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怕会有人觉察出我的气息,自然不敢带我出去,何况她与冰爵拜天地那种欢天喜地的时刻必然是不愿有我这个前夫人在场掺和的。我蜷缩在水晶瓶里,水晶瓶被放在新房的床头,上面罩着一层蛛丝般的银亮丝网,即使我想滚动瓶子也是徒劳而已。
这里临近窗户,外面被烛火映得亮如白昼,大门口的灯笼与金红的喜字被风翻覆着,将黑暗与寂静隔绝在屋内,像是嘲笑着我的狼狈。窗前堆起了层层叠叠的噩梦玫瑰,浓浓的花荫透着彻骨的浓香,仿佛是牵引着灵魂与之纠缠不息,灿烂旖旎却又透着魔魅的邪气。噩梦玫瑰和骷髅花一样追逐怨念和邪气而生,骷髅花净化消泯,噩梦玫瑰却能与邪气相辅相生,越聚越浓。佘罗宫内噩梦玫瑰因魔君的世代征伐而繁盛,离染在位的时候好像还要繁盛得多。可在我的记忆里,魔将军府是没有噩梦玫瑰的。聚集起邪气的,若不是冰爵的杀孽,便是麻衣又在筹备着什么暗法术吧。
冰爵常常因为半夜接到急报然后直接冲向战场,所以他的卧室临近出入的主通道,来往的宾客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我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坐在庭院门口宾客们,却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阴暗的窗口里正有一条咬牙切齿的倒霉龙正在死命挣扎。我拼命扭动身子撞击瓶壁,但那瓶子简直像铜墙铁壁般岿然不动,连一道擦痕都不见,我也只得作罢。先前憋足了怒气浑然觉不出疼痛,等到停下来觉得身上火辣辣的痛到发麻,身上的鳞片也不知掉了多少,零零落落洒满了瓶底,如同曳动的碎金……靠,现在不是文艺的时候啊!若再不能脱身,等到麻衣回来我就再次投奔阎王去了,哪里还有报仇的机会?魔神啊,赐我个救命恩人好不好?
嗖!魔神一向这么给面子,说要恩人就来恩人。墙角那边终于转出来一个不怕死的,一步一顿朝这边挪过来。定睛一看,青衣摇曳,袖如烟笼,美人一只,果然符合小说里救命恩人的定位啊!又定睛一看,这人怎么一身烟火笼罩过的狼狈,手里还端着个汤盆?再定睛一看,青麟?
魔神大人,我要的是恩人,不是仇人啊!你让她出现,你敢肯定她不会趁机手刃这个上次没来得及手刃的仇人么?
青麟走得果真销魂,三步一晃五步一摇,醉酒走不得如此优雅,装B走不得如此纠结,若不是存心拖时间还真不会使这么个步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边坐的是一桌子九祸宫的文官,一群超龄几百年的老正太正围着清思马匹不止奉承不已。青麟?清思?这算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我闻到了JQ的味道?
靠!倾欢桑,现在是非常时刻,哪里还顾得上去想那些!“青麟!青麟!救我!”我明知道这瓶子隔绝了我的声音,却扯着嗓子朝她呼救,一面拼命把瓶子重新撞响。
“嘶……”青麟慢慢转身,眼神落到了瓶子上的瞬间居然来了个倒吸冷气的震撼表情,“这是什么?居然能丑成这样!这魔将军夫妇的喜好真另类啊!”
“丑?你才刚刚能把自己的角藏起来,你这靠着二大爷走后门进来的蹩脚麒麟居然敢说我丑?”明知她听不见,可我还是肯不住给予了对等的反击。
“……为什么你我明明是第一次见,我却觉得很想揍你呢?”青麟皱起眉头,慢慢将手伸了过来。麒麟果然是第六感超强的种族,即使听不到声音,她一定觉察到了我恶毒的脑电波。
“对!把瓶子摔了!只要能救我出去,你想怎么揍都随你!”来吧!青麟啊,我第一次觉得你这么可爱!
“唉,看你这遍体鳞伤的样子,连头都快烂了去了,只怕也活不久,放过你了。”睚眦必报的麒麟姑娘这次居然萌发了传说中的同情心,居然住了手,无比销魂的离开了。
青麟!我问候你八辈祖宗!
……
“怎么那么笨呢!今天是什么日子不知道么!也不知道早些把灯点起来!也不知道青麟这贱货跑哪去了!你们这些负责洒扫的去差役房领罚,每人打十棍,月钱扣光,青麟身为总领难辞其咎,打三十棍,罚三个月俸禄。不,怕三十棍打不穿麒麟的硬甲,到底长不了记性,就五十棍好了。滚!”青麟才走不多时,外面忽然传来麻衣的骂声、清脆的耳光声和拼命压抑在喉咙里的哭声,一个仆役掩面哭着从窗口飞快跑过。看样子好像是当年在后厨欺负过她的那个厨娘。
难怪青麟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麻衣花了多少钱买通了贱圣大人,居然把这个汤泉宫仆事总领硬弄到了将军府做个有名无实的洒扫总领来随意欺负折磨,后厨那个厨娘当然更不会有好日子过。总说麒麟睚眦必报,相较之下麻衣做的倒更彻底些。
嗵!大门忽然被猛力撞开,麻衣扶着醉成一滩烂泥的冰爵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我习惯性的扭头去看,却见天然呆大红的吉服上面染了大片湿冷的酒液,顶上发冠早已经被扯散,柔滑发丝被苍白的月色一裹,只能勾勒出令人心疼的憔悴凄怆,再没有初见时飞扬跋扈的霸气张狂。
心疼?到了这番境地,又怎能轮得到我去心疼他?
