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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执念难了

叶归澜抬起头,看着天空中点点的星辰,沉侵在过往的旧梦中。夏末秋初的夜风温润依旧,此时沐着,却刺骨凄寒。他想起四个月前的那个夜晚,护送着父亲的车辇走在暗巷里,迎着暮春的夜风,亦是这般感受。

只不过那时候自己还不知道会有一场刺杀降临在那个月夜,只是本能地按在腰间血馥的刀鞘上,在暗巷踏出了一条迎向宿命的道路;而今天,自己依然秉着那柄据说与自身命格相克的阴煞妖刀,守株待兔似的守护着一个傀儡,等待那张鎏银面具的现世。

这两次经历唯一相同的,是那亘古不变般的寂寞。

林襄抱着佩剑坐靠在圆柱上,他与年轻人均没有跟随戒备的侍卫巡夜。他的思绪纷飞在曾经的两段记忆之中,而这两份在乱世中已然不多的温情,皆终结在夜后的屠刀下,成为他夜夜噩梦的主题。

林襄不知道这场梦靥何时才能醒来,只求用自身绝美的剑法,将那个潜藏在巨大阴翳中的魔鬼一举斩杀。

两个人,两场宿命,在这个无月星稀的夜晚交织在一起,达到了顶峰。

“叶公子。”林襄缓缓睁开眼睛,侧视着叶归澜,屋檐下挂着的一排灯笼将年轻人线条硬朗的侧脸镀上了一层金色,“这三日以来,叶公子心中的弦一直绷得够紧的罢?”

“还好。”叶归澜淡淡地回答,“这么几个月下来,渐渐也习惯了。”

“是么?”少年剑客笑了笑,习惯性地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我只是担心我心中绷的这根弦,到最后是会断的。”

“怎么说?”叶归澜抬了抬眼角,不动声色地问道。

“曲终人散,人走茶凉。”林襄抱着佩剑,仰起脸看向屋檐外的夜空,这个少年剑客说着无端的话语,就像经历了千百年的沧桑,“人明明都已经走远了,我却一直固执地张着那根弦,奢望有朝一日能被归来的故人拨响。”

叶归澜偏过头,看着灯笼的火光映着少年脸上慑人的疤痕,心中感触颇多,却不知如何表达。

“不知叶公子有没有想过,这场劫难,我们究竟能不能渡?”林襄舔了舔嘴唇,问道。

“我不太明白林兄弟的意思。”叶归澜轻轻摇头,他觉得自己虽年长林襄两三岁,但这个少年剑客的经历却比自己多了很多,尽管此时林襄的言语已近痴人说梦。

“那换句话说罢。”林襄拉拉嘴角,似乎拼命想露出一丝笑容,但面颊上那道深重的创疤让他的笑颜古怪而阴恻,“叶公子会不会认为这次是我们此生向夜后展开复仇的最后一次机会?”

“为什么?”叶归澜怔了怔,反问道。

“夜后无法阻挡,收到绝杀笺的官人无一生还,我能从她的手下苟活下来两次已经是万幸。”林襄缓缓举起剑,无聊似地拨了拨房檐下的灯笼,灯笼晃晃悠悠,烛光扑闪着二人的双眼,“我总预感,这一次,我是无法活着走出右仆射府了。”

叶归澜静静地听着,心中伤怀,却只能闭口保持缄默。

“其实,这一次就算死在夜后手下,我也没什么好遗憾的。”林襄收回佩剑,别在了腰间,只是自顾说着,“我愿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我也只是怀着侥幸的心态向夜后寻仇。若寻不了,就去找小画,她……会在奈何桥上等我的罢……”

听着林襄的话语,叶归澜忽然觉得胸口很堵。他不知道林襄与那个名叫苏小画的姑娘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故事,但他隐隐猜得出,他们有着远超同袍手足的情谊,风花雪月却也遍染凄凉。

“但我还是很不甘心啊。”林襄说着,恍如喃喃自语,“我本想等过了这一切,去找白映尘……”

“林兄弟也认识映尘?”叶归澜听到这里不禁一怔。他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小,建康繁华纷乱,可也就那么大,千转百回地走下来,人与人之间竟有着那么一些微妙的关联。

“是的,白府的人我都认识。”林襄点点头,又摸了摸脸上的伤疤,“以前跟着沈中将的时候,我和白府的人——”

话音未落,长剑刺耳的出鞘声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叶归澜大为惊骇,本能地将手扣在血馥的刀柄上。让他惊异的是,出鞘声竟然出自林襄之手,这个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少年将后半句话生生扼在了咽喉,修长凌厉的赤铁佩剑直指夜空!他的面色如风云激变,他的眼神尽是刻骨怨毒!

