忙翻身避开,那少女一挥胳膊,又是一刀向她刺来。百里弈侧头避过,一脚踢向那少女的脚。少女立足不定,扑向榧树,匕首没入榧树近三寸,她边费力地拔边怒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百里弈道:“是你不会!我当然会功夫,好歹出身武林世家嘛!我自小练武,你哪是我对手?还不快快放我离去!不然,我爹爹、哥哥、师兄他们来了,有你受的!”

少女冷冷一笑,扬手一挥,便洒出一把药粉。百里弈忙扭头捂住口鼻,双目紧闭,一个转身蹲在一边,大声叫道:“不好,我中毒了!”

那少女得意地笑道:“哈哈,中了净心蛊,你就是瞎子了!没有人会喜欢一个瞎子!”

百里弈听她如此说来,便知这药粉能令她双目失明,当下忙捂住眼睛,边在地上打滚,边高喊道:“疼死我了,疼死我了!你到底是谁?为何要这般毒害于我?”心道:“眼不见心不烦,确是‘心净’,好药名!”

少女鼓掌格格娇笑,忽道:“金钥匙呢?给我!”

百里弈一怔,心道:“她要金钥匙做什么?我又是如何落在她手里的?表哥又在哪里,是不是也着了她的道?我有她需要的金钥匙,她暂时不会杀我,可表哥就不同了,会不会被这个会玩蛊术的女人给害了?”想到此处,百里弈急问:“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少女冷冷一哼,说了个“他”字,突然掩口不说了。

百里弈适才因躲闪得快,双目其实并未被那少女的毒粉洒到。这时,她透过指缝看到在少女身边多出四五个一身缟素的人,为首的是位老妇。在她身旁站了一个头戴斗笠的人,那人蒙着脸,因此看不清面貌。

一个苍老的声音问道:“金钥匙呢?”

百里弈又是一惊,心道:“又是索要金钥匙的,莫非她们都知道了金钥匙的秘密,此事普天之下,没几个人知道,她们是如何得知的?”不觉抬头看了老妇一眼。那老妇似已至耄耋之年,头上并无一丝黑发,满脸的皱纹和刀疤纵横交错。她不仅脸色苍白,连眉毛、嘴唇也苍白。从头到脚,除去指甲和瞳仁是黑的,全身竟都是白色的。百里弈笑道:“好个雪人!”

那少女见百里弈眼睛没瞎,气急败坏,怒道:“你这小妖精,居然骗我!”说着抓起腰间的布囊,似乎里面有更厉害的物事。老妇只一哼,少女便松手退到一边。

老妇冷道:“命在旦夕,居然还笑得出来?”

百里弈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想笑就笑,想哭便哭,有何不可?”

老妇白眉微蹙,厉声道:“钥匙呢?”

百里弈笑道:“怪哉!我怎会有你家的钥匙?”

老妇扬手一掌往百里弈脸上打去,“啪”一声,百里弈的脸登时红肿起来,嘴角还挂着血丝,但她既不叫痛,也不捂脸,好像根本没这回事儿,依旧斜眼笑看老妇。

老妇冷道:“好个倔强的丫头!现在不说不打紧,很快你就会求着要说。我有的是让你开口的法子!来呀!把她绑树上去!”话音刚落,走出两个穿丧服的人,将百里弈的双手高抓过头,捆缚在大榧树的桠枝之上。

少女得意地对老妇道:“师父,我们用‘绵绵无期’!”

老妇道:“对付一个小丫头哪里用得着‘绵绵无期’?”

百里弈心道:“那是什么东西?绵绵无期……此恨绵绵无绝期?”

老妇冲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转身离去,老妇道:“小丫头,你说出钥匙的所在,我就放你回家。”

百里弈道:“我把钥匙落家里了,你放我回家,我自然取了来给你!”

老妇道:“我已派人遍搜翥凤阁,根本就没有!”

百里弈微微一怔,嘴上却笑道:“这么要紧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放在卧房里了,我把它放在一个安全的所在。”

老妇怒道:“胡说八道!打从你得知七宝佛珠就藏在这金锁里,你便跑出了百里山庄,压根儿就没藏过它!”

百里弈又是一怔,随即笑道:“如果我没藏它,你怎么找不到?”

老妇语塞,满脸的皱纹和刀疤立即堆聚起来。百里弈饶有趣味地盯着她的脸瞧,俄而方道:“死定了!”

老妇道:“你知道自己死定了就好,赶紧说出来,有你的好处!”

百里弈笑道:“我是说,如果有哪只苍蝇不小心停在了你的脸上,它就死定了。你猜猜它是怎么死的?哈哈,被你的皱纹给挤死的!”

老妇雷霆大怒,甩臂一个巴掌狠狠地抡过去。百里弈只觉头脑一阵晕眩,红肿的脸颊已被刮破,鲜血顺着脸颊流进颈项,口中怒道:“臭老妖婆,钥匙我早就藏好了,偏不告诉你!除非你放了秦诤!”

站在老妇身边的“斗笠”身子微微一颤。

“你怎么知道秦诤在我们手里?”老妇说着扭头望向少女,“含辞!”

那叫“含辞”的少女忙道:“不是我说的!真的不是我!”

