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飞出妖盟几大主殿,落在了妖盟外围,车行道旁,躺满众妖的尸体--那个脑袋被削去一半的狼妖,曾送过一张翠玉屏风给她;那只挂在树上的死去的黄莺,曾在她窗外日日高歌......
望着车窗外走马灯似的惨景,燕城雪神色凝重,渐露哀伤。
"这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露出那副表情给谁看?"花非泽上身笔挺端坐在马车里端,声音冰冷刺骨。
收回目光,燕城雪不辩不驳,垂下了茶色眸眼。
"驾!"容九澜扬起鞭,狠狠抽打在马背上。
马车杳杳行路急,颠簸着断腕,燕城雪疼得冷汗直冒。
"过来!"
静寂许久的马车内,响起花非泽并不怎么友善的声音。
燕城雪抬头望他一眼,没有动。
"过来。"花非泽口气软了些,"过来靠着我,伤口就不会那么疼了。"
"多谢。不用。"
"待在我身边,我不会杀你。"
扬了扬断手,燕城雪笑:"你也说过,不会伤害我。"
"阿雪,我们一定要这样吗?"花非泽无奈叹息,"我们就不能忘掉过去,从头开始?"
"过了今晚,妖盟将不复存在。花非泽,你能忘掉这一切?"
"离开妖盟,我只带了你。"花非泽盯着她的眼睛,"我可以忘记此刻之前发生的一切。跟我离开这里,只要你愿意,我依旧遵守我的承诺。"
燕城雪笑了,真心实意的,连眸眼都暖了。
可是,她说:"如果,我现在也是骗你的呢?"
"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妖盟的祭司也会有这样天真的时候。"燕城雪挽起垂在脸侧的碎发,白皙的左耳垂上,是一枚粉白的花形耳钉,正散发着微弱的粉光。
这是......花链千结的一片链坠。千缘结互相感应,北堂知远拥有草戒千缘,只怕早已洞悉了他们的逃亡路线,设下了埋伏。
花非泽面色铁青,极力压制着心里的愤怒,才止住了掐死眼前女子的冲动--其实,从心底发散至全身的冰冷寒意早已僵硬了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从未觉得如此冷过,面对这个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女子,他心寒得彻底。
因她的无情而愤怒心寒,花非泽不由自主绷紧了身体,心口和背上的伤又裂开了,汩汩冒出血,染红了车厢地面。
"花非泽。"似是倦了这样的纠缠,燕城雪低头,"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这一局,你未输,我未赢。"
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看她从车窗一跃而出,花非泽没有阻拦。
"什么情况?"驾车的容九澜缓了车速。
"小九,变道,前面有埋伏。"花非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可以如此平静。
马车外风景变幻,握拳的手缓缓松开,紧闭的桃花眼睁开,冰冷凉薄再无一丝温度。花非泽抚上心口的伤,眉眼点点浮起狠戾。
从飞驰的马车上跳下,燕城雪没有摔落在地,一道蓝色水光由远及近,稳稳地接住了她。墨色身影迅速掠至,北堂知远接她在怀:"阿雪。"
"放他一马。"燕城雪身心紧绷了一整天,此时一放松,又累又痛,昏了过去。
看了眼前方的马车,北堂知远抱紧怀中的人:"撤。"
四周传来衣袂轻响声,三宗术士从隐匿的各处退出。
......
融化的积雪顺着子竹雅轩青翠的竹管流下,滴答作响。
昨日还在没有四季的妖盟,今晨醒来却听到外面雪化之声。闻着屋里暖炉传出的松枝香,燕城雪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阿雪醒了。"北堂知远端着清淡的早膳推门走了进来。
身上衣衫已经换过了,干净清爽,断腕处也得到了很好的处置。
将打湿的巾帕递给她擦脸,北堂知远端着粥坐在床边:"知道你不喜欢吃油腻的东西,所以今天煮了鸡片粥,也算是小补一下。"
"许久没吃,倒想念得紧。"燕城雪想去接,抬手才发觉右手不便。
"这段日子,我就是你的右手。"北堂知远舀起一勺粥送到她唇边。
燕城雪笑着张口吞下,心里却在惦记别的:"阿知,方令如呢?"