年轻人顺着少年的剑锋看去,猛地拉开了血馥,乌青色的妖刀强势出鞘,扬起辛辣渗人的漫天血腥!

那一刻,两个人的旧梦同时醒来!

戴着鎏银面具的女人负手站在对面的屋顶上,如同君临的鬼神睥睨人间!

“夜后。”林襄压着嗓音低吼,“久违了!”

“是你。”刺客涩声道。她静静地站在屋顶,鎏银面具在夜色中流转着惨淡的光辉。没有人看得清她的表情,但她话语中微漠的惊诧却是细听可察。她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倔强的少年剑客在这个星芒暗淡的夜晚,会与自己进行第三次交锋!

叶归澜将长刀横在胸前,微微仰起脸,一动不动地看着刺客。灯笼的烛光洒在血馥的刀面上,辉映出异常凄恻的青色光辉。他觉得此时此刻他手中握紧的,不是刀格阴煞的妖异长刀,而是无法扭转的峥嵘宿命!

刺客缓缓转头,看向叶归澜,声音干涩:“还有你。我本以为,这几个月过去,你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没想到你仍然无法释怀。”

“怎能释怀?”叶归澜仰着脸,他面色平静如水,却是咬着牙,四个字一个一个坚定地从齿缝挤出。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夜后,久违的鎏银面具,久违的腾腾杀气,四个月之后,卷土重来!

“何必如此,明知是徒劳。”刺客冷笑。

叶归澜没有回答。此时大批的侍卫已闻得响动尽数赶了过来,数柄武器直至屋顶上居高临下的刺客。

所有侍卫都知道,这不过是一出戏,他们需要做出的只是让夜后误以为端坐在正堂的是右仆射本尊,待刺客误入圈套之后,便是那少年剑客和年轻刀者亲自登场了结宿命的时刻,那个傀儡之于他们,再无任何意义可言。

“我们怎会善罢甘休?”林襄随着众侍卫的汇聚走到刺客所立的屋檐下,他扬起脸,死死盯住那个曾经颠覆过他人生两次的传奇杀手。

“一群蝼蚁,也妄想翻手覆天么?!”刺客又是一声冷笑。她稍稍侧转了下身体,众人看见她收在背后手中拎了一个包裹,不知其中藏着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器。刺客高傲笔挺地立在屋檐之上,一身贴合的黑衣衬着星光淡然的夜空,鎏银面具泛着致命的光华,宛若来自阎罗殿堂的索命厉鬼降临人间!

刺客的身形静若磐石。没有在手的武器,没有紧绷的筋骨,在这个气氛凝滞的夜晚,不同于以往的迅猛出手一击必杀,刺客的行为很是反常,她就这么负手站着,一反常态地说者无谓的话语。

整个右仆射府一片死寂。一人在上,众人在下,这场凝固得有点可笑的对峙就这么僵持着,逼得人几乎快要窒息。

半晌,刺客提起了手中的包裹,遥遥地扔给了房檐下的众人。包裹落在地上散开了些,里面的物事露出一角,通过灯笼的辉映隐隐可辨那是一团黑色的丝线,而那包裹的粗布上暗黑色的痕迹,竟是——淋漓的血渍!

“看见这个,你们还不死心么?”刺客冷冷地吐出了这句话。

林襄心中突来不祥的预感,一个箭步冲上前用剑尖挑开包裹,里面的物事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包裹里装着的竟然是——卢烨的人头!

那一刹满院皆惊,没人知道这个刺客究竟是通过怎样的途径掌握了卢大人的真实行踪?!夜后以她远超常人掌控范围的雷霆手段操纵着这个危危欲頹的人世,每个人都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命似尘埃。

“卢大人……”林襄缓缓半跪了下去,以剑拄地支撑住躯体。

这出戏还没有开幕,就已经宣告了他们的失败。

卢烨死灰色的双眼还未闭上,他的眼中满是震惊与惶恐。他大概没有想到,他如此周密万全的计划,在夜后踏入府邸之前,就已经被她识破!