老妇又望向“斗笠”,“斗笠”附耳对老妇说了几句。

“原来如此。”老妇点点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这时刚才那离去的人手捏细鞭快步行至,老妇道:“尝过‘追忆鞭’的滋味,你或许会改变主意。”

那人扬鞭便往百里弈身上抽打,“斗笠”不由攥紧了拳头。那追忆鞭虽不伤筋骨,但一记一道血痕,皮开肉绽,俨然“可待成追忆”。

百里弈咬紧牙关,硬是不哼一声,疼极了,便大笑道:“也不知这死的沈富是个什么怪物,竟有本事生了这许多残缺不全,有老有少的孝子孝女!”一句话将所有人都骂了。老妇闻言怒不可遏,扬手又扇了百里弈几记耳光,只打得她眼冒金星,目眩耳鸣,几近昏厥。

老妇见那下人打得乏了,便让换个人来接着狠打,这时已有人给她搬来椅子,看来,她并没有尽快结束的意思。

含辞站在老妇身后叉手笑盈盈地看着,仿佛这是一场再好看不过的戏,还不时扭头看看“斗笠”。“斗笠”把头埋得很低,可每一记鞭声都令他微微一颤。

那打手忽道:“谷主,她昏死过去了!”

“斗笠”突然往迈了一步,但又将脚缩了回去。

含辞全看在眼里,将嘴一撇,“哼”了一声,道:“把她弄醒接着打!”老妇不语,显是默认了,便有打手退下。

“斗笠”忙道:“母亲,百里弈一介弱质女流,又兼大伤初愈,不比秦诤那样的练武之人,这般打法势必要了她性命。她死不足惜,可金钥匙就永远不知去向了。”一句话提醒了老妇,老妇略一沉吟,道:“说得也是,我们有的是时间跟她耗,也不急在一时。”

含辞忙道:“师父,她不是弱质女流,她会武功,还厉害着呢!您只对她施以小刑,她必定当你拿她没辙,如此要等到猴年马月?得给她个厉害的!就像对付秦诤,得用狠招!叫她生不如死!她自然就招了!”

“斗笠”道:“她那两下子不是武功,是人都会趋吉避凶,是你自己不会武功,因此不能分辨罢了!秦诤是七尺男儿,弈儿却是柔弱女子,怎能相提并论?”

含辞怒道:“我看是你心疼了!师父!你听听,铭哥哥竟叫她‘弈儿’,可真亲热!我们关心的是金钥匙的下落,可铭哥哥竟一心想要护着她,显是恋上这个小妖精了。他把复仇大事都给忘了!”复仇的事如何能忘,谁都不能忘,片刻也不能忘,谷中任何人若敢忘记仇恨,便是犯了老妇的大忌。而“斗笠”的名字里之所以有个“铭”字,原是老妇要他刻骨铭心地记住仇恨。

老妇皱起了眉头,似乎相信了含辞所说,冷道:“铭儿,是真的吗?”

沈铭道:“若果真如师妹所言,她就不会出现在这儿!”

这时有打手提来一桶水,拿起水上漂浮着的瓢子,舀了一瓢猛浇百里弈头脸。

此时初春,水彻寒入骨,百里弈猛然惊醒,浑身直哆嗦。

老妇对那打手道:“你累了,把鞭子交给少谷主!”打手忙将鞭子双手奉上,沈铭迟疑着接过鞭子。

老妇道:“追忆鞭是打不死人的,如果你手下留情,那么含辞说的就是真的!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沈铭手握追忆鞭,一步一步地走到百里弈面前。百里弈遍体鳞伤,湿漉漉的头发黏在带血污的脸上,被鞭子划破的衣衫下露出带着道道血痕的肌肤。这哪里还是从前那个俏丽可人的娇小姐?只有她的眼睛,依然那般澄澈,带着笑意和自信。

沈铭只看了一眼,便不敢直视百里弈,攥追忆鞭的手微微发颤。

含辞冷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沈铭举起鞭子,却听到百里弈冷笑道:“你们不放秦诤,便打死了我,也得不到金钥匙!”沈铭怔住了,高举的手停在半空,他将鞭子往地下一丢。

老妇惊愕地站起身来,满脸怒容。等到沈铭转身拉老妇走到一边,附耳对老妇说了几句,老妇怒容顿逝,微微点下了头。

含辞急道:“师父,你看,铭哥哥他果然……”

“住口!”老妇喝止含辞,对沈铭道:“铭儿,你赶紧把秦诤带出来!”

百里弈闻言一怔,神色不安起来。

老妇目视百里弈道:“比你倔强百倍的,我也见识过了,最终令他开口说话,何况是你和秦诤!我有成千上万种的毒物在等着饱餐呢!”

不多时,“斗笠”和一个打手押着秦诤出现了。那“斗笠”的个子矮了一截。

百里弈一见秦诤,便问:“表哥,你还好吗?”

秦诤匆匆看了百里弈一眼,道:“我被他们封住了穴道,施展不出功夫。”

老妇取出一根小竹管,放在嘴边吹奏起来。乐声尖利难听,甚是刺耳,百里弈正要嗤笑她不会吹曲,见秦诤看了眼老妇,惨叫一声,道一句“我的头好痛”,便抱头滚翻在地,神情甚是痛苦。

百里弈见状大惊失色,大喊:“你快别吹了!你快别吹了!”喊了两句,便泪如雨下。

老妇不再吹奏,问道:“金钥匙在哪?”老妇一停,秦诤看上去就不那么痛苦了。

百里弈泣道:“你们对他做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种了点蛊,听不得我吹小曲儿。如果你再不说出金钥匙的下落,我便再种些,既然有吃脑子的,也就有吃心,吃肠子的,吸血的……”

百里弈忙道:“够了,别说了。你不就想要金钥匙吗?我给!不过你得先给我表哥服下解药,并且放他离开。”

“跟我谈条件?”老妇说着又提起小竹管。

百里弈忙道:“别!我告诉你!钥匙在表哥身上!”

老妇把小竹管放在嘴边,作势开吹。

百里弈大喊:“我说的是真的,就在表哥的香囊里!”

老妇吃惊地放下小竹管。更惊的是秦诤,他低头解下香囊,迟疑着打开,里面果有一枚金闪闪的钥匙。看着这柄钥匙,秦诤不觉喃喃自语道:“怎么会在我身上?”