“唉呀,那些官员们真是不知轻重,怎么这么灌你呢!”麻衣像是知道我在看冰爵,立刻将水晶瓶朝帐幕之后推了一推:“相公,你别闹了,来,喝点醒酒茶……”
冰爵大概之前已经闹腾了很久,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了,只是无力的摊在床上一声不吭的由得麻衣摆弄。
“好些没?”麻衣坐在床边体贴的替他揉着太阳穴,稍稍靠近用额心相贴之后才微微舒了一口气,“应该没什么大碍,喝完茶好好休息,明天就好了。我去让下人给你端盆热水来,唔……”话还没说完,冰爵忽然翻身将她裹到怀里,我所熟悉的那种认真的声音合着隐忍的痛楚自唇齿相接的温存之间弥漫,“你这个死女人,为什么总要丢下我?不要走……留在我身边……大不了以后我都不对你发脾气了,只要你别走,别走……”
这个天然呆,你对每个女人说的情话都是一样的么?下面是不是“我会娶你,守着你过完今后的日子,此生绝不相负”,然后是“别动……我不会弄疼你的?”
我不爱冰爵,完全不爱他,可现在这又是犯的哪门子郁闷,嘴里心里泛的哪门子酸?
是啊,我记得那个硬逼我发誓说“如若相负,便令冰爵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的天然呆少年,我记得那双眼眸纵然不是似水柔情,却是令人心悸的认真,我记得骄傲霸道的他一次次原谅我的叛逃包容我的任性之后拼命克制自己怒气的可爱模样。为什么这一切都在我“死”后一个月便被彻底颠覆,彻底埋葬?
我瞪着双眼傻愣愣的看着那头的激情戏,冰爵却没了动静,像是精疲力竭睡了过去。
“相公,衣衫都弄脏了,脱了再睡吧。”麻衣慢慢翻起身来,双颊泛着幸福的绯红,示威般慢慢解开腰带,那件冰丝般的吉服便如流水般自冰爵身上滑下,露出了与纤细体形严重不符那种充满男人味的紧实肌肉,依然深藏着随时可以喷薄而出的强大力量。同时拥有强大的力量和强大的权势,再加上无可救药的痴心加天然呆,要让女人不爱也难啊。
望着麻衣如获至宝的眼神,我在排山倒海的醋味海洋里非常有境界的想到:拜托,这男人全身上下我还有什么地方没看过?
“你要的我都给你,绝不虞匮乏。但你要记住,我的心只给你一人,你此生也绝不能相负。”
天然呆……
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炽热的呼吸声如此随着红烛燃烧的声音近乎刺耳的回荡在空气里,我想要硬逼着自己扭开视线,却只能傻傻的看着麻衣如炫耀猎物般慢慢啄着冰爵的唇,和袭月离开我的时候不一样,那是另一种痛楚,另一种绝望。
“相公,轻点……”夫妻洞房花烛夜的绵绵情话自然少不了,我听着扎耳、炸肺、伤心,可惜化成原形时的小短腿实在够不到耳朵,没办法物理屏蔽,悲剧!
“……你这个死女人……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说了爱你,就是一辈子!听见没有?倾欢……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女人……总是爱丢下我的死女人……”一阵低低的呼唤含着无限的凄怆自冰爵喉中溢出,片片点点撕扯的都是我的名字,“倾欢……倾欢……”
随着他的呼唤,麻衣如花般的笑颜渐渐冰冷熄灭,变成了难看的死灰色。
麻衣夺了我的脸,但冰爵爱的还是我,一直都是我。我先是惊愕,继而感动,最后忽然大笑出声。麻衣做了这么多,就算如愿得到了这个将军夫人的名位,但她爱的冰爵却是一辈子也不可能爱她的天然呆。求之不得,人生最大的悲剧莫过于此。这难道不是最畅快淋漓的报复么?
哈哈哈!无限畅快的大笑中,我被连龙带瓶子扔出了寝室,横飞出十几丈之后才狠狠的撞上了墙壁。噼里啪啦,水晶铸造的瓶壁在一瞬间碎成千万片,跌成一地繁星般的璀璨。结界消失,我便恢复了人形,裹着一身的血污趴在草地上无声的浅笑喘息着。
“我本以为你对别人狠,现在才知道你对自己更狠。”眼前出现一对染了灶窝灰的青色小靴,“早让你少惹是生非,如今把自己玩成这个样子,搞得我好像也不得不同情你了。”
“……青麟……你果然是睚眦必报的麒麟啊……”我哑着嗓子低笑出声。麒麟有着通天之眼,甚至比龙族更加贴近魔神,她又怎能看不出那条丑陋的泥鳅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