满院的侍卫呆若木鸡,定定地看着地上的头颅。他们的前程毁了,他们的信念碎了,兢兢业业死心塌地,换来的居然是这样无法扭转的悲凉结局。

林襄拄着剑半跪在地,他握着剑的手在颤抖,第三次对上夜后的场景他设想过无数次,但最后,竟然会以这种没有过程的方式结束。

现场一片死寂,唯有沉重的呼吸声与灯笼里的火苗爆出的哔哔啵啵的声响,巨大的震惊与悲愤弥漫在空气中,人鬼共处,天地凄惶。

陡然,浓烈的血腥铺天盖地卷杀而来!

林襄猛地回头,他只反应了一瞬,立即蹬地弹起,跃在半空中他旋身转臂摆正身形,将长剑横在胸前,刚一落地便狂奔向的府院的正堂。

厚重的血腥味来自于叶归澜手中的血馥,这个年轻人维持着一分仅存的清醒,在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个巨大变故震惊得还未回过神来时,独自一人拿着他的长刀转身向正堂奔去。

叶归澜这一举动并非莫名,因为在他动身之前,方才还伶立在屋顶的刺客突然动了!

刺客趁着所有人呆滞的时刻闪身侧移,顺着屋檐疾奔了几步抛出一根铁链缠在正堂房檐支出的飞檐上,继而她双手拉住铁链纵身跃下荡了出去,借着整个人荡出的惯性一脚踹开了正堂大门!

坐以待毙的右仆射傀儡正在战战兢兢地喝茶,突然一声门扉被人砸开的轰然巨响,他一个寒颤,手中的茶杯应声摔成碎片。那个让无数高官闻风丧胆的夜后以一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姿态撞开木门悍然登临!

刺客稳稳落地,根本不给傀儡任何回转的机会,她一扬右手,一柄薄而锐利的短刀连着一根极细铁链从袖口射出直取目标!

右仆射傀儡只觉得眉心木木地痛了一下,刺客射出的短刀已然洞穿了他的头颅!

刺客发力回拉铁链,短刀从右仆射傀儡的头颅中抽出,血浆和脑汁伴随着短刀的抽离喷射出来,傀儡大睁着眼睛向前委顿下去,刺客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喷出的液体。

刺客刚收了短刀,身后就汹涌地翻腾起浓重的血腥味,血馥青艳的刀光劈头扑来!她后翻、格挡、落地,然后再次翻腕扬手,短刀连着铁链发出刺耳的声响从袖口中射出。叶归澜收了刀势反手横挡,短刀重击在血馥的刀面上发出一声清越的响声。他旋即侧身屈步横刀向前,血馥翻卷起来的刀光如青色的莲花铮然盛开!

刺客使的武器名叫“链刀”。她的身手仍旧狠辣得不留余地,短刀与血馥相撞之后,她立即旋臂转腕舞动铁链,细长的铁链连着短刀在她的带动下飞旋横扫呼呼生风。

一个侧旋,铁链缠上了血馥的刀身,叶归澜一骇,双手握刀欲抽回血馥,然而铁链的一头绕在刺客的右腕上,刺客的双手停在半空中一个稳稳的位置,十指死死钩住铁链。铁链紧紧地缠在血馥的刀身上,气氛顿时有些僵持,两人保持着各自的姿势,进行着一场隔世离空般的对峙。

骤然间,绚丽的剑花破空绽放!

林襄手握银亮的长剑凛然出击,在这关键的时刻追着年轻人的步伐冲进了正堂,甫一登临便以他华美无双的剑式对着刺客发起了眩目的进攻!

刺客见又有人发难,猛地抽回铁链后退几步,侧身避开了林襄剑路诡谲的两招。这边叶归澜长刀脱困,紧跟着林襄的剑式变换刀路袭向刺客。

一刀一剑,一前一后,从未配合过的两人,从未交织过的人生,从未碰撞过的宿命,在这个逼命至亟夜晚,建康城内,右仆射府,勾勒出一副让人惊叹的丹青绘卷!

链刀在刺客手中如同吐信的毒蛇朝两人发起迅猛的攻击,锐利的短刀恍若毒蛇的獠牙,淬着惨绿色的毒液,见伤致命,见血封喉!