老妇见状大喜,命令秦诤道:“去开锁!”

秦诤走到百里弈身前,说道:“你不说,他们轻易不会杀你,或许你可以等到你爹来救你;你说了,你对于他们而言,便没有什么作用了,他们随时会杀了你。可你……”

百里弈悄声道:“我自有打算。”

秦诤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把这枚钥匙藏在我身上的?”

百里弈道:“在我被乱石打伤,你过来扶我时,我塞进去的。”

秦诤道:“看来你是觉得藏在我身上比较安全,没想到还是这个结果。”说着低头开锁,百里弈在他耳边低声道:“我没这样想。它本来就是你的,我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秦诤愕然道:“物归原主?那你当初为什么又……”

百里弈低了头不说话。

秦诤怔怔地将金锁从百里弈项上取下。这金锁足有一斤之重,其内果藏佛珠,一共七颗,大小质地各不相同。老妇将七宝佛珠托在手心,狂笑不已,口中大呼:“报仇有望了!报仇有望了!万三,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

含辞道:“师父,现在就让铭哥哥杀了百里弈!”

秦诤闻言大惊,回头冷然望着含辞。

百里弈笑道:“就算是卸磨杀驴,也未免过早了吧!你可知这七宝佛珠和鬼公子的书有何关联?”

“有何关联?”老妇忙问。

百里弈不慌不忙道:“不知道它们之间的关联,那‘归依七宝,援翰虞渊’总听过吧?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老妇默然。

百里弈道:“这些都不知道,那鬼公子是什么人,蛊毒圣姑总知道吧!”

老妇茫然无语,忽然惊道:“你叫我什么?”

百里弈含笑道:“蛊毒圣姑!”

老妇无比惊讶:“你怎知我是谁?”

百里弈道:“你称呼那带斗笠的为‘少谷主’,在云南的帮派之中,名里带‘谷’字的虽多,可人人穿丧服的却只有‘幽冥谷’。谁不知道幽冥谷有个人人敬畏的蛊毒圣姑?”

老妇微微一笑,道:“不愧是武林盟主的女儿,知道的不少!那你也一定知道怎么凭借七宝佛珠得到鬼公子的书?”

百里弈嗤笑道:“你连鬼公子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想得到他的书?”

蛊毒圣姑怒斥:“你说什么?谁说我不知道鬼公子是什么人!他是奇人,不管是谁,只要得到他的书,就能称霸武林!”

原来云南与江南武林相距甚远,音讯少闻。蛊毒圣姑因容貌已毁,平素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对中原江湖事知之甚少,只因听说江湖人都在找寻鬼公子的书,又听说得此书,得天下,因此才迫不及待地想得到鬼公子的书。她急于报仇,认定无风不起浪,鬼公子的书决非捕风捉影之事,至于鬼公子是什么人,这书中又有什么秘密,却是一概不知,也没有细究,想着得到这本奇书,一切自然揭晓。沈铭虽然去过大阙城,也打听过鬼公子之书,但江湖人也是人云亦云,对于鬼公子这人也是传得神乎其神,只怕没几个人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他得知此书确实不在百里山庄,那么要到哪里去寻找,当真云里雾里。

百里弈道:“圣姑,我倒是可以告诉您一些关于鬼公子的事,还能帮您找到鬼公子的书,不过得和我二人之力。”百里弈说着看了眼秦诤。百里弈称蛊毒圣姑为“圣姑”,而且一口一个“您”,大出老妇的意料。

这老妇平素很少露面,但一露面,必然出手。她的毒无人能解,无人能防,而别人对她施毒,总是能被她一一化解。擅长使毒的门派大都从心底里佩服她的制毒、解毒之能,碰到对手时为了炫耀自己所制毒素的厉害,喜欢把她搬出来,一来抬高自己身价,二来也是防止引得蛊毒圣姑前来挑战。蛊毒圣姑虽不常出门,但名声不小,而“蛊毒妖妇”才是江湖人私下对她的称呼。事实上,人人对她避之唯恐不及,还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称过她为“圣姑”。百里弈口齿伶俐,语声清脆悦耳,一声“圣姑”叫得老妇好生舒坦,不禁飘飘然,愠色亦减,当下道:“你若敢骗我,我须得叫你生不如死!”

百里弈道:“圣姑英明神武,明察秋毫,无所不能,无所不知,我便是有九条命,也不敢欺骗圣姑啊!”百里弈因有个做武林盟主的父亲,平素听惯了江湖人的谄媚之言,见惯了谄媚之举,而她偏又心思灵巧,于谄媚之道竟无师自通,虽说的夸张,但她一本正经,徐徐道来,言辞恳切,竟如真的一般。秦诤知她此言非出真心,实是为保他二人性命,但见她表情严肃,好似真的一般,不禁觉得好笑。

蛊毒圣姑喜欢清静,因此谷中下人大多被她割掉舌头。含辞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人,别说是谄媚之言,便是一两句舒心动听的话也从来不会说。沈铭十分敬重蛊毒圣姑,在她面前从来寡言慎语。蛊毒圣姑虽然年高,但平生何曾听过半句奉承话,此时心中自然欢喜无比,但她不苟言笑,此时冷着脸道:“刚才你不是还嘴硬得很嘛,如何此时倒变了个人似的,这般知趣?真是比翻书还快!”

含辞忙道:“你少拍我师父马屁,我师父可不吃你这一套!”

百里弈微微一笑道:“圣姑又不是马!先前是我愚昧无知,想起对圣姑的不敬,我追悔莫及,决定将功赎罪。只要是圣姑的问题,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求圣姑能赐我表哥解药。”

秦诤又是一怔,心下道:“她竟然是为了我!”

