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而作,日落而歇。这是农人的生活作息。是以,入了夜的巫心谷格外静谧。夜空星稀,一轮孤月清冷盈辉。
燕城雪不愿辜负这样的月色,信步闲游,不知不觉来到了花庙附近,正见茶娘一人吃力地搬着一篓花。
"婆婆。"上前替她提起花篓,燕城雪看了看四周,"您一个人搬花,怎么不见云桑?"
"花庙里的神像神座不稳,她在修理呢。"
"那我帮你吧。"
两人寻了处地方坐下,燕城雪学着茶娘将一枝枝花去刺剪形,整理成束。
"再过二十多天,就是上元节了。人间有花灯节,我们这里,有花神祭。"茶娘念叨着。
"还有大半个月呢。婆婆,你现在就把花枝剪好,能存活那么久吗?"
"能。按照叶姑娘的办法保养,这些摘下来的花儿可以开一个多月呢!"茶娘看燕城雪笑着听她说话,无比欣慰,"当年,叶姑娘也曾如你这般,和我筹备花神祭,畅谈古今。"
惜花明医的女子,想来也是心地善良吧?
燕城雪拿起一枝白玫:"娘亲想来,一定是一个温柔的女子。"
"叶姑娘待人随和,喜欢人间,全不似高高在上的神姬......"
手一颤,玫瑰的刺深深扎进指腹,血滴白玫。
燕城雪惊然抬眸:"婆婆,你说什么?"
"叶姑娘啊,你的母亲,妖盟的神姬。"茶娘未曾察觉她的异样,依旧沉浸在过去,"妖盟创立于太古,千万年只得一个神姬,红茶花妖,艳绝天下,又是法力高强,心地纯善。我们都以为,她会是第一任祭司预言的妖王,给妖盟带来永远的安宁。可惜啊,她此生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便是爱上你的父亲。"
花妖者,间或有大造化,必绝代风华,艳惊天下--北堂家《灵异抄》上记载得很清楚。当世大成花妖有二,一者妖盟神姬若欢,一者妖盟祭司若无。二人乃一株双生茶花,一绯一白,同根兄妹。
"我的母亲,不是叶玉欢么?"
"神姬大人终生所愿,是人、妖和平共处。她经常游历人间,因此结识了你的父亲。你知道的,花妖大成者少之又少,为让这一脉传承下去,经常兄妹婚配以求血统纯正。若无祭司爱她入骨,不忍她爱而不得,便允她下嫁。婚后一年,当真如神姬大人所求,三宗和妖盟和平共处,一派繁荣。也是这个时候,你的母亲彻底抛弃了神姬之名,立花妖绯寒樱为姬主,让我们改称她为燕城夫人--后来,两派结仇,我们便称她作叶姑娘。这个巫心谷,也是那时存在的。我们都是巫祝一族,奉若无祭司之命守护叶姑娘。可是,叶姑娘让我们在此安居,像人族一样生活。她希望,巫心谷可以成为说服世人的证据,成为人妖共存的有力凭证。"
"那后来呢?"
"后来,你出世了。叶姑娘的妖身被前来祝贺的王家家主王远山识破。他集结四家声讨剑宗,要你父亲给个交代。以妖身为人产子,叶姑娘元气大伤,你的父亲便大义灭亲将她活活烧死,随后纳了方芸为妾,不到一年便生下了燕城月。出事的时候,我们闻讯赶去,可为时已晚,只见到了还不足月的你。"茶娘苍老的面容满是自责和痛心,"若无祭司悲痛欲绝,斥责我巫祝一族无能,斩杀我族四百七十二人。若非叶姑娘在谷口种下的那片茶花让祭司大人动了恻隐之心,只怕我巫心谷也已不复存在。本来,我和当时的巫礼羽迦书信商议,要将你接过来。可羽迦远赴灵山寺一去不回,若无祭司又厌弃你身上另一半血统,这才作罢。"
"所以,是我的父亲,负了我的母亲,还逼死了她。"
"不仅如此。叶姑娘很相信那个人,妖盟对三宗彻底卸防。处死叶姑娘时,三宗趁妖盟众高手去救人之际,大军压境,几乎屠尽妖族。"茶娘举起一朵半凋零的茶花细看,"今日把酒言欢,明朝兵戈相对。人心,比所有的妖鬼都可怕。巫心谷是叶姑娘的心腹,因为你,我们记痛不记恨,只想按照她的遗愿好好活着。在这里,有人有妖,我们亲如一家,偶有争吵却无仇恨。叶姑娘是对的,人和妖,是可以和平共处的。但是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旧恨可泯,新仇难消。受过叶姑娘恩惠的妖族,只怕是如何也不肯与三宗握手言和了。"
"婆婆今日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雪小姐,我知道,你如今是猎妖师,将来还会执掌剑宗。我不求你投身妖盟,只求雪小姐举剑之前,想想你的母亲,想想剑下之妖是否真的非死不可。妖,也不尽为恶啊!"
"说来容易......痛失所爱,合族遭屠。十四年养精蓄锐,若无怀恨而来。那场失月之战,居然是我剑宗咎由自取。"燕城雪看着自己的双手,"我一直坚信,并为之奋斗的,竟全是错的?"
"身负人族和妖族的血脉,并不一定要纠结自己是人还是妖。上天只是给了你两条路,是对是错,要看你选择的是哪条路。"茶娘吃力地起身拎起花篓,"都准备好了,我该去找云桑了。"
燕城雪没有动,今晚的震撼太多,她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
"雪小姐,你要记住,你是叶玉欢的女儿。叶姑娘这一辈子,从未认输,从不后悔。莫要不如前人。"
茶娘走后,燕城雪又独自待了很久。等到月头偏西,她起身离去之时,被玫瑰刺的伤已然结了痂。