刺客又是一个回撤,铁链连着短刀在空中划过犀利的一道圆,她双手交叉相错,操纵着这根乌亮的铁链在空中翻出怪诞的弧度,招招逼命于叶归澜与林襄。

林襄剑式华美,叶归澜的刀法亦不甘示弱,四个月的潜心练习让他的刀法飞跃上了一个新的平台,比起无人超越的夜后,他明白这点进步并不能让自己与她强势匹敌,但他在这个血雨飘零的夜晚仍然手持用自身精血养铸而成的阴煞妖刀,为那场月下的绝杀堵上一生!

却见刺客旋转长链牵制住凌厉的刀剑,趁着刀剑攻势迟缓的一刹那腾空而起,她在半空收了链刀,腾出左手抹过左腿革甲坚实的靴筒,一柄折叠盘绕起来的软剑应声弹出,那软剑剑锷虽窄,却是厚刃坚锋,若暴虐的狂蟒在空中扭曲出诡异的弧线强阻刀剑围杀!

软剑随着刺客的操控翻卷挥舞,发出铿鸣的声响。叶归澜与林襄讶然于刺客改变武器套路的速度,软剑在武者中并不常见,软剑使得上乘者更是少之又少,而今,刺客手中的软剑矫若惊龙,无疑让他们领略到了软剑使用的鼎盛风采。

刺客矮身躲过飞舞着绕过头顶的一剑,旋即转动手腕猛地上扬使出一记强劈,叶归澜收刀避祸迟了一瞬,软剑迅猛的攻势由下至上“嘶啦”一声撕开他左臂的皮肉,叶归澜一声痛呼,殷红的血液飞溅而出,如同血色的珍珠当空横飞。

“小心!”林襄惊叫一声,意识被叶归澜的伤势牵动,刺客见状拧动手臂发力一振,软剑瞬间变换路线转向少年剑客。林襄一惊,左手本能地一挡,随着一声痛呼,两根手指当即被软剑卸了下来!

叶归澜猛然心惊,扭过头看见两截手指从半空中飞旋而过溅起点点血花!

林襄收了剑势捂住左手生生后退几步,脸上的创疤因砭骨的剧痛而扭曲成恐怖的形状。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涔涔淌下,这一次,无情的软剑斩断的不仅是他的手指,还有他往后的征程。

叶归澜顾不得左臂的疼痛,翻转着血馥变换刀路划过一道犀利的弧度直取刺客前胸!

刺客后退一步撤回软剑,立即屈步拧身,软剑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卷向血馥扬起的青色刀光,两柄武器交错相撞,发出锵锵的铮鸣声。

刺客明显感觉到这个年轻人的刀法比起四个月前已有了不容小觑的进步,即便那双眼睛依旧如曾经对视时那般落寞幽深,但复仇的渴望,已引燃了他浑身沉寂已久的血液!

软剑锋芒凌厉,血馥刀光凄艳,狂蟒与妖刀,两把诡异到极点的武器,此时此夜,共同现世!

叶归澜控制着挥舞的妖刀,步步逼迫,无奈刺客身手超凡,任凭他怎样豁命相拼,仍然无法压制住刺客,反而渐渐落入了下风。叶归澜明白自己不能停步,杀父之恨,逆天之仇,就凭这些,已足以让他不辞伤痛拼死抗衡!

“让开,我来!”一声暴吼如惊雷炸响,调整过来的林襄见叶归澜陷入了不利的境地,顾不上残缺的左手还在流血,已然执剑闪身整个人飞扑向前。

长剑狂翻,寒泓映人,在齐国一度被传为佳话的“剑中绝舞”,虽失了之一,但今日久别重演,这场华丽的视觉盛宴仍然让人叹服。

叶归澜因林襄的重新加入而获得了片刻的间歇,他偏过头,看着长剑在少年手中上下翻飞,眩目的剑光绚丽华美,惊艳得如同荼蘼盛开。

少年的手还在滴血,点点血珠随着身体的起伏四溅横飞,那一刹叶归澜的心中竟有着微漠的悲哀,他知道林襄此生一直兢兢业业一心为国,深刻地爱过,也痛快地恨过,为情为仇为恩为怨,他始终都不愿意放下手中的长剑,避世终老,风雨残年。

这,便是执念了么?