蛊毒圣姑道:“那你说鬼公子是什么人?”

百里弈道:“对于鬼公子其人,听说他十六年前便死了,那时我还没出生,自然不知道了。”

老妇怒道:“你这混账丫头,居然敢耍我!”

百里弈不慌不忙地说道:“不过,关于鬼公子是什么人的问题,我倒是问过恩师,我爹也和我说过一些。”

老妇这才平息了怒气,百里弈道:“圣姑,我要说的话有点长,可我又疼又冷又饿,都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老妇示意下人去准备膳食,秦诤忙替百里弈解开绳索,绳子一解,百里弈便再也站不住,登时颓然,秦诤忙揽腰扶住她。

含辞见状气呼呼地一跺脚,双目睁得溜圆,恶狠狠地瞪着百里弈。

不久,餐桌端上,百里弈却看傻了眼,竟然全是素食,扭头看秦诤,秦诤对饭菜却视而不见,只是看着她,百里弈问:“你不饿吗?”

秦诤摇摇头。

百里弈心下觉得奇怪,但她腹中饥饿,顾不得细想,也顾不得荤素好坏,少不得将就吃了。

老妇心道:“她分明饿极了,却依然如此不紧不慢地用饭,想来家教如此。”等百里弈吃饱喝足,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仆役将餐桌撤下,百里弈起身笑道:“想不到幽冥谷的素食如此精致爽口,口味蛮像应天的菜蔬,圣姑去过应天?”

老妇一怔,冷道:“废话少说!”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百里弈接着道,“我曾问恩师鬼公子是什么人。欧阳老师说……”百里弈只说了一句,但语涉欧阳觉,想起恩师已死,此生再也见不到他的样貌,也再听不到他的话音,心中悲伤,一时哽咽了。

含辞道:“不会说了吧,我看你根本就是不知道!师父可不能轻饶她!”

百里弈道:“欧阳老师是我的恩师,他如今下落不明,凶多吉少,我岂有不感伤之理?圣姑,如果您是我,至亲至敬的人走了,您也会伤心的对不对?”

老妇本来等得不耐烦了,心有怒火,闻听得她说“至亲至敬的人走了”,心中一沉,看着满屋子的白幡,幽幽地叹了口气,百里弈的话正说中了她的伤心事。原来沈富去世已有二十多年,而她正是因为心中悲恸,竟将这白幡一挂便挂了二十多年,披麻戴孝了二十多年,但她随即收起了悲伤,喝道:“你不会是想拖延时间吧?”

百里弈道:“我听过欧阳老师说鬼公子的事,也听过我爹的说法,还听过一些江湖人的说词。他们各说各的,我总不能前言不搭后语地把他们的话再说一遍吧,自然是要整理一番,再有条有理地说给圣姑您听嘛!鬼公子的真实姓名没人知道,他之所以被人称为鬼公子,是因为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如同鬼魅。他对于任何人的任何不可见人的隐私都能探查得一清二楚,江湖人一时被他搅得人心惶惶。”百里弈说得离奇,蛊毒圣姑抬眼细看百里弈,但见她从容不迫,说得煞有介事,而天下之大,本就无奇不有,蛊毒圣姑又是个自视颇有见识之人,不但不怀疑,还插话道:“这人是轻功奇高,你们不识,才当他诡异。”

百里弈道:“圣姑一言,令我茅塞顿开,想必是他轻功奇高!这鬼公子也不是什么人的秘密他都感兴趣,他只针对那些有点名声的人。而且,他想查哪个人,那个人就逃不掉,一定能被查到,哪怕这个秘密只有这人自己知道。他可真是神人啊!鬼公子从不杀人,却有很多有名望的人因他而死,死的原因很多,有羞愧死的,有被吓死的,还有自杀的,没有死的,都是疯了的!你想啊,这见不得人的事被公之天下,这人还怎么活?羞愧都羞愧死了。再不然,得知鬼公子的下个目标便是自己,那人必是寝食难安,时时忐忑,如坐针毡啊,然后殚精竭虑,形容枯槁,鬼公子还没找上门,他就先被吓死了,吓不死的也都自杀了,最后活下来的,都是被逼疯了的!”百里弈说得眉飞色舞,三分像是在说事,七分倒像是在说书。

秦诤并不相信百里弈所言,只当她是胡诌的,生怕蛊毒圣姑不信,被她惹恼,心中甚是忧虑。

那含辞从未离开过幽冥谷,识见浅陋,好奇心却强。她虽然心里厌恨百里弈,但听她说得离奇有趣,竟睁大了眼睛,聚精会神地听。

百里弈继续说道:“可就在十六年前,此人突然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死了,毕竟人都有死的一天,这鬼公子兴许真的是死了吧。这对于那些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的人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而对于普通老百姓却是坏消息。有鬼公子一日,那些人还不敢为所欲为,鬼公子一死,他们便肆无忌惮了。可偏偏发生了更为恐怖的事。”百里弈说到这儿,又停顿了,神经兮兮地左看右看,好像恐怖的事就在附近。

含辞不禁也向左右看了看。

蛊毒圣姑问:“你东看西看的,找什么?”

百里弈道:“我口渴。”

蛊毒圣姑略一示意,已有人端了一杯茶水来,百里弈问秦诤:“表哥,你渴不渴?”

秦诤摇了摇头。

百里弈喝了一口,道:“这茶不错!”

蛊毒圣姑追问道:“什么恐怖的事?快说!”

百里弈将茶杯放下,接着道:“那鬼公子居然留下了一本书。那本书记载了所有他打探到的不可告人的秘密,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各派豪杰,无所不囊!只要是人,只要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十分惧怕该书落入他人之手,于是人人都去追查这本书的下落。”

蛊毒圣姑忙道:“这就是鬼公子的书!”