"她不会再出现了。"再喂她一口粥,北堂知远忽然认真地看着她,"被你这样依赖着,真好。"
"我的手恐怕一时之间不能好全,你别嫌我就好。"
"北堂。"贺兰梵快步走了进来,"雪儿醒了?"
"嗯。"燕城雪点头,"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昨晚我们离开之后,妖盟长生殿下有符咒散去,我们留在那儿的人全死了。"
北堂知远起身,沉吟片刻:"找到原因没?"
"我想,你也猜到了。"贺兰梵一拳砸在桌上,"我们大意了。当年失月之战后,若无失去了踪迹。我们都没想到,他是被花非泽封印在了长生殿之下。"
若无......燕城雪心里一跳,不期然想起茶娘的话来--算起来,她还要叫若无一声舅舅。
"所以,有若无在,我们暂时铲除不了妖盟。昨晚倾巢而出,也只能算是给他们一个重击。"北堂知远的脸沉了下来。
"小梵。"燕城雪忽然开了口,"花非泽怎么样了?"
"你的槲木箭正中他的心口,估计伤势不轻。如今他跟容九澜走了,我们也不好直接要人。但是短时间内他应该是不能作乱了--当务之急是若无啊!我们得趁他完全恢复之前拿下妖盟。"贺兰梵说着,突然觉得奇怪,"你怎么突然问起花非泽来了?"
"贺兰,先将妖盟附近的人撤回,减少无谓的损伤。这里有我,你去找阿风吧。"北堂知远的逐客令永远不会委婉。
"好--雪儿,最近右手腕切忌沾水。我忙完这阵子就给你细细调养,尽量让你的手能握剑。走了!"贺兰梵挥了挥手,跑了出去。
燕城雪低头看了看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腕:"阿知,我的手......是不是废了?"
"没关系的,贺兰说了不会影响生活,没有废了那么严重。再说,不是还有我吗?我就是你的剑啊!我如今已具妖身,有足够的时间陪你。"北堂知远坐在她身边,"阿雪,今日之我已非昨日,再也没有任何人能拆散你我了。"
"当初借机潜入妖盟,我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能捡回条命,其他的不算什么。"看他因这话变了脸色,燕城雪握住他的手,"阿知,我们自幼心意相通,你的心思我都明白。这次冒险潜入妖盟是我错了,我不该不惜性命。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以身犯险,有事都会和你商量。好不好?"
"还有一件事,一直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阿雪,我爱你,过去未来,还有现在。"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话音戛然,被一个吻夺走了呼吸。
许久,北堂知远才松开她的唇,却紧紧抱着她不放。
他一直都是冷静稳重的,即便主动也很少热情如此,更是极少情话甜蜜。如今二者齐具,只有一个原因。
"阿知,我让你不安了吗?"
"是。"你让我不安了,因为阿雪,你的眼里有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以前和我独处,你不会心不在焉,更不会想着旁的人。那个花非泽,到底是让你动了心。
"阿雪,我们成亲吧!"
"好。"
如果成亲可以让你安心的话......如果成亲,可以让那份类似心痛的感觉彻底消失的话......
"等你伤好,我们就成亲。"仿佛不敢相信一般,北堂知远再一次确认。
"好。不管是妖盟,还是若无,今后我们夫妻一心,同去同归。"燕城雪抬眸看他,左手与他十指相扣。
"那你好好养伤,我先去找贺兰了。"在她额上落下一吻,北堂知远明显心情好转,离去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脚步声远去,子竹雅轩只有雪融滴水声。
腕断之处隐隐作疼,她留在他身上的伤,想必也是如此吧?
缓缓走到窗边,看窗外景色陌生又熟悉,燕城雪缓缓闭上眼,低声喃喃:"殊途,终究不能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