叶归澜内心只叹息了短短的一瞬,就投入了胶着的战斗。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领略到剑中绝舞的风采。

刺客操控着软剑,柔韧的剑锷在半空中如游龙取水般翻卷起乌亮的光芒,面对林襄与叶归澜的拼死搏斗,她仍然战得游刃有余。即便少年手中的长剑绝丽夺目,即便年轻人紧握的妖刀诡秘凄艳,他依旧可以以她稳健从容的步调一点一点将二人逼至绝路。

一朵又一朵剑花沐着血色訇然绽放,林襄配合着身畔的年轻人向刺客发起一轮轮进攻,他感受得到叶归澜已经是拼尽全力,可夜后实力太过高绝,任凭两人如何配合,依旧无法占得上风,反而被剽悍的软剑步步逼上了极端。

一个回卷,软剑抽中林襄右手手背,一时间鲜血飞溅,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豁然撕开!林襄吃痛,长剑不慎脱手,打着旋儿向刺客飞去,刺客本能地回转身形想要避开贴身擦过的长剑,她中伤林襄的举动虽然迫使他长剑脱手,却也因为闪避飞旋而来的长剑暴露了背心的破绽。

林襄一声暴吼,一个箭步纵身跃出,顾不上舞动的软剑随着他的扑上又接连几剑划破了他的面颊与躯体,这个少年此时的表现已经几近癫狂,仿佛已是穷途末路困兽犹斗!

少年迎着狂卷的剑光飞扑向前,从后面抱住了刺客!

叶归澜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脑门!

两人胸背相贴,软剑空有矫龙之势,却已无法再伤到他。刺客凝神一刹,骤然发力轮动右臂向少年发起了猛烈的肘击!

叶归澜不由地停下了刀势,愣愣地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随着刺客不留间隙的肘击,鲜血从林襄的口鼻中涌出,可少年就是不愿松手,他似乎很想伸手去揭开夜后的鎏银面具,怎奈刺客攻击猛烈,他终究只能一直用双手死死箍住刺客的腰身而不放开。

“叶公子,快啊!”林襄猛地扭过头对着叶归澜狂喊,他的脸上已满是淋漓的血迹。

叶归澜看得懂林襄眼中的迫切,但他握着血馥,青色的妖刀直指刺客,他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二人,却再也没了动作。

他委实不愿伤到林襄。

这个执念于诛杀夜后的少年给他带来了夜后出没的讯息,领着他进入右仆射府坐镇。尽管没有护得卢大人周全,但少年的出现仍然如一线光芒带给他希冀与展望。而今,究竟是牺牲林襄来换得夜后的性命,还是放任二人贴身搏斗拼个你死我活?叶归澜无从选择。

陡然,林襄仰头,爆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连着刺客转过身,背朝着叶归澜朝血馥的刀尖上撞来!

叶归澜猛醒——他要与夜后同归于尽!

叶归澜本能地想要拒绝,奈何少年的举动太过震撼,他仅仅停滞了片刻,就亲眼看见血馥切入了林襄的后心,听见脉络与筋肉被切断的慑人声响,然后血馥的刀尖从少年的前胸捅出,借着两人合抱加起来的惯性继续深入,愣是切进了刺客的背脊!

刺客被后背传来的剧痛抓住,求生的欲望紧拽着她。千钧一发之际刺客毅然弃去软剑,上半身猛地向前躬下缓解了推进的刀势,继而她双腕翻转抹过大腿两侧,两柄短匕赫然在握,她双腕旋转,两柄短匕生生扎进了林襄的双腕!

少年一声闷哼,五官霎时扭曲,终是无力地放开了手,背后血馥已然贯穿了他的身体,前面刺客的短匕又几乎切断了他双手的筋脉,他的力气已经用到了尽头。

刺客再次发力,从少年用双臂铸成的牢笼中挣出,血馥已经切入她后背两寸,她的身体刚抽离血馥立马从后背喷出血沫。她再度拾起了地上的软剑,旋身欲逼退那个分明已几乎走到生命末路的少年,飞出的剑气却尽数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是叶归澜。这个年轻人在最后的关头没有选择将血馥从少年体内拔出,而是将少年拉到自己身后,替他赤手空拳地挡下了几剑,鲜血从他的左臂和几处新伤涓涓涌出,他知道他和林襄已经败了。