百里弈笑道:“圣姑又说对了,就是这本书!我爹查到鬼公子曾住洞庭山,他就去了洞庭山,但是没找到鬼公子的书,只在一个石洞中看到一幅古怪的对联:‘归依七宝,援翰虞渊’。后来的事,您也知道了。”百里弈说到此处,想到父亲曾出动几乎所有人去找她,现在一定也到处在找她,心里一酸,不禁又哽咽了。

蛊毒圣姑沉吟道:“鬼公子的书,原来是这么个来历!”忽道:“丫头,你说这对子是什么意思?”

百里弈道:“我们横竖是跑不掉的,不如您先替我表哥解毒?要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总记挂着,难保不会记错什么,说错什么。”

蛊毒圣姑道:“好,就依你!”抛给秦诤一粒药丸。秦诤接下药丸,把药丸放到嘴边,闻了闻,一口吞了下去。

百里弈又道:“您把那小竹管再吹吹。”

蛊毒圣姑微微一笑,依言取出小竹管来吹。百里弈盯着秦诤看,不时问他:“可有异样?”

秦诤面有愧色,道:“毒已解,我已经没事了。”

百里弈却道:“不急,再等等看。”

直等蛊毒圣姑吹了近一盏茶的工夫,百里弈方对蛊毒圣姑道:“好了,您可以不用吹了。哦,刚刚您问什么来着?”

蛊毒圣姑微愠道:“那对子是什么意思?”

“‘归依’,佛家语。佛界有三宝:佛、法、僧。佛教有七宝: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得三宝而国泰,得七宝而民安。您手上的这串佛珠正是由这七种珠子组成,归依七宝算是有了。‘援翰’是提笔写字的意思,想必下句指的便是这本书的下落。”

老妇问道:“虞渊是什么地方?莫非鬼公子的书在虞渊?”

百里弈道:“《淮南子·天文训》云‘日至于虞渊,是谓黄昏;至于蒙谷,是谓定昏。’‘虞渊’说的当是日落的地方。”

“日落的地方?”老妇奇道,“那是什么地方?”

百里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道:“山海经里说日入处有一种树叫若木,据说它生长在昆仑山的极西处,也许虞渊在昆仑山的极西处。具体是什么地方,也只有等我们去过洞庭山和昆仑山才能知道吧。不过想来也是不好找的,不如让我和秦诤帮你去找?”

蛊毒圣姑低头思索良久,道:“容我想几日,我得先找人去验证你所说的话,如有半句假话,你知道我的手段!”

百里弈道:“行,你找人去验证吧!别说半句假话,便是一字的假话也没有!”

蛊毒圣姑见百里弈满身血污,皱了皱眉头,吩咐婢女给百里弈换身干净的衣衫,但此处人人穿丧服,并无常服,百里弈是外人,蛊毒圣姑自然不肯让她戴孝。她看着百里弈出了半天神,忽对婢女说了几句悄悄话,那婢女一怔,领命带着百里弈退下。

老妇端坐在堂前,含辞站在一旁,秦诤则站在阶下。过了许久,只听得叮叮当当的铃声传来,老妇忙向门口望去。

百里弈在婢女的陪同下,款款行至。只见她头戴银冠、银花,耳缀银环,上著红色齐腰紧身短衣,肩披织花披肩,下穿百褶绣花裙,腰围挑花围腰,系银质围腰练,胸前戴有大项圈和大银锁,银锁上垂下银质珠穗,显得十分华贵富丽。浑身上下缀得许多银丝、银铃,是以一路走来,叮叮当当,甚是好听。只是衣服的颜色显得有点陈旧,银器也有些发暗,不如她自己的白玉佛珠和辟邪小剑来得光彩熠熠。

老妇怔怔地看着百里弈,脸上露出枯萎的笑容,百里弈虽然脸上有伤,但经过梳洗,在如此盛装之下更显粉雕玉琢,娇艳动人,秦诤不禁看得痴了。

他们老少二人俱是这般光景,可气坏了含辞,含辞跺脚怒道:“师父,你怎么将你年轻时穿过的衣服给了那小妖精穿呢?”

原来这蛊毒圣姑见百里弈模样俊俏,声如银铃,竟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她虽然现下容貌已毁,但年轻时却是苗族姑娘中最美的一朵花。

百里弈穿着这身苗服却是苦恼万分,好不容易卸下个沉重的大金锁,如今偏又让她戴上个比金锁还大了六、七倍的银锁,心中烦恼,浑身不自在,但见秦诤这般看着自己,面颊酡红,这下更不自在了。她又见老妇如此感伤地望着自己,又听含辞说这衣服原是蛊毒圣姑年轻时穿过的。百里弈猜想她是想起了过去的事,如今时过境迁,不免感伤,于是上前,朝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竟是苗女的礼节。

原来百里弈眼见那婢女对老妇行的是不同于中原的礼节,她看了一眼便学会了,此刻用上,竟也像模像样。本来还只是形似,这一行礼,神也似了,只是百里弈身材娇小,那衣服并不合身,显得有些大,她虽行礼端正,但在大衣服之下,行动略显拙笨,嫣然一笑间,活脱脱就是一个可爱的布偶娃娃,老妇微微一笑,满脸的皱纹舒展开,好似一朵秋菊。秦诤见蛊毒圣姑竟看着百里弈笑了,不禁讶然。

此后的日子,百里弈和秦诤在幽冥谷权且住下,蛊毒圣姑则派人去核实百里弈说的话。说是去查证、核实,其实根本无法查清,鬼公子的事在江湖上本来就是传闻,说的比百里弈更夸张的也有,而所有人都没有证据,全是道听途说。

百里弈时常给蛊毒圣姑讲故事解闷,她于典故传奇、稗官野史无所不知。那些故事全被她添油加醋讲得绘声绘色,她边讲述还边手舞足蹈地表演,常常哄得蛊毒圣姑开怀大笑。那蛊毒圣姑因此对她不但不为难,反而日渐友善。

含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更叫她不能接受的是看到秦诤对百里弈总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甚至与百里弈说话时,每每柔声细语,好似那百里弈当真是粉团捏的,冰棱雕的,口气一旦大了,她便会被吹散、融化了似的。含辞气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日,蛊毒圣姑没有传唤百里弈,百里弈无须陪她解闷,独自呆在房内,百无聊赖,忽然看到窗前人影晃动,拉开门,看到秦诤站在门外,而看守她的两个哑巴却不知去向。不等百里弈开口,秦诤拉了她便跑。

那是幽冥谷中的一个天然花园。阳春三月,烟霭参错,繁花似锦,彩蝶翩跹。百里弈追着彩蝶嬉闹了一阵,笑道:“表哥,你的笛子在吗?吹一曲吧,莫要辜负了如此美景!”

秦诤道:“这一吹可就把他们都给引过来了。”

百里弈觉得有些扫兴,但见秦诤有些为难,忙笑道:“没关系的,等我们出去,想吹就吹,想唱就唱!”

秦诤奇道:“出去?你觉得蛊毒圣姑会放我们走?”

百里弈道:“脚长在我们身上,她可拦不住!”

“弈儿,你可别小看这幽冥谷,这里的楼房不是随意起建的,而是布了个极厉害的阵。没有蛊毒圣姑带路,根本出不去。”

“你也知道这里布了阵?原来你和我一样,偷空便找出路呀!不过,我没你厉害,居然连这么个隐蔽的地方也发现了。其实你不必如此麻烦地寻找出路。”百里弈往四周看了看小声道,“据我这几日的观察,此处所布阵法其实就是八卦阵,要出去并不难。”她说着折了一根树枝,就地画了个八卦图,指着图道:“这种阵法,欧阳老师教过我。卯时东方震位是出口;子时北方坎位是出口;酉时西方兑位是出口;午时南方离位是出口。再有寅丑时、亥戌时、申未时和巳辰时的出口分别是东北艮位、西北乾位、西南坤位和东南巽位。我们只要在一定时辰去相应的方向就可以出去了。”

秦诤平生未曾接触过九宫八卦,于百里弈所说如听天书,百里弈画的图,在他看来,如同鬼画符,但见百里弈说得神采飞扬,想是不假,问道:“弈儿,既然你早知出去的法子,为何还留在这里?”

百里弈道:“我一个人出去有什么用?我要和你一起走!我在等一个好时机。”

“什么好时机?”

“明日是十五,蛊毒圣姑和含辞会整日地呆在灵前,不出灵堂。那就是个好时机,到时候我们一起逃出去!”原来蛊毒圣姑对沈富的死几十年来一直悲伤痛心,于是立下每月初一、十五守灵的规矩。那两日,所有谷中人等都得守灵。

秦诤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弈儿,如果我被他们控制住了永远出不去,你会一个人离开吗?”

百里弈奇道:“你中的蛊毒已经被解了呀,哪里还被他们控制着?难道他们给你另种了其他毒蛊?”

“不不,我是说如果,毕竟她们是苗人,防不胜防。”

百里弈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如果是那样,我当然不能走了。”

秦诤心念一动,道:“如果我一辈子出不去呢?”

百里弈冲口道:“那我也一辈子留在这里。”

秦诤怔怔地看着百里弈,心道:“你明明很想回家,很思念你的亲人,更向往江南的桃红柳绿,但为了我,竟然情愿一辈子被困在这鸟笼之中。我何德何能,能让你为我如此!”他觉得胸中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一时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也不知从何说起。一阵微风掠过,吹落片片桃花,花瓣跌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秦诤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握百里弈的手,不想百里弈突然伸手去接飘落的桃花,惊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

百里弈道:“我知道蛊毒圣姑和谁有大仇!”

秦诤惊问:“和谁?”

百里弈道:“当今圣上!”

秦诤大惊:“你怎么知道?”

百里弈道:“沈富就是蛊毒圣姑口中的‘万三’。他是应天人,是大明首富,人称‘沈万三’,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听我爹说他被流放到了云南。他一定是在云南认识了蛊毒圣姑,成了蛊毒圣姑的心上人。蛊毒圣姑爱屋及乌,所以也喜欢江南,一并连江南的饮食、诗词都喜欢,所以虽是苗人,但是处处有些江南的特点。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找寻鬼公子的书是为了弑君!”

秦诤大惊失色。原来沈铭是大明首富沈万三之子,沈万三筑都城三分之一,还请犒军,朱元璋大怒,道:“草民富可比国,实是不祥,竟然还要犒劳军队,是乱民也,应当诛杀!”马皇后谏道:“国家立法,就是用来诛杀不法之徒,并非诛杀不祥之人。民富比国,民自不祥,可国法之中并没有针对不祥之人的律法,天自会灭他,何须陛下动手!”朱元璋这才饶他不死,将他远戍云南。那沈万三至云南后不堪其苦,郁郁而终。沈万三被流放之后,住在应天的沈氏族人死的死,杀的杀,其故居周庄竟有上万人被连累诛杀,幸存者更是逃往他乡,从此隐姓埋名。

百里弈又道:“沈万三有个叫沈旺的儿子与爹爹相熟,竟从不曾告诉过爹爹他有个苗族的继母,还有个叫沈铭的兄弟,下次我得告诉爹爹知道。”

“沈旺……”秦诤暗自沉吟。

百里弈忽而问道:“你猜蛊毒圣姑脸上的刀疤是怎么回事?”