叶归澜的侧身向前虽然护住了林襄,却也暴露出了二人联手封住的出路。负伤的刺客瞥见出路,虚晃一招逼退两人,旋即收了软剑向正堂外疾奔而去。

叶归澜料及血馥还停留在林襄体内,动作不禁迟疑了一瞬,他想到夜后受伤不轻,追上她应该并非难事,于是赤手空拳地追出了正堂。

年轻人顾不上身上的痛楚追到府院,没有见到满院侍卫的踪迹,只看见不远处的刺客竟然翻上院墙越墙而去了。

叶归澜知道,树倒猢狲散,卢烨一死,这座府邸里发生的一切,就与那群侍卫再无任何瓜葛,可他更惊讶于刺客后心受创竟然也可以以如此速度撤离。

叶归澜的双手逐渐收握,指节发出几声脆响。他沉吟了一瞬,立刻转身往正堂赶去,他明白这个时刻他需要做的,不是绞尽脑汁想怎么拖住夜后的脚步,而是竭力去挽救林襄逐渐流逝的生命。

“林兄弟,你坚持住,我带你去求医。”叶归澜奔回正堂,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少年。

“不用了,我已经……走不出去了。”林襄粗重地吐气,声线混浊,他缓缓坐了下去,一手无力地扶地,一手软软地捏住从前胸穿透而出的乌青色刀尖,他的双手已经使不上力,妖异的刀尖染着血红,如同魔鬼的獠牙,狰狞又阴森。

叶归澜心中焦急,嘴上却不知如何表达:“林兄弟,别这么说……”

“我只是不明白。”林襄拉拉嘴角,在这个关头努力露出一个含义深远的笑容,“为什么你不愿拔出血馥去追击夜后。”

“若林兄弟活下来,便还会有寻仇的机会。”叶归澜从后面支撑着他,咬着牙,认真地说。

“这一刀……已经断了心脉,即便扁鹊再世,也是回医无术。”少年就像一支快烧烬的火烛,在猎猎的风中随时都会熄灭。

“林兄弟……”

“可是,我现在心中想着的人……会是她。”少年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或许他自己都没想到,精忠为国如自己,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己心中执念着的,不是歹毒绝伦的刺客,而是那个故人。

“林兄弟,苏姑娘……不会怨你,以后还有机会。”叶归澜知道林襄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是谁,尽管未曾谋面,但听着这些日子林襄反反复复地提及,他也开始明白那个名叫苏小画的女子之于林襄的意义,已经赛过了人世的种种。

“没用了……我已经……是在苟延残喘。”林襄艰难地摇头,“到最后,还是没能报得这仇,不饮恨……那是不可能的。”

叶归澜扶着他:“林兄弟……”

“恨啊!”林襄猛地仰面长啸,一口浓血蓦然喷出,继而这个少年用尽此生最后的力道抵着刀背向前一顶,伴随着金属与筋络的摩擦声,血馥从少年体内铮然抽出!

喷薄而出的鲜血模糊了叶归澜的视线,伴随着血馥脱离人体铮然落地的声响,少年向后缓缓仰下。叶归澜本能地扶住了他的肩膀,顾不上狂喷的鲜血溅满衣襟。他就怔怔地看着少年,林襄从抱住夜后、撞上血馥、再到毅然拔刀,无一不给了他极大的震撼,得那一刻少年的举动超脱了生死的界限,跨越了永恒。

在毕生的执念面前,连鬼神都变得卑微。

少年的瞳孔散开了,支撑着他的手也渐渐软了下去。他微仰着脸,空洞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脸上那道慑人的疤痕横过脸颊,嘴角一抹疏淡的笑意让他的神情是那样让人心酸。他就这么带着游离缥缈的微笑,离开了这个荒诞的世界,去忘川,去奈何桥,去寻找他这一世的恋人。

林兄弟,谢谢你,谢谢你带给我关于这夜决战的所有。叶归澜内心如是说。

府院里,卢烨的头颅搁在地上,大睁着的眼睛满是震惊与惶恐,看向星芒暗淡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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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傻瓜大小姐嫁给傻子二少爷,众人笑称“真乃绝配”。梅朵挑眉:“好的,绝给他们看。是不,宝贝儿?”仁青立刻“唰唰”点头:“是的,大王!”“啪”!一巴掌呼上脑门:“要叫我女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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