“我猜不到。”

百里弈道:“我猜那些刀疤是她自己划的。你想,她是个用毒高手,谁有本事近她的身啊,除非她自毁容貌。”

秦诤道:“这都能被你猜到。”

“沈万三被流放是癸丑年的事,听说他次年就抑郁而终了,距今也就二十二年,蛊毒圣姑那时也该有五六十了,一个老太太何必毁容?”

秦诤道:“不,那时她只有十八岁。”

“什么?你是说她现在也只有四十岁啊!怎么看上去……不对啊,你怎么知道她当时只有十八岁?”

秦诤眼神闪烁,忙道:“我听含辞说,蛊毒圣姑今年年底要过四十大寿,由此推算的。”

“她会有心情过寿?”百里弈愕然,叹息半晌,才道,“想必蛊毒圣姑对沈万三一往情深,沈万三死后,她哀思过度,形销骨立,过得一日,竟如过了一年般,所以很快就衰老了。如果不是有‘报仇’二字在支撑着她,她早就活不下去了。她竟思念了二十二年,哀伤了二十二年!天哪!这灵堂一设就设了二十二年!她这份痴情真是世间少有!”百里弈不禁对那个可厌而狠毒的老太婆肃然起敬。此时含辞在花丛中蹑手蹑脚地退下,原来他二人的说话被跟踪而至的含辞听得一清二楚。

次日天蒙蒙亮,蛊毒圣姑便传百里弈和秦诤至“嗟余只影堂”。百里弈见蛊毒圣姑面有愠色,心觉不妙,但随即面露笑容,心下自慰:“不怕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忙施礼道:“圣姑,有何吩咐?”

蛊毒圣姑厉声道:“如果我让你和秦诤一道去找鬼公子的书,你有几成把握?”

“六成把握。”百里弈此时其实一成把握也没有,为求活命,不得不如此说,但她又不能说太满。太满,蛊毒圣姑如何能信?毕竟百里不器探查了十多年,依然毫无结果。

蛊毒圣姑突然将手一扬,秦诤忙以身相挡。原来蛊毒圣姑所发者乃是蛊毒,见秦诤以身相挡,忙收了毒蛊。秦诤倏然闪身阻拦,但蛊毒圣姑不仅收发自如,而且竟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秦诤朗声道:“圣姑若要杀她,就连我一并杀了。弈儿活,我也活;弈儿死,我也死!”

百里弈闻言一怔,双目早已泪花闪闪,深深望了眼秦诤,冲蛊毒圣姑道:“如果你不想报仇了,那就杀了我们!”

蛊毒圣姑不说话,她在寻思,鬼公子的书对她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何况百里弈说她有六成把握。六成,不少了!报仇是她想了二十多年的事,常言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二十多年了,到底是有些晚了。蛊毒圣姑道:“我要是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除非让我在你身上种下‘思君如流水’,我才能放心。”

百里弈脱口道:“行啊!”

秦诤忙道:“不管你在她身上种什么蛊,在我身上也种同样的蛊!”

百里弈忙低声对秦诤道:“你别犯傻!”

含辞气呼呼地看着秦诤,欲言又止。

百里弈自知自古苗女多情,山里的女儿天真、单纯、敢爱敢恨,不知人心险恶,有时虚情假意的海誓山盟也会当成情郎剜心掏肺的真情告白。所以,为了保护美丽的苗女,苗人自古就有一门传女不传子的独门技艺,那就是养蛊。她还听说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江南书生随排帮深入苗区砍竹子放排,喜欢上当地的一名苗女,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得到该苗女的青睐。在度过了一段绯侧缠绵的快活日子后,排帮将要放排到下游去,书生来向苗女告别。苗女问他,你这一去要走多久。书生说,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必回。苗女说,那你三个月之后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排帮走后,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书生一离开便将苗女的嘱咐丢在脑后,后来回到了家。那时已至第四月,书生就病倒了,家人带他遍访名医,都没法查清病因。这时,书生想起苗女的话,急忙让人送他回苗区,一路上,书生病情越来越重,终于没能赶回苗女身边,后来客死途中。

听说要对自己种下蛊毒,百里弈如何不心惊肉跳?她对蛊毒虽略有所闻,但知之甚少。她听说过金蚕蛊、疳蛊、癫蛊、石头蛊、篾片蛊、蛇蛊等等的普通蛊毒以及它们的化解方法,但对于蛊毒圣姑研制的‘思君如流水’这样的奇蛊却是闻所未闻,这“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本是何等缠绵柔情的****诗句,想是寄托了她对丈夫的深情,可眼下用作蛊毒之名,暗示这毒蛊一旦进入人体,那么它思君如流水,而且还无穷已时,岂不令人胆寒?百里弈不寒而栗,可她不愿示弱,当下壮胆问道:“敢问期限?”

蛊毒圣姑取出一颗药丸,只轻轻一弹,那颗药丸便在百里弈额前隐没。秦诤厉声道:“也给我种一样的蛊!”

蛊毒圣姑不耐烦地看了眼秦诤,道:“给你的解药里,便有另一种蛊。”

百里弈大惊道:“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蛊毒圣姑冷道:“一年内,你必须取回鬼公子的书和我换解药。时间一到,如果你还是不回来,那么你和秦诤都会肠穿肚烂而死,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蛊毒圣姑想让秦诤和百里弈一道去寻找鬼公子的书,又怕百里弈一去不返,故而对其种下毒蛊,现下她十分放心,亲自把百里弈和秦诤送到幽冥谷谷口。秦诤于八卦阵法虽不甚知之,但百里弈说的话,他却记下了,不想这出谷的方法竟与百里弈所说不谋而合,暗自惊叹不已。

同类推荐
  • 怒剑狂仙

    怒剑狂仙

    别人修仙,我炼丹。我炼出的仙丹,上可补青天,下可翻江海!纵然你有极品仙器,也换不了我一枚小仙丹!别看我的仙丹不起眼,退兵仙丹祭出手,十万精兵也挡不住……
  • 大魔纪

    大魔纪

    帅的一逼不后宫,腹黑贱格却被阴。杀伐果断不夺宝,踏破虚空老认怂。方瑾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背上万古第一大魔这样的名头,他觉得自己真的很无辜。被师父阴,被师妹阴也就罢了,连传说中高洁如圣莲的仙道第一仙女没事也阴他两手,方瑾觉得纯洁善良单纯可爱如自己这般的人,应当叫做万古第一滥好人才对。说什么紫火焚天日,当是大魔降临?不是这样的,紫火焚天日,当是滥好人现身啊各位大哥大姐!
  • 妖帝纵横

    妖帝纵横

    一个朴实的少年,为报家仇步入修真。遭暗算葬身妖兽之腹,却因此因祸得福,得无名功法,修无上神通。待大仇得报,却又为自己的身世所困惑。历尽艰辛,当一切谜团都烟消云散之时,面对的,却是……
  • 溪沉阁

    溪沉阁

    西楼万万没想到,她这一辈子,竟然栽在这人妖手里了!这人妖还是自己的师叔!“师叔,你到底是男的女的?”浥轻尘笑得倾国倾城花枝乱颤,“楼儿要不要亲自验身?”啊——色人妖,你的手往哪放呐!
  • 陆府君

    陆府君

    他是仙人弟子,其尊师通晓玄功异术,但他却只好轻功只为窃玉偷香……他命中有官位,但却是阴官…不知是死后为官还是活着上任……
热门推荐
  • 人生三眼:慧眼 心眼 钱眼

    人生三眼:慧眼 心眼 钱眼

    人之面乃心之表。你的神态表情无论怎样掩饰,也会在不经意中把心中的秘密外泄出来。巧于察颜观色,是慧眼识人的基本功。世间最深藏不露的莫过于人心,世间最捉摸不定的莫过于人心,世间最变化无常的也是人心,世间最险恶难测的还是人心! 心眼,曾被人们看低了、想歪了,其实它无非是处世的灵活思维,做人的机变方式。无论是谁,也无论办任何事,缺少心眼或心眼不活都是不利的。财眼如同人的第三只眼,只不过很少有人去真正的发现和使用。思维是行动的先导,要想睁开自己的财眼,先要为大脑“充电”,把强烈的致富意识当做开启财眼潜能的金钥匙。
  • 鬼仇

    鬼仇

    在农村烧纸钱是很常见的,一些老人更是对死去的人敬畏有加,逢年过节,清明鬼节村里的大街小巷里更是一番死人“觅食”的盛宴,村里的人都会在那个时候用纸钱以寄哀思,祭鬼送神,场面壮观也有几分感人之处,哀伤和思念都寄托在了这片片的纸灰里。可是今天却是不同,我透过窗户的缝隙里看着,纸钱放在火焰里化成黑色的灰飘飞着,居然飞成了一个人形,夹带着雪花,五官和衣服也拼凑出来,随着纸钱烧的越来越多,人形显露的越来越清晰,我仔细一看,居然像玉翠,妈妈抬起头看到到之后,她脸色顿时变得恐怖起来,赶紧将纸钱熄灭,向纸钱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流着眼泪跪在那里。
  • 酒店电子商务

    酒店电子商务

    本书分基础与应用篇和实操篇两大部分,内容包括酒店电子商务与管理信息化、应用于酒店管理中的计算机网络、酒店CRM管理与应用、酒店网络营销、酒店前厅、客房信息化、酒店餐饮信息化等七章。
  • 九绝战天

    九绝战天

    我本卑微却军君临天下,我本仁慈却屠仙灭魔。为挚爱修九绝之气,杀上九天,洒我热血,一往无前。千重劫,百世难,亘古匆匆,弹指间。不死躯,不灭魂,震古烁今,无人敌!待到逆乱阴阳时,以我魔血染青天。一把古琴凑天下众生,普百世轮回。
  • 中国古代园林人物研究

    中国古代园林人物研究

    古典园林是中国艺术园地中的一朵奇葩,研究中国古典园林方面的著作已有多部,角度不一,成果各异。本书则选择了中国古代园林人物的角度,以各个时期有代表性的园林人物为纲,对其园林实践、园林理论等方面进行了综合考察、研究与理论提升。
  • 仙侠奇缘之凤凰歌

    仙侠奇缘之凤凰歌

    谨以此书,献给那些不为众人所理解的一少数,希望大家能够了解他们生命中的欢乐与辛酸,灵魂深处的黑暗和光明。
  • The Mistletoe Bough

    The Mistletoe Bough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我的白富美老板娘

    我的白富美老板娘

    因为家里的条件实在供不起我上大学,辍学后开始了孤独的打工生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我遇见了她……
  • 相公,非礼勿视

    相公,非礼勿视

    “本王让你笑,听见了吗?”在她的耳边怒吼着。然而,让他失望的是,这个美得让人醉心的女人不论何时何地都冷得像块冰,没有任何的表情。“不会笑吗?”勒着她的脸蛋,他残忍而问……下一刻,他震惊的低头望去,她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的刺入他的胸膛……“咯咯咯……”那从不会笑的冷艳女子终于妩媚而笑……笑得连眼泪都落了出来……——然而,当真相一一浮现的时候……
  • 守护甜心之韶华未既

    守护甜心之韶华未既

    天使国度的三位公主用时空之境去人类世界,并可以附在人类身上,但是记忆得存放在自己的项链里,而项链是由主人身体